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立刻傾身過來,乖巧地坐在劉耀身畔。看見劉耀滿麵強壓的怒氣,她卻有意無意地湊近了些許,胸口那大片雪白滑膩有意在他手肘上一抹。


    劉耀低頭一瞧,歌姬臉上新撲了香粉,姿容秀麗,若往日裏他還有幾分興致,可一眼看到對麵江小樓錦衣美服,言笑晏晏自成優雅風骨。


    有她在場,其餘人都成了草雞。


    他一把推開那歌姬,端起酒杯走到江小樓麵前,正要說話卻不想被王鶴故意猛力一肘子打翻,酒水頓時淋濕了前襟。他端著一隻空杯站在眾人麵前,好不狼狽。


    江小樓見狀並不多言,隻是端起自己麵前的酒杯遞給他。劉耀意外,瞧見那雪白手指端著酒杯過來,原本要推拒,竟鬼使神差地收下,等酒入肚才想起這酒杯江小樓剛才已經用過,隱隱有異香入鼻。他心頭突突跳了兩下,偷眼看去,那人卻沒有一絲異樣,依然是出塵絕俗的模樣。


    王鶴看到這一幕,頓時表情古怪,似憤怒又像懊悔,恨恨剜了他兩眼才算罷休。


    劉耀腳步虛浮地回到自己座位,火氣居然神奇地澆滅了。


    “這盆蘭花是我尋到的稀世珍品,此次特意帶來送給桃夭姑娘作為禮物。”沈長安吩咐人將蘭花抬了出來。


    蘭花隻有五、六朵白色小花,婀娜多姿,墨綠的葉好似一掐就會擠出水來,嫩的弱不禁風,一片片迎風而長,叫人心動不已。一陣風吹過,眾人隻聞見這蘭花發出陣陣花香,香中帶著一種冷沁,讓人聞到便覺得精神一振。


    “果然是一盆極品墨蘭!”江小樓輕輕笑了笑,“如此,便多謝沈公子了。”


    沈長安知道江小樓擅長繪蘭,為討美人歡心千方百計才花重金尋來了這盆蘭,此刻聽到這裏頓時眉開眼笑。


    王鶴不甘示弱,拍了拍手,健壯護衛立刻抬了兩隻巨大的箱子出來,王鶴笑道:“桃夭姑娘平日在樓裏憋悶得很,這一次我放點新鮮玩意兒給你取樂!”


    他這樣說著,親自上前打開了其中一隻箱子,眾人不由都伸長了脖子望過去。


    這一箱子裝的竟然全是真銀打造的不倒翁!


    王鶴挽起袖子取出不倒翁放在水裏,不倒翁立刻順著溪水,一邊往下流一邊帶出陣陣的漩渦。王鶴瞧見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難掩得意道:“桃夭姑娘,好玩嗎?”


    江小樓順著眾人目光望過去,不由輕輕挑起眉頭。


    吳子都滿臉笑容解釋道:“為了討你開心,他把長門裏所有銀匠都請來了,吩咐他們日夜趕工,整整花了兩千兩銀子才做出一百個不倒翁來!”


    這時候,小溪裏飄滿了不倒翁,一個接著一個,到了關節處連溪流都堵塞了,有歌姬驚叫著從溪邊跑回來,卻是被溢出來的溪水濕了羅裙。


    江小樓望著這群爭先恐後討好她的公子哥,清凜凜的眼眸閃亮:“這個玩法真是很新奇。”她這樣說著,竟然主動走到小溪邊兒上,掬起一抔清水灑在不倒翁上,不倒翁頓時搖搖晃晃打起了圈兒。旁邊人看得有趣,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王鶴看著她出了神,好半天才回轉過來:“桃夭小姐是真的高興嗎?”


    江小樓瞧見他惶恐不安如同稚子,撲哧笑起來:“傻子,你這樣討我高興,我當然是真的開心……”


    一句傻子,好似心愛女子的嬌嗔,王鶴不好意思咧嘴跟著笑,回神時,才覺得心尖被那寥寥一笑纏繞,越發勒緊。


    沈長安推了吳子都一把,低語道:“王鶴從前追求的女子多了,從來沒見過他這麽認真啊!”


    吳子都摸了摸下巴,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這一棵芝蘭玉樹,把別家園子的風流都比下去了,難怪他這麽傾心。”這些公子哥本都是風流場中的常客,年紀相仿又喜結伴尋歡,感情也素來不錯,因此說話並無顧忌。


    他們遠遠望去,隻覺得江小樓目光清幽,靜靜端坐著猶如仙人一般,然而一笑起來便生出萬分風情,吳子都不由心想:國色天香這等汙穢地,竟能生出這樣鳳凰般的人物來,著實令人驚異。


    江小樓明顯的親昵令眾人對王鶴極為豔羨,這位桃夭小姐自從來到國色天香樓,三天出場一次,僅僅是跳舞彈曲而已,若非相熟的客人從不曾陪著喝酒飲宴,時至今日她也依舊是個清倌兒,各方虎視眈眈的一時卻都僵持不下,誰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如今成了賭局的熱門話題。


    劉耀瞧著越發不耐煩,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王長安斜眼瞧他:“怎麽,劉公子也有禮物送上嗎?”


    所有人都向劉耀望過來,那眼神似鄙薄似看戲,全都熱鬧得不得了,江小樓卻是毫無擠兌的意思,隻是垂首撩撥著那不倒翁玩耍,仿若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暗潮洶湧。


    吳子都朗聲笑道:“隻怕劉公子來的匆忙,什麽都沒準備吧!”說完,他的嘴角就勾了起來,十足一個醉臥花叢的紈絝浪蕩子。


    劉耀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饒是他臉皮再厚,也要被眾人擠兌的無地自容。站在原地思慮良久,他突然冷冷一笑,揚聲道:“誰說我不曾帶禮物來,桃夭小姐,你可好生看清楚了!”說完,他向身邊長隨低語了幾句,那長隨吃了一驚:“少爺,這可使不得!”


    劉耀眼睜睜看著吳子都等人看好戲的神情,麵上依舊帶著笑,神色卻已經帶出三分惱怒:“立刻去辦!”


    長隨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隻得依言去了。


    眾人就坐在那裏談天說地,王鶴原本性情粗豪,此刻也學了輕柔蜜語的笑模樣,挑揀了京城的笑談來討好江小樓。小樓看著遠處美景,耳邊間或有溪水的淙淙響聲和著王鶴的爛笑話,她隻是低頭,輕笑,手中的酒杯掩不住一雙若有所思的眼。


    王鶴說得開心,沈長安最捧場,硬是笑噴了一地的酒。吳子都搖著扇子坐在一邊,臉上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斯文笑容。


    微甜的酒液帶著寒氣一直涼到心底,江小樓隻是輕輕舒展了一下腰。那一日從棺材裏爬出來,大夫說過她五髒六腑都被打得幾乎移位,能活下來就是奇跡。最近練習舞蹈過勤,那疼幾乎是一分一分痛進了骨子裏,仿佛有人持著細長銀針一針一陣密密地刺來,但她隻是勾起了嘴角,眉眼彎彎。


    原本的獻寶會變成了賽寶會,用墨典雅的名家山水圖,溫潤細膩的白玉如意,描金刻鳳的琉璃寶瓶一件一件的拿出來比,比不過就眼也不眨的摔了,富貴公子絲毫也不曾將這些放在心上,何等風流快活的日子。


    劉耀一改剛才暴怒模樣,坐在那裏安然等待,沈長安一刺再刺,都刺探不出究竟,索性丟了他在一邊不去理會。


    很快,眾人隻見到八個護衛挑著四隻黑漆木大箱子過來。


    沈長安好奇,挑起眉:“裝的什麽?”


    劉耀難掩眼底得意道:“能是什麽,等著瞧吧!”說完,他站起身,吩咐護衛們將箱子抬去琅琊寺的尖塔。


    沈長安撇了撇嘴:“故弄玄虛!”


    吳子都眼底閃過一絲幽光:“我看倒是未必!”


    劉耀親自帶著人去了,眾人照樣玩樂,沒有人特別在意。


    過了一會兒,天上似乎有什麽落下來,一個歌姬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拂,仔細一瞧竟然尖叫起來:“啊,老天爺,天上下金雨啦!”


    這一嗓子喊出來,所有人臉仰得高高,眼光聚集在天空。


    不遠處高高的塔頂上,有無數金色葉子翩翩飛舞,不斷地從高空飛落下來。它們先是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然後猛地散開,一大片一大片,瘋狂的漫天飛舞,遠遠看去這金色幾乎遮天蔽日。


    不是金雨,是金箔!


    燦爛的陽光照在金箔上,仿佛有上萬個小太陽在天上瘋狂的旋轉、飛舞。有的四處飛散,像天女撒下的花瓣;有的歡快的抱在一起,像頑皮的小孩在翻跟鬥;還有的悠閑自在,最後像樹葉一樣優雅、端莊地飄落下來,姿態各異,金光燦爛!它們彼此之間相互撞擊,叮叮當當,清脆明亮,仿佛天籟之音。


    富貴公子們沒料到劉耀居然做出如此瘋狂舉動,都目瞪口呆地望著。


    高空風大,有一些金箔自由散漫地飛到了草地上、石頭上、溪水邊,甚至高高掛在樹枝……歌姬們再也忍耐不住,紛紛站起身來去搶,她們不顧姿態地匍匐在地,甚至有人攀爬樹木以至於露出了鮮豔的底裙,爭著搶著奪著,不顧一切互相撕扯著……


    在這樣的混亂瘋搶之中,劉耀站在塔頂哈哈大笑,那笑聲無比的得意、猖狂。


    毫無疑問,他贏了,大大的贏了!贏得瘋狂,贏得漂亮!


    一片繁華似錦中,人人都震驚,隻有吳子都注意到江小樓的表情。


    她隻是微笑地看著,像是在欣賞落下的雪花。


    那美麗的表情仿佛一尊雕塑,絲毫沒有表現出一絲的驚異或者豔羨。


    異常平靜。


    平靜得幾乎過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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