秦玉看著徐恒,臉上滿是疑惑之色。


    徐恒道:“以我之見,璧城升任左驍衛都統製,乃是當今親自拔擢,並非陳崇恩之意。若依陳崇恩之意,任這左驍衛都統製的,該是陳肅陳孝正才是。然聖上之意他不能違逆,這左驍衛卻是他陳崇恩之根基,璧城雖與他親厚,隻怕在他心中,終究不如陳孝正那般可任意指使。”


    聽到此處,秦玉已是呆若木雞,額上滲出豆大汗珠來。


    隻聽徐恒又道:“陳崇恩一邊要極力籠絡璧城,一邊又要防著璧城不聽他號令,是以他便要留一個心腹之人在璧城身邊,做他陳崇恩的耳目。選來選去,左驍衛之中,再沒有比張先更為妥當之人,是以張先便仍舊留在左驍衛之中做統製,不得升遷了。”


    “那張先本就是陳崇恩的人,他又怎會不聽從陳崇恩之命?又怎會不瞞著璧城?”


    見秦玉仍舊默然不語,劉遜長歎一聲道:“製司,永業之言雖有道理,卻也未必是實。陳都司與製司情深義重,隻怕不會如此算計製司,製司也不必過於介懷,日後隻防著些張先便是,卻也不必顯露出來。”


    秦玉忽地抬起頭來,看著劉遜,嘴角竟帶著一絲獰笑,緩緩說道:“退之之意我已明白,張先不過疥癬之疾耳,隻是這疥癬頗有些難纏,我須防著他為禍,卻又不能將他連根拔除。永業、退之放心,秦玉非是魯莽之人,斷不會意氣用事。”


    徐恒拊掌笑道:“璧城真乃大智慧之人,天下間哪個將軍願留用二心之人?肯違心屈就,方能成就大事。”


    秦玉道:“永業,事到如今,日後我又該何去何從?”


    徐恒道:“璧城不必憂心,日後隻如往日一般便是。你我初見之時我便曾說,璧城與陳崇恩乃是一體,陳崇恩便是璧城在朝中的倚仗。當世哪個不知秦璧城與陳崇恩情似兄弟,陳崇恩若能青雲直上,璧城方能建功立業。是以璧城萬萬不能與陳崇恩撕破麵皮,也正為此,張先才不得不用。”


    “此番陳崇恩奏請立儲之事,比之他伐蜀功成還要得人心些,如今朝中文武官員,俱稱頌陳崇恩為國請命,不計個人。然如此一來,當今便也會對他多一分忌憚,便不會如昔日那般信他。聖心與天下人心不可兼得,陳崇恩又豈會不知?他若就此固步自封,循規蹈矩,隻怕那禁軍都宣撫使之位,再遙不可及了。”


    劉遜道:“永業以為,陳都司便就此安於一隅了?”


    徐恒道:“陳崇恩心雄萬夫,此番計策又大功告成,他豈會甘心於此?然隻靠軍功,他斷難越過盧象山去。因此我以為,他此番複職,隻怕立時便要與盧象山針鋒相對了。隻有扳倒盧象山,他才能接掌天下兵馬。”


    劉遜道:“扳倒盧象山,尚有石方白、李克讓,陳都司能越過這二人去?”


    徐恒道:“李克讓前有大過,當今未治他欺君之罪,是為河北無人可用,否則,十個李克讓也已灰飛煙滅了,又豈能用他執掌天下兵馬?石方白功勳卓著,深得人望,然其人忠肝義膽,一心為國,卻又淡泊名利,不計得失,其又與陳崇恩有師生之誼,他斷不會與陳崇恩爭奪大權。是以隻須扳倒盧象山,陳崇恩便是執掌天下兵馬的不二人選。”


    劉遜道:“倘真如永業所言,製司此番出征河東,陳都司少了得力臂助,豈非少了一分勝算。”


    徐恒道:“朝堂相爭,用不到兵馬武將,陳崇恩如今得朝中文臣之心,又豈在璧城一人耳?左驍衛此番出征,璧城離了這是非之地,乃是上上之選。陳崇恩與盧象山之爭,並無十分勝算,盧象山雖有昏招,卻並未失了當今寵信。他不願參與儲位之爭,雖不得文臣之心,當今卻知他心無異誌,若非萬不得已之時,斷不會舍棄他不用。璧城若卷入這是非之中,一著不慎,獲罪於身,日後便難大用了。此番離了梁都,陳崇恩若勝,雖不能建殊勳於陳崇恩,然璧城才智兼備,又有軍功在身,日後必可出乎於眾人之上。陳崇恩若敗了,璧城雖不能再得重用,然保自身一世無虞,卻是無礙的。”


    徐恒看著秦玉,沉聲道:“璧城,你須定下心來,隻一心跟定陳崇恩便是,不可再有旁的心思。易主而事之人,雖立奇功,亦難得重托。陳崇恩所思所行,你隻作不知便是,你二人仍舊是兄弟一般。待日後陳崇恩大權獨攬之日,才是你得償所願之時。那時,你才可為天下黎庶做出一番功業來。”


    秦玉站起身來,向徐恒深施一禮道:“我得永業,實秦玉平生之幸。永業之言,秦玉謹記在心,不敢或忘。”


    到八月二十三,辰時初,政事堂遣裴緒親至陳封府上,命陳封即刻上任熊飛軍都指揮使,總領梁都防務。


    原來鄭帝聽了袁端諸人陳奏,便允準了陳封複職之請,卻不肯親下聖旨。隻說並未有聖命褫奪陳封官位,便無需下旨複職,隻以政事堂製令命陳封掌梁都防務即可。


    袁端便命裴緒到陳封府上來傳令。陳封聽了,謝過裴緒與政事堂幾位宰執,又留裴緒用飯。裴緒推辭不受,隻請陳封即刻便去上值,又說政事堂事繁,便即匆匆辭去。


    陳封卻不慌不忙,送了裴緒,才命家人尋出官服,又備了馬。陳封吃過早飯,換了官服,命一個家人跟隨,才上馬慢慢悠悠向北城而去。


    熊飛軍都指揮使司在外城永泰門內封丘大街上,距開寶寺隻裏許遠近,因此一路上隻見往來行人絡繹不絕。待遠遠望見熊飛軍都司衙門大門,卻見門前甚是冷清,竟不見一個行人。


    陳封行近門前,見仍舊是四個全副甲胄的兵士值守,較往日並無異樣。四個兵士見了陳封,也隻抱拳施禮而已。


    陳封下了馬,命隨從牽馬從角門進院,他獨自一人走上台階,進了大門。


    大門內正堂大院中卻站滿了人。熊飛軍指揮使程備在前,身後站著衛綰等一眾親軍將弁,兩側黑壓壓站了百十號親軍兵士,個個全副甲胄,昂首挺胸。


    陳封一隻腳甫一踏入門內,院內眾人齊刷刷單膝跪地,行庭參禮,口中齊呼道:“熊飛軍將士恭迎陳都司複職。”


    陳封動容,快步上前扶起程備,又看向一眾跪倒的將士,顫聲道:“眾位兄弟快快請起。”


    待眾人站起身來,陳封又對程備道:“無患,我不過上值而已,何須如此?”


    程備笑道:“並非是我命他們來迎都司,實是今日一早政事堂傳來消息,說都司今日上值,這一眾當值的兄弟聽聞,便公推衛公器幾個來向我請命,我又怎能不允?都司大義,眾兄弟心中敬服,此不過聊表敬意耳,都司當受此禮。”


    陳封道:“眾兄弟心意,陳封領受,然雖如此,卻也太過張揚了。”


    程備道:“都司放心,我如何不知在梁都不可太過張揚?是以我才命他們在衙外一切如常,都司進了門才行這迎候之禮。熊飛軍近衛親軍皆是都司心腹兄弟,必不會傳揚到外間的。”


    陳封歎口氣道:“無患有心了。”又轉身對一眾兵士道:“眾位兄弟待陳封之情,陳封牢記於心,日後定然相報。眾位兄弟且先散去,各自當值去罷,待來日閑暇時再與眾兄弟一同飲酒耍樂。”


    眾人哄然一聲,各自散去,陳封與程備攜手入二堂簽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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