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妃環顧四周,整座花園都是依著地勢高低建造,亭台樓閣,高下錯落,鳥兒鳴叫其間,魚兒躍起河塘,美人、美酒齊備,歡聲笑語高飛,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


    江小樓輕輕笑道:“母親豈不聞紫衣侯的一件美事?”


    “說來聽聽。”


    江小樓目光格外寧靜:“蕭冠雪刻玉龍佩,又製作精鳳釵,按照美人們不同的品級進行佩戴。為了控製這些美人,他特地命人打造了一台象牙床,上頭灑了沉香屑,讓他寵愛的舞女一一踏過,凡是沒有留下腳印的,賜給珍珠十斛,如果留下裏腳印……關上半月,餓瘦了為止。”


    慶王妃聽得瞠目結舌,萬沒有想到世上竟真有人的享樂能到這個地步。


    慶王妃不由感歎:“此人豪奢至此,陛下竟然無動於衷……”


    江小樓不動聲色:“他越是貪戀美色、縱情聲色,陛下對他越是放心。如果他這等有爵位的人也跟楊閣老一般過清廉的日子,陛下反倒更忌憚。”


    這話說得別有用意,慶王妃考慮了一會,笑著點頭道:“此言極是。”


    席上穿梭的美貌婢女們皆是雲鬢釵環,紅裙醒目,往來穿梭,上菜勸酒。紫衣侯別出心裁,吩咐人把酒杯放在荷葉上浮水而下,賓客們的茶幾便正好圍著溪水,酒杯停在誰的麵前,誰便得自飲一杯。不消半個時辰,賓客們無不是官帽傾斜,酩酊大醉的也不再少數。


    慶王咳嗽了一聲,似乎喉嚨有發癢,便招招手,吩咐一名婢女道:“去取痰盒來。”


    話音剛落,這粉麵微紅的婢女竟跪在腳邊,主動仰起頭。


    “請王爺吐於口中。”


    慶王吃了一驚,原本的酒也立刻醒了大半。坐在旁邊的獨孤克笑容淡漠:“王爺不必驚奇,紫衣侯別出心裁,專用美人來做痰盒。”


    慶王實在沒有奈何,便將痰吐入那美女口中。美麗的婢女竟然就這樣含在口中,垂頭屏息退了下去。


    慶王妃隻覺得心頭一陣陣惡心,立刻別過臉去,安筱韶卻悄悄來到江小樓身側,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講究?”


    江小樓神色自若:“肉唾壺。”


    安筱韶輕輕咬緊了貝齒:“你瞧瞧這像什麽樣子,世上竟有如此無理之人。”


    江小樓早習以為常,當下冷笑道:“筱韶不必過於驚奇,蕭冠雪身邊永遠不乏絕色美女相伴,府上每日所費皆在萬金。世人皆知他愛美人更喜歡烈酒,唯獨性情喜怒無常,所以這些美人無不是誠惶誠恐,生怕一不小心就丟了命。”


    安筱韶聽江小樓說的這麽恐怖,緊緊蹙起眉頭,小心地用扇子遮麵,才低聲道:“我還偶然聽說過一則關於他的趣事。”


    “什麽趣事?”


    “蕭冠雪從小聰明伶俐、記憶超群,陛下對他十分喜歡,經常讓老侯爺將他帶到內廷親自教養,待之如同親生兒子一般。等他長大成人,陛下對他更是委以重任,甚至對他囂張霸道、奢侈無度的生活視若無睹。你說說——這是什麽緣故?”


    江小樓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頓,目光看著安筱韶,似笑非笑地道:“你向來不喜歡說人長短的,怎麽今日這麽有興致。”


    安筱韶神色微冷:“剛才我親眼瞧見一個婢女在替我倒酒之時露出手臂累累傷痕,可見此人心腸惡毒,我又何必替他遮掩。”


    江小樓不覺微微一笑。


    蕭冠雪豈隻是無道,簡直是殘忍到令人發指。


    婢女的性命在這裏如同牲畜,隻要事後好好處置不讓消息傳揚出去,也就沒有什麽大礙。從前雖然有大臣因為虐殺婢女而遭到禦史攻訐,可蕭冠雪卻絲毫也不畏懼,隻因他深受陛下寵愛,又不是那些肱骨大臣。在所有人看來,不過一介聲色犬馬之徒,誰會在他身上下功夫。


    安筱韶低聲道:“跟你說正經事,當初那位侯爺夫人夏兮天生蛾眉鳳眼,妖媚十足。人家說她及笄之年就夢見一個身高八尺的異人,一身華服羽冠,自稱是天界上仙,特意下凡來教她吸精導氣的方法,有返老還童、青春永駐的采補之效。那時候陛下還是高陽王,偶然見到她之後大為動心,本預備冊封她為側妃,可先皇後卻說她狐媚氣太重,實在不適合做皇子妃,她也不以為意,繼續出入高陽王府。後來她嫁給先任侯爺,不到九個月便生下了蕭冠雪,侯爺心中懷疑,但是迷戀於她的美貌,也沒有深究。誰知後來他壯年而逝,有人就說他是死在夏兮的手上了……夏兮過於妖媚,侯爺死後流言蜚語四起,誰知她竟然無意中從高台上摔下來死了。有人說她的死不簡單,是當年的老侯爺夫人命人將夏兮騙於七星台上,故意要殺死她……”


    安筱韶是名門千金,這些閑言她素來是不屑傳的,但是剛才看到那婢女滿身都是傷痕,她不經對蕭冠雪深惡痛絕,所以才將這話告訴江小樓。


    江小樓長長地哦了一聲:“這麽說,蕭冠雪極有可能是陛下的私生子。”


    安筱韶連忙噓了一聲,四下張望一眼,輕言細語地道:“你瘋了呀,快噤聲!這件事情大家心裏雖然都有懷疑,隻是沒有證據,誰也不好亂說。你想想看,陛下如此寵愛紫衣侯,為何不將公主許配給他?對待寵臣,陛下不是素來喜歡用聯姻的法子麽……”


    江小樓聽了此言,目光落在主座的蕭冠雪身上,輕輕彎起唇畔:“這個流言可真是有趣啊……”


    蕭冠雪若果真是皇帝的私生子,年紀倒也對得上。仔細瞧瞧蕭冠雪那張俊美的麵孔,確實也有幾分大周皇帝的影子。


    安筱韶道:“正是如此,這蕭冠雪天生美貌風流,過的又是奢侈無度的日子,從前也時常有一些不好的風聲傳到陛下的耳朵裏,陛下卻都充耳不聞,若非是私生子,何至於如此放縱……”


    如果是私生子,皇帝雖然不能讓他名正言順成為皇子,但偏袒和照拂總是難免的。江小樓勾起唇畔,難怪這麽多年來蕭冠雪這樣春風得意,原來是有這樣一棵大樹。但是這樣一來,江小樓想要動這個人可就沒那麽容易了。私生子……私生子……


    江小樓慢慢琢磨著,安筱韶又道:“原本覺得這事兒不過是謠傳,可後來我發現……娘娘很厭惡紫衣侯,雖然看在陛下麵上不能將他如何,但背地裏卻格外鄙夷,如此說來就對的上了!”


    旁邊傳來一聲輕咳,江小樓和安筱韶對視一眼,不禁相視一笑。


    慶王妃嗔怪道:“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麽?莫要論人長短,這還在人家府上呢。”


    安筱韶麵色微紅,壓低聲音道:“小樓,我去如廁,你可陪我一起?”


    江小樓笑著點頭,徑直起身吩咐一名婢女道:“安小姐要更衣,替我們帶路吧。”


    婢女立刻應了一聲,垂眸道:“是,二位請跟奴婢來。”


    紅衣婢女在前麵引路,她們便順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一路繞過怪石嶙峋的假山,便瞧見一座卷棚掩在長長的紫藤花蔓中。數名美貌婢女排列其外,見到有人來了,立刻有一人彎腰掀起珠簾。安筱韶走了進去,撲鼻卻是陣陣幽香,眼前是一座精美華麗的臥室,數名婢女手中持著茶盞、拂塵、香豆、紅棗,如同雕塑一般站在那裏。


    眼光落到屋子正中那張紫檀木的美人榻上,安筱韶立刻轉頭退出來,正巧撞到江小樓的身上,驚呼一聲:“哎呀,走錯了走錯了!”


    江小樓笑了笑,轉頭望向那名引路的婢女。


    “小姐,這裏便是。”


    安筱韶的臉孔騰地一下就紅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這裏?”


    江小樓輕輕一歎:“我聽說……這裏的婢女都是守廁婢,隔了十步之外還有一個男廁,那邊可是比這裏更加富麗堂皇。如廁之後還要沐浴更衣並且進行香薰,方能回到席上。”更有甚者,如果如廁的男賓提出要求,這美人榻便是這些美貌婢女侍寢所用。


    果然,一名婢女輕輕將這間屋子裏的屏風展開,露出裏麵的紅漆木恭桶,安筱韶瞧見那恭桶邊緣竟然鑲滿了瑪瑙翡翠,簡直是瞠目結舌,站在那裏僵了半天愣是沒有動作,她是大家小姐,如何好意思在這麽多人麵前寬衣解帶,偏偏這些婢女一個個都是習以為常,寸步不讓。


    眼見這種場景,江小樓輕聲吩咐:“你們都下去吧,這裏不必伺候。”


    婢女們對視一眼,眼底露出恐懼的神情。


    江小樓自然知道她們在想什麽,口中卻安慰道:“不礙事,若侯爺責怪,直說便是。”


    婢女們便立刻應了一聲“是”,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安筱韶不禁掩住了麵孔,惱怒道:“太無理了!”


    江小樓輕輕一歎:“我在外麵等你出來就是。”


    安筱韶看了一眼恭桶,四麵是木架坐凳式,桶內剩有香炭灰,不但富貴逼人,而且香氣撲鼻,不禁連連搖頭。


    待她從裏麵出來,麵色已是通紅,江小樓淡淡一笑:“是不是很驚訝?”


    安筱韶麵色難看:“我安家已經是富貴豪門,卻也不曾做出此等舉動,蕭冠雪可真是個瘋子!”


    是不是瘋子,江小樓不敢肯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蕭冠雪是個極為看重享樂的人。


    江小樓並不多言,隻是和安筱韶一起順著剛才的來路往回走。


    恰在此時,突然一道身影從他們身邊徑直衝撞了出來,重重摔倒在地上。安筱韶登時吃了一驚,當時愣那裏不知所措。婢女立刻大聲嗬斥:“什麽人,竟敢驚擾了貴客!”


    江小樓看了一眼,這人的身上全是傷痕,露出的皮膚早已是又青又腫,頸項之間有一道紫痕,長發淩亂地披散在肩頭,衣服早已被人扯破了,到處血跡斑斑,很顯然是剛剛被人毒打過。


    視線慢慢上移,眾人不由都大為吃驚。


    江小樓常常在鏡子裏看見自己的麵孔,已知自己容貌出眾,可是眼前這個孩子更是容貌絕美,一雙烏黑的長眉,睫毛像兩把小扇子,直直的鼻梁,蒼白的小嘴,臉如白玉,顏若朝華,整個麵龐秀麗脫俗,不帶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味。周圍美人環繞,但在她的容光映照之下,所有的人都暗淡無色。


    她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等美貌的少女,不由認真凝望著她。年紀不過十二三歲便已經出落得如此美麗,如果長開了,那才是真正的天姿國色。


    追過來的侍從見狀極為惱怒,對著她一堆拳打腳踢,她隻是抱緊了膝蓋,一副防禦的姿態,既不求饒也不喊痛,仿佛是個不知道痛的木頭人。


    安筱韶冷聲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領頭的管事隻是向安筱韶行了個禮,神色鎮定地道:“回稟安小姐,這人是犯了錯的,奴才是奉命管教——”


    安筱韶並不理解,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又能做錯什麽,她忍不住問道:“犯了什麽錯?”


    那人揚起眉頭,小眼睛裏閃爍著一種莫名的光芒,顯得格外陰沉與冷漠,以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道:“這孩子原是那邊負責灑掃的,不長眼得罪了一位貴客,所以才會有此下場,請二位貴客不必放在心上,盡快回席上去吧。”


    安筱韶臉色一沉,她看了一眼男廁的方向,瞬間明白了什麽。


    一名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已是快步走了過來,一張算得上英俊的臉上滿是怒容:“這家夥還不肯聽話嗎?”


    江小樓聽著這聲音耳熟,心頭隱隱浮起一個人影,不由轉頭笑道:“公子,別來無恙否。”


    這曼妙的聲音聽在蔣澤宇耳中如同鬼魅,瞬間雙腿一抖!


    因為這聲音的主人,害得他差點被蔣太傅打斷三根肋骨,又被打發到極遠的地方,好容易他才裝病回到了京城,沒快活兩天居然真的聽見了這聲音……


    蔣澤宇不由自主瞪大眼睛,待他看清眼前這張芙蓉粉麵的時候,隻覺氣衝牛鬥,幾乎當場就要發怒,恰在此時,一個人及時按住他的肩膀。


    “蔣公子何必生氣,不過是區區下賤仆婢,不理會就是。”吳子都一身錦衣,容貌俊秀,說話的語氣態度都和蔣澤宇很是親近。這也是個大熟人,隻不過從前都和王鶴等人一起混,如今怕是被拋棄了,隻能攀附上蔣家公子。


    剛才宴上賓客眾多,江小樓還未注意到這兩個人也在,如今可真是冤家路窄,全撞在一塊兒了。看一眼這被毒打得渾身是傷的孩子,她就知道這兩名惡少無非是見色起意,準備霸王硬上弓而已。


    眼前這孩子雖然生得特別美貌,但不過十二三歲而已,根本隻是個沒長開的孩子,這兩個浪蕩公子居然連孩子都不放過,簡直是色中餓鬼。安筱韶最厭惡這等紈絝子弟,當下強斥道:“蔣公子,如此勉強一個少女,恐怕於理不合吧。蔣太傅平日是如何教導你的,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蔣澤宇原本眼神陰冷地盯著江小樓,乍一聽見安筱韶的話,臉上怒意更盛:“安小姐身份嬌貴,還是別管這種閑事為好,否則別怪我不給安家麵子!我還得提醒你,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可別跟某些下賤女人走在一起,平白汙了身份!”


    吳子都心頭暗叫不好,連忙扯了他一下,換上一副殷勤的神色:“蔣公子你剛剛回京,恐怕還不認識這位小姐。她是明月郡主,皇後娘娘親自冊封的,也是醇親王的未婚妻——”


    “什麽醇親王的未婚妻,她分明是——”蔣澤宇幾乎當場跳起來,口不擇言地說了一半,突然意識到不對,登時住了口。


    “分明是什麽?”江小樓眨了眨眼睛,麵上帶著笑意。


    蔣澤宇卻似是啞巴了一般,他可不是傻子,當初一把火燒了國色天香樓,因為苦主不在,他才能勉強存活,如果現在桃夭站出來指證他,他更沒好日子過!舊事重提對他毫無益處,如果再弄點事兒出來,他那老爹非把他活活打死不可!


    他臉上的皮肉一陣陣抽動,忍了又忍才把心頭那把怒火壓了下去,徑直越過他們向蜷縮成一團的孩子走了過去。


    那孩子不哭也不喊,隻是緊緊將身體蜷縮成一團,不停地顫抖著。她不向任何人求救,也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蔣澤宇手剛伸出去,就被她一口咬住,用的力氣極大,那隻養尊處優的手立刻鮮血淋漓。


    蔣澤宇驚叫一聲,怒氣衝衝地狠踢了一腳:“你個小畜生,居然敢咬我!”管事立刻吩咐兩名仆從上去緊緊壓住那孩子,將他整個人壓得跪在地上,頭都抬不起來。


    安筱韶臉上幾乎壓抑不住義憤填膺的神情,好色可以,大可以去鑽花街柳巷,居然敢當眾如此欺辱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簡直半點人性都沒有。


    “蔣澤宇!你也是出身名門,何至於此!”


    蔣澤宇轉過頭來,冷冷地望著她道:“安筱韶,我不過是看在皇後娘娘的份上才不跟你計較,可別得寸進尺!這賤婢是紫衣侯府上的人,生死都與你無關,我馬上就會向紫衣侯討了她去,還要娶她做個小妾,你能奈我何?”


    小妾?!難道蔣公子以為……管事聞言,麵上似是欲言又止的神情,顯得有幾分古怪。


    安筱韶不顧江小樓的阻攔,冷聲道:“蔣太傅一生清正廉潔,桃李滿天下,竟然有你這樣品行敗壞的兒子,我都替他臉紅!今天有我在此,這女孩你是別想帶走。”說完她吩咐身邊的婢女道:“去將那孩子扶起來。”


    婢女站在原地不動,悄聲勸道:“小姐,這是紫衣侯府,沒有主人的首肯,咱們不該多管閑事。”


    管事見狀不妙,立刻道:“安小姐,您是府上的貴客,趕緊回去赴宴吧,這裏的一切自有我來處置。”


    “你如何處置?把這無辜的孩子送到他府上褻玩?!”安筱韶說完這句話,登時自覺失言,隻覺整張臉孔都紅了。


    蔣澤宇冷笑一聲:“十三四歲正是破瓜年紀,你放心,我討了這丫頭去,定會待她很好!”


    安筱韶急了,連忙看向江小樓道:“你為什麽一言不發?難道你就這樣眼看著一個無辜的孩子受到他們戕害?”


    紫衣侯府上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很多愛好特殊的客人會對年紀很小的女孩子下手,這些人衣冠楚楚、風度翩翩,實質上陰狠惡毒、禽獸不如。江小樓輕輕一笑,不動聲色地道:“筱韶你急什麽,蔣公子剛剛回京,太傅大人正盯得緊,如果他今天赴宴後把一個小美人帶回去,不知會起多少流言蜚語,到時候太傅大人第一個就不會饒了他。既然蔣公子想死,你又何必攔著?”


    蔣澤宇登時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喜好美色人人皆知,但他有色心卻沒色膽,尤其畏懼蔣太傅的暴戾脾氣。


    安筱韶瞅準機會,竟然快步走過去,一把拉起那個少女:“跟我回席上去,我要向紫衣侯討要你,看他答不答應!”


    江小樓看著她的背影,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安筱韶表麵上端莊平和,本質卻是個真性情的人。


    “江小樓,咱們之間的舊帳還沒算呢。”蔣澤宇冷冷地哼了一聲。


    江小樓停住步子,轉頭看了蔣澤宇一眼,臉上的笑容卻變得更深了:“什麽舊帳?”


    “當然是你裝死騙我,害我丟盡顏麵的事!”


    江小樓笑容中現出一絲淡淡的嘲諷,竟然徑直向他走去:“找我報仇?”


    蔣澤宇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你……你幹什麽?”


    “我就站在這裏,等著你來,怎麽不動了?”江小樓冷冷一笑,猛地打了蔣澤宇一個耳光。


    蔣澤宇捂住臉,整個人都呆住了:“你……你……”


    江小樓不待他說話,又猛然揚手給了第二個耳光。


    蔣澤宇從未受到如此對待,登時麵紅耳赤,高高揚起手,還未揮下去就被一雙鐵鉗給抓住了。他怒瞪著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楚漢,目眥欲裂:“放開我!”奈何楚漢力氣驚人,他瞬間驚叫起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哎,救命!救命啊!”


    管事見狀正要衝上去,可想起江小樓的身份,硬是站在原地沒敢動。


    蔣澤宇痛得鑽心,一條腿跪倒在地,臉部扭曲成一團。


    江小樓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碎玉似的字挨個蹦出來:“蔣公子說的不錯,咱們還有賬沒算清。下次見到我,你得躲著走。如果用眼睛看我,就挖出你的眼睛;用嘴巴亂說,就封住你的嘴巴;心裏打壞主意,就把你的心挖出來!我說到做到,明白了嗎?”


    “知道了,啊……放開我,快放開我!”


    “放開他吧。”江小樓不冷不熱地道,楚漢登時鬆了手,蔣澤宇匍匐在地,疼得動彈不得。


    江小樓轉頭看了吳子都一眼,他立刻驚恐地後退了一步。


    “別這麽害怕,我怎麽會傷害自己的老朋友呢?不過是跟二位開個玩笑而已。”江小樓輕輕笑了笑,“楚漢,咱們走。”


    江小樓來到宴會上,安筱韶正高聲道:“紫衣侯,我要向你討一個人,不知您可否應允?”


    蕭冠雪坐直了身體,眼中充滿興味:“喔?不知何人能入安小姐的青眼?”


    安筱韶指著旁邊的孩子道:“就是她。”


    蕭冠雪似很是吃驚,微微一笑道:“怎麽,安小姐對我的小廝也感興趣嗎?”


    小廝?安筱韶愣住,旋即上下打量那孩子,他的衣裳全都是血,容貌又過於美麗,她竟然看錯了對方的性別。這麽說,剛才蔣澤宇也認錯了?安筱韶不由自主麵上微微紅了,訥訥道:“他……他是男孩子?”


    “自然,他不過是在園內粗使的小廝罷了,安小姐怎麽會無緣無故對他感興趣?”


    安筱韶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江小樓才走了出來,神情鎮定道:“我們剛才走迷了路,是這個少年幫我們帶了路,安小姐覺得他很是聰明伶俐,所以才會向紫衣侯討要,侯爺……不會舍不得吧。”


    蕭冠雪的目光落在江小樓的身上,見她泰然自若,不禁嗤笑一聲:“莫說隻是一個小廝,就是十個百個,我也斷沒有舍不得的道理。既然安小姐喜歡,那就帶回去吧。對了,他叫什麽來著?”


    少年隻是一聲不吭,倔強地站在那裏。管事幾步上來,一把擰著他的後頸:“主子問話,還不回答!”


    少年垂著頭,卻是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


    管事連忙賠笑道:“主子,二位小姐,真是抱歉,這家夥就是欠揍,一天不揍他皮就癢癢!經常得罪貴人不說,還總是充啞巴。”他這樣說著,一抬手就要打人。


    安筱韶立刻喝止:“住手!”


    蕭冠雪眉眼風流地一笑:“這就不對了,我已經答應了安小姐,這人就該歸她,你又怎能隨意動手。”


    眾人看著這一幕,神色莫名。


    江小樓巧笑倩兮,美目流盼:“既然紫衣侯如此盛情,筱韶,你就不必推卻了。”


    那少年隻是垂著頭,靜靜地跟在安筱韶的身後,回到席上。


    重新落座後,一臉難色的安筱韶低聲道:“小樓,我今天是出來赴宴的,平白無故帶一個孩子回去,原來以為是個女孩,誰知……我要怎麽說呢?”


    少年的身形很是瘦小,卻長著一張傾國傾城的麵孔,若不仔細去瞧,隻怕真以為是個女孩子,難怪蔣澤宇也認錯了。對著這張雌雄莫辨的臉,誰都會把他當做女人的。


    安筱韶眼睛亮閃閃地望著她:“小樓,幫我想個法子吧。”


    江小樓瞬間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禁彎起嘴角:“什麽法子?”


    “你不是有酒樓嗎,把他安排在酒樓好不好?”安筱韶懇切地哀求道。


    江小樓淡淡搖頭說:“酒樓是什麽地方,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這孩子生得如此漂亮,你是要把他推入火坑嗎?”


    “那怎麽辦?小樓,”安筱韶扯住她的袖子,神情格外認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都已經把這孩子要來了,難道還要讓我給蕭冠雪送回去嗎?你不是沒有看見蔣澤宇虎視眈眈,一直不肯放過這孩子,如果我們把他留在這裏,他會落到什麽下場?”


    環視四周,不少權貴盯著這少年看,神情露骨,難掩欲望。


    慶王妃早已注意到了這裏的動靜,蹙眉問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安筱韶眼前一亮,連忙向慶王妃道:“王妃,筱韶有一事相求。”


    “安小姐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王妃,我剛剛收了一個小廝……你也瞧見了,我父親那個人您是知道的,最是嚴厲不過。如果我把這孩子帶回去,他一定會逼著我給紫衣侯送回來,我……可不可以把他存放在慶王府?”


    慶王妃看了一眼那少年,見他滿身皆是傷痕,除了臉幾乎沒有一塊好的地方,不免同情心大起,立刻應允:“小樓,難道咱們王府還缺人家一口飯嗎,難得安小姐請求,你就應了吧。”


    江小樓並不討厭他,隻覺得這孩子漂亮得近乎妖異,擔心這份美貌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但慶王妃既然已經這樣說了,江小樓也不好回絕,便微笑道:“既然如此,就依母親的意思好了,我沒有意見。”


    少年隻是沉默地站著,對這些討論他歸屬的人視而不見。鮮血一點一點從他的衣角流了下來,他一動不動,血水幾乎把地麵都染紅了。


    蕭冠雪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江小樓的身上,敢於直麵這府裏的一切,她算是極有勇氣了,如果換成別人,隻怕這輩子都不想再踏入這個侯府。


    不過,對手的心理承受能力越是強大,這場遊戲才越有意思。


    吳子都扶著蔣澤宇出來,蕭冠雪瞧見,不由笑道:“蔣公子這是怎麽了?”


    蔣澤宇連瞧都不敢瞧江小樓一眼,隻是低著頭,吳子都立刻應承道:“蔣公子喝多了,侯爺勿怪!”


    “是麽?原來是喝多了——”蕭冠雪微微眯著眼睛,仿佛漫不經心似的。


    江小樓仍舊坐在那裏,潔白的麵龐被陽光勾勒出一道柔美的剪影,聞言似乎抬頭看了蔣澤宇一眼。


    蔣澤宇陡然一震,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誰知衝力太猛,吳子都來不及攙扶,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引起滿座哄堂大笑。


    蔣澤宇一張臉頓時漲紅了,麵紅耳赤地一把推開要來攙扶他的人,連招呼都不打就狂奔了出去。


    譏諷的笑意在蕭冠雪的唇畔輕輕揚起,如此沒用的廢物,居然還能苟活於世,簡直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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