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漸盡,九月肅殺,天高風急,斷雁鳴空。


    這日一早,王鳳率熊飛軍天權衛出兵戍守荊湖,陳肅到牟駝岡大營送別王鳳。此時秦玉已出兵河東,是以隻陳肅與王煥二人到了。陳封卻未到,他三人前一晚已與陳封吃過餞行酒,陳封因衙中事繁,已言明今日不來送別。陳肅、王煥送王鳳大軍直送到城南戴樓門外十餘裏方才依依不舍,把手話別。


    目送王鳳遠去,陳肅與王煥回馬並行。此處距王煥天翼衛駐地廣利渠大營不遠,他二人便輕縱馬,向廣利渠大營徐徐而行,幾個親兵遠遠跟在身後。


    陳肅極目遠望,見遠處村莊阡陌,人煙稠密,炊煙嫋嫋,滿目金黃,隻草木已見凋敝之象,不由得長歎一聲道:“亭儀今日遠行戍邊,他不似秦璧城,河東戰事一了,仍舊是要還都的,亭儀卻不知何時能再回梁都了。不日你也要出鎮隴右,那裏更是殊方絕域,要回梁都一次也是極難。我兄弟幾個此次一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


    王煥原本寡言,聽陳肅所言,卻也不禁動容,歎道:“我等既已從軍為將,天南海北奔走,原也是在所難辭,若是十年八載得能見上一麵,便也不枉兄弟們情分了。孝正你雖得以留守梁都,身上擔子卻比我幾個還要重些。如今都司雖已複職,隻怕處境較昔日更凶險些。家兄與我被那盧太尉調離梁都,便是要去了都司羽翼,孝正守在都司身旁,千萬小心留意,定要護都司周全。”


    陳肅道:“何勞及仁掛心,我留守梁都,自是要做我兄長臂膀,豈容他人肆意?有我陳肅在,必能護都司周全。及仁放心就是。”


    王煥道:“孝正萬事小心,不可輕忽。盧太尉手段必非比尋常,他又位高權重...”轉頭見陳肅漫不在意,便住了口,轉而道:“都司英明睿智,料想必有應對之策,孝正多與都司商議行事便是。”


    陳肅嗬嗬笑道:“我隨兄長已有三十年,豈會不知此理?及仁多慮了。”他也不願再說此事,便又道:“想我兄弟幾個昔年追隨兄長左右,縱橫沙場,何等快活。如今我等官位升了,卻落得天各一方,難得相見,更有生死相隔,再不得見者。黃行梁已歿,周潤安遠在北疆,我二人此一別,隻怕也是動如參與商了。早知如此,我寧願不升這官,我兄弟幾個便朝夕相處,快活一世也便罷了。”


    王煥歎道:“都司以身許國,我等豈能甘於人後?隻盼兄弟幾個善自保重,留得性命,待日後終老林泉之時,再朝夕相對了。”


    他二人暢敘舊情,心緒激昂,便是王煥這等寡言少語之人,也不時仰天大笑,長籲短歎。不覺已至廣利渠大營轅門外。


    王煥邀陳肅入營再敘,陳肅卻道:“明日便是我天璿衛輪值宿衛梁都之期,回營中我還有軍務要處置,來日再飲酒暢談。”說罷二人便在轅門外拱手而別。


    陳肅率親兵走城西,繞過梁都,回到天璿衛駐地城北衛州大營。進了轅門,見營中一片忙亂,料想是為明日宿衛之事,便不去管他,乃直入二堂,進了簽押房。


    簽押房裏屋內,隻中軍長史陸桓與奎營統製丁胄在。二人見陳肅進屋,便起身施禮。


    陳肅擺擺手,脫去襆頭甩在案上,自行坐了。見案上一份文書,卻是兵部調兵移防宿衛梁都的關防文書,上麵鈐著猩紅的兵部大印,便道:“兵部的關防到了?淵渟,可傳下令去了?”


    中軍長史陸桓道:“製司放心,軍令已傳下去了。”


    陳肅道:“你命哪幾營兵馬輪值了?”


    陸桓道:“製司,是婁、昴、畢、參四營。婁營駐城東,昴營駐城西,畢營駐城南,參營駐城北。”


    陳肅道:“也罷了,你斟酌著處置便是。天氣轉涼了,命將士們將冬衣備齊,免得天冷時無處抓尋。”


    陸桓微微一笑道:“這些小事不勞製司掛心,我皆已吩咐下去了,製司放心就是。如今我天璿衛久無戰事,營中大小事務我自料理得,製司隻管放心撂開手。待到出兵征戰之時,製司再將心思放到戰事上便是了。製司久隨陳都司左右,屢立戰功,隻歎我天璿衛無緣出征,不能一睹製司沙場之上的風采,實是憾事。”說罷身子一仰,端起幾上茶盞,徐徐喝起茶來。


    陳肅也是一笑道:“我等在刀山血海中趟出來的,原也不盼著再有戰事,然日後我天璿衛出征必也是難免之事,你自然能見著。我雖沒有關張之勇,但若論衝鋒陷陣,卻也不輸他人。隻不知你可敢隨我一同衝陣?”說罷哈哈大笑起來。一瞥間見陸桓正喝茶,陳肅忽覺有些口渴,案上卻沒有茶,隻得起身到東牆邊,從案上茶甌子中傾出一碗茶來,仰頭喝了。


    放下茶碗,邊往回走邊道:“營中之事,交與淵渟我也是放心的。我本不耐煩那些瑣事,虧得淵渟代我操勞。”


    陸桓笑道:“這也是我分內之事,何足製司掛齒。我雖不敢隨製司衝陣,但營中大小事務,必不教製司勞心費神。”


    丁胄也笑道:“若說衝陣,哪裏要製司親自上陣?製司若上陣,還要我們這些人做甚?製司如今貴為一衛主將,自然不必事事親為,凡事有陸長史操持,若是事多繁雜,我也能助陸長史一二。”


    正說著,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急促,有數人之眾,幾人便住了聲。


    隻見屋門“哐”的一聲推開,一人大步進屋,腳步不停,直衝到陳肅案前。欲待說話,忽轉頭看了陸桓、丁胄一眼,卻收了口,轉身在一旁椅上坐了。


    這人大約四十歲年紀,身穿鎧甲,腰挎腰刀,一張方臉,蓄著短須虯髯,臉上怒氣未消。卻是婁營統製使任惠。


    陸桓、丁胄微皺了皺眉,陳肅卻不以為意,微笑道:“懷安因何事生的這大氣,卻是何人惹了任統製?”


    任惠道:“製司,今遭輪值護衛梁都,如何又是我婁營?有些營今年一遭還未當值過,我婁營卻是遭遭不落,卻是為何?”說罷瞥了丁胄一眼。


    陳肅也是皺了皺眉,卻又笑道:“我當是何事,為這些許小事,懷安何需如此生氣?輪值宿衛,是我禁軍之責,便輪值幾遭,又有何妨?”


    任惠道:“製司,話不是這般說。我天璿衛今年三月、六月輪值,皆是我婁營,九月當值,我原也不該推脫。但我料想九月必不會再有我婁營,我便未做準備。哪知今日軍令傳下,竟還是婁營,這卻要我如何上值?我營中將士多有準假回家未歸者,兵士散亂,無人統領,更有軍器失修,冬衣不齊之人。這般上值,豈不丟了我天璿衛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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