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平生沒有信仰,遇到難事了就“阿彌陀佛”“王母娘娘,太上老君”之類的瞎念一通。之前辦公室裏來了個新同事,老家是南邊沿海地區的,拜媽祖拜得勤快,薛茗也沒忍住跟著拜了一段時間,主打一個神多不壓身。


    她推開廟門踏進去的時候,嘴裏來回念著各路神仙的尊稱,探頭進去一看,就見院中比想象中更為寬廣,四周的塔殿也如外表所見一樣雄偉富麗,隻是院中的蓬蒿長得很高,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月光清明寂寥,好似荒廢多年。


    東西兩邊的房舍排列整齊,當中有兩間房點著燈,光亮從門縫和窗子露出來,照出長長的光影。薛茗仔細觀察,見屋中有人影走動,想來應該是寧采臣。這地方打表麵上看起來並沒有那麽邪門,不過是奢華一些的廟宇罷了,但落在薛茗的眼睛裏,處處都是詭異。


    她正想著,就見亮著光的屋子被人拉開,寧采臣的小廝端了水出來,往地上潑時餘光瞥見了薛茗,便露出高興的神色,揚聲道:“燕公子,你又回來了?”


    這話驚動了屋裏的人,緊接著寧采臣也走了出來。他換了衣衫,像是要歇息的模樣,看見薛茗去而複返也十分驚訝,朝他走來,詢問:“赤霞兄,何事讓你回心轉意,來此地留宿?”


    薛茗先前走得斬釘截鐵,現在回來確實有點尷尬,她佯裝大大方方地走進來,說道:“外麵果真如寧兄所言,蚊蟲眾多,我被叮咬了幾口,疼癢難耐,隻得進屋中暫避。”


    寧采臣一聽就大笑起來,同時攬上了她的肩膀,帶著她往裏走,說道:“廟中無人居住,空房頗多,我讓春夜秋生給你收拾。”


    說著他使喚兩個小廝,讓他們在隔壁給薛茗收拾出一間房來休息。寧采臣則拉著她在殿廊下聊閑話,支了張桌子,上麵還擺了一壺酒和兩碟子肉,以及花生米一樣的東西。


    薛茗見了不由咋舌,心道這寧采臣當真是富家少爺的作派,出門還隨身帶著這些東西,難怪兩個小廝都背著鼓囊囊的包袱。


    寧采臣聽不到她心中的腹誹,隻說白日趕路這些東西拿出來麻煩,所以才吃的幹糧,而後又倒了一杯酒推到薛茗麵前,欲與她喝幾杯。


    然而薛茗不會喝酒,以前公司團建時,她麵前擺著的永遠都是飲料,平時也沒什麽社交,就更遑論有酒肉朋友了。她看著麵前滿滿當當的酒杯犯難,又見寧采臣性子豪爽,說不了兩句就抬手敬酒,不喝怕是要惹得他生氣。


    他手底下兩個小廝還在忙裏忙外地給她收拾屋子,這會兒拂了寧采臣的麵子終歸不好,薛茗暗自思量後,抬起酒杯與他應和,一咬牙就喝了半杯。


    這酒難喝得薛茗當場想吐,沿著舌頭一路燒到喉嚨,跟刀子刮一樣。她趕緊用筷子夾了幾塊肉往嘴裏塞。好在鹵肉是香的,味道也濃鬱,幾口下去嘴裏的痛苦也少了許多。


    寧采臣見她的臉被這一口酒燒得通紅,不由大笑起來,旋即問起她的年齡。薛茗上哪知道這身體的年齡,更沒有鏡子看過這張臉,一時回答不上來,就佯裝玩笑道:“寧兄覺得我多大?”


    寧采臣聞言將她的臉細細打量,“不過也才十七八的模樣,少說也要比我小上個五歲。”


    薛茗打著哈哈,順勢道:“賢兄。”


    寧采臣聽了高興,直言將她當作弟弟,還說了他家住金陵,邀她去金陵遊玩,恨不能當場拉著薛茗結拜,同生共死。


    她端著笑臉應付,勉強喝了兩杯酒,感覺整個人都要燒起來,再強撐不下去,捧著水囊又吃又喝,才堪堪將腸胃裏的難受緩解些許。酒意很快上頭,薛茗覺得有些暈,瞧著兩個小廝將她的房間收拾好,於是不再與寧采臣閑聊,起身拱手告辭。


    進屋前寧采臣讓那個名喚秋生的小廝送來一麵鏡子,巴掌大小的手柄銅鏡,背麵雕刻著細膩精致的蛇形花紋,還鑲嵌了兩顆指甲大小的紅寶石,瞧著就是稀罕玩意兒。薛茗接下,大著舌頭道謝,其後嘴裏嘀咕著“喝車不開酒,開酒不喝車”之類的話,推門進了屋子。


    房間被收拾得很幹淨,與院中荒無人煙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桌子上擺了燭台,散發出的光芒將房間染上一層暖色。


    門一關上,周圍就安靜下來,自古以來人類就是喜歡建造堡壘將自己保護起來,這仿佛是天性,所以即便薛茗知道這地方並不安全,也仍舊有片刻的放鬆。


    她走到桌前坐下,箱子和包袱擺在左手邊,銅鏡擺在右手。方才的兩杯酒讓她意識有些模糊,撐著腦袋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薛茗先是打開一直隨身攜帶的小箱子,在裏麵翻找。


    這小箱子裝的東西並不多,攏共不過一個手掌心大小的黑葫蘆,一串銅錢,一條明黃色的帆布。除此之外,還一個約莫七八厘米的東西,被灰色的布包裹得結結實實,布上有一道赤色的咒文。


    薛茗想了想,動手將布給解開,就見裏麵是一把瑩白如玉的小劍。她一下子覺得安心起來,因為原著中的燕赤霞就是憑借著這一把厲害的寶劍擊退了廟中的妖怪。


    她將小劍重新用布包上,繼而把箱子放在窗邊。


    春夜和秋生二人送了兩大桶水進來讓她洗漱,她將門從裏麵鎖好,檢查了窗子,確認不會打開之後才打開包袱取出換洗的衣服。


    今日走出了一身的汗,又在地上摸爬滾打,晚上那會兒還跌進血池中,雖然知道是幻覺,但她還是覺得皮膚上黏著什麽東西,難受又膈應。


    薛茗用鏡子照了一下,發現這身體與自己長了一張八分相似的臉,隻是與她以前相比更漂亮,也更年輕,正如寧采臣所說,瞧著不過十七八的模樣。


    不一樣的是這張臉的鼻梁處有一顆小痣點綴,當即將五官變得精致,比起從前木訥呆板的自己,現在的模樣更為靈動。


    與她認知中的燕赤霞更是截然不同。


    她放下鏡子解開衣袍,發現這原身為了扮作男子纏了好幾層的裹胸,難怪今日趕路的時候一直覺得胸悶氣短,還以為是剛穿越過來沒適應這副身體。


    薛茗解開裹胸,頓時覺得呼吸通暢許多。前途未卜,這廟裏也是百分之百有妖鬼,但她這時候已經懶得思考那麽多了,酒意上頭之後渾身發熱,暈暈乎乎間,她幹脆把自己脫個精光,蹲在木桶邊洗漱。


    洗完將幹淨的衣裳往自己身上一裹,倒在硬邦邦的床上,立馬睡著。


    *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薛茗隻覺得獲得了短暫的休息,然後被尿憋醒。睡前喝了太多的水,意識清醒的瞬間她覺得膀胱要爆炸,立馬手忙腳亂地翻身下床。


    房中的燈不知何時滅了,月光照不進來,周遭黑黢黢的。薛茗用腳尋找了一下,穿上自己的鞋子後,搖搖晃晃來到門邊。


    許是酒意沒有完全散去,情急之下也沒考慮那麽多,薛茗一把將門栓打開,踏出房門。


    院中有皎潔明亮的月光,照得滿地銀白,薛茗並未察覺出異樣,快步往茅房去。


    先前與寧采臣喝酒時她去過一趟茅房,雖說是旱廁,但還算幹淨私密,且距離並不遠。好在一路順利,薛茗跑去茅房解決了要緊事,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她後知後覺這地方不安全,便飛快要回房間去。誰知走了好一會兒也沒回到原先的殿廊,這才隱隱察覺不對,想著來時好像也沒走那麽長的路。


    正當她心中開始不安時,突然響起有人說話的聲音。


    那聲音來得微弱模糊,聽得不清楚,似乎在北麵那堵牆後。薛茗瞬間出了一身冷汗,抬眼往前一瞧,就看見前方幾步遠的距離,北牆上有一麵雕花石窗。


    她兩次上茅房都走得急,已經不記得這牆上原先有沒有石窗了。可這窗子看起來也沒什麽特別之處,薛茗在原地停了一停,那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大,像是在靠近一樣。


    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這種時候都不經嚇,更何況薛茗還膽小,於是她馬上就動身,尋思著一路跑回去算了。才剛跑兩步,到了石窗前,也不知是她沒管住自己的眼睛,還是受了什麽蠱惑,竟轉頭朝石窗看了一眼。


    這一看,她的腳步就停住了,馬上就被釘死在地上,半分挪動不得。


    同時,那原本模糊不清的說話聲也變得清晰起來。


    “小倩那丫頭怎麽還不來?”


    “應當快了。”


    借著明亮的月光,薛茗看見石窗後站著兩個婦人。一人穿得雍容華貴,頭戴珠釵身披錦帛,妝容精致,饒是瞧著有三四十的年紀,也風韻猶存。另一人則是上了年紀的老嫗,發上插著梳形銀簪,衣著樸素,生了滿臉的褶子,端得一副鄰家老奶奶的模樣。


    那婦人抬手,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血紅的蔻丹,說:“近日來她辦事總是不太上心,瞧著不太對勁,是不是對姥姥生了怨。”


    “倒是沒聽她抱怨。”那老嫗道。


    “姥姥手底下的這些個姑娘裏,數小倩最有本事。”婦人道:“但她生了雙有野心的眼睛,不是什麽好掌控的人,姥姥要當心了。”


    薛茗聽著這兩人來回對話,哪裏還不明白她們的身份?


    她在心裏大喊糟糕,讓眼前這兩個演場景劇似的人停下來。


    撞見這樣場景的人應該是寧采臣才對,怎麽會落到她的頭上?


    薛茗想偷偷摸摸地彎腰逃走,隻是這時候她的身子壓根不聽使喚,雙腳更是半點知覺都沒有。她低頭一看,雙腳竟然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化成了石頭。


    這下可把她嚇慘了,但因為忌憚麵前這兩隻鬼她愣是沒敢發出聲音,急得額頭都出了汗。忽而一陣陰風撲麵而來,將她一身的冷汗吹得冰涼,緊接著就看見一個十七八的姑娘走著蓮花一樣的步子出現。


    老嫗笑道:“這才剛說到你,你就來了。”


    那女子走到近處,一襲紅色的衣裙,麵容白得像是死了很多年,眼睛眉毛若秋水遠山,極其貌美。


    薛茗的心跳瘋狂跳動,頭皮發麻。這個姑娘毫無疑問,就是聶小倩。


    她的美極具攻擊性,明豔耀眼,眼睛好似能勾人心魄,媚氣橫生的同時又帶著一股妖冶陰冷,絕不是影視中那楚楚可憐的模樣。


    讓人看了第一眼就明白,此人不是神仙就是妖鬼,凡人是絕對生不出這樣容貌的。


    薛茗也是在看見聶小倩的這一刻恢複了身體的知覺,先前雙腳化石也好似幻覺。她不敢再停留,隻捂住自己的嘴慢慢俯身,彎下腰貼著牆麵往前行了一段路,直到交談的聲音完全消失,她才撒開腿一路狂奔。


    許是過了妖鬼的地段,這次她沒走多久就回到了原先的房間,一口氣進門上栓,甩掉鞋子鑽進薄被裏,將身子蜷縮成一個團,連同腦袋也蒙了起來。


    縮了片刻,她仍覺得不安心,又爬下床來到窗邊,將小箱子抱在懷中再回床上,緊緊地給抱住,這下才徹底讓她覺得安全了。


    薛茗縮在床角,被子裹在身上,捂出了一身的汗也不敢掀開。


    她向來沒有睡覺方麵的煩惱,基本都是一閉眼到天亮,這會兒就在心裏默默祈禱趕緊入睡。


    反正聶小倩會去找寧采臣,跟她沒關係,隻要睡著就安生了。


    卻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被嚇得完全清醒了,現在半點睡意都沒有,閉眼了很長時間意識依舊清晰,周圍有點風吹草動都能驚動她。


    也正因如此,當她的房間出現一個很輕很輕的腳步聲時,她立馬就聽見了。


    薛茗抱緊懷中的箱子,不敢睜眼,料想這厲害寶貝在,那些邪惡的妖鬼都不得近身。心裏正盤算著呢,忽而臉上吹來一口氣,陰冷無比,還帶著一股子花香。


    薛茗嚇得渾身發軟,雖然閉著眼睛,但她肯定有人就在她的臉邊上,湊得很近。她不敢睜眼,怕看見一張凶殘無比的鬼臉,於是硬著頭皮裝睡。


    片刻後,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公子,你既然醒著,為何不睜眼看看妾身?”


    薛茗上一刻還想著我死都不會睜開這雙眼睛,下一刻那傳來的話語像是言咒一般往耳朵裏一鑽,她的眼睛不受控製地瞪得圓溜。


    就見屋中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薛茗大鬆一口氣,心想要是這樣的話,那也能接受。


    誰知身旁的人忽然“呼”地吹了一口,而後桌上的燈盞就自己燃起來,光亮填滿了屋子,視線變得清晰,薛茗也與身邊的人對上視線。


    是聶小倩。她換了身雪白的衣裙,綰著精致的發髻,臉上的妝容相當濃鬱,紅唇奪目。如此近的距離,薛茗得以將她的臉看了個清楚,比先前隔著石窗看著更為美麗,施了脂粉的臉也有了紅潤,不再似那死了許久的模樣。


    她含著笑望著薛茗,像是在等待她的讚美。


    到了這份兒上,害不害怕都成了次要的,腦子再不轉,小命都要保不住。


    薛茗心說賢兄,對不住了。


    然後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指了指隔壁賢兄的房間,小聲道:“姑娘,你找錯人了,寧采臣在隔壁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渡陽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歌且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歌且行並收藏渡陽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