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若缺剛轉過屏風,就看見清桐那張苦大仇深的小臉。


    與之相反的,是燕徊風毫無芥蒂的笑容。


    明明修為十不存一,身體虛弱到拿不動劍,甚至可能留下了無法修複的暗傷,她還是樂嗬嗬的。


    寧若缺向她頷首致意:“燕長老,我想詢問一件事,現在方便嗎?”


    燕徊風相當爽快:“你直說。”


    寧若缺:“長老可知許綽其人如何?”


    從她口中聽到了熟悉的名字,燕徊風眼裏的笑意消失了。


    遲疑好一陣,她才憂心忡忡地開口。


    “那孩子本來就悶,愛鑽牛角尖。前段時間聽說她修行遇到了瓶頸,一直跟著老不死的,我隻怕她誤入歧途。”


    清桐撇撇嘴,插話:“已經入歧途了!”


    她看著燕徊風驟然瞪大的眼睛,暗自腹誹了一句,呆頭劍修!


    不用寧若缺多說,清桐叭叭得飛快,三兩下就講清楚了前因後果。


    講完,彌漫著藥香的房間就此陷入了沉默。


    又過了會兒,燕徊風才苦笑著搖頭:“若不是我修為沒了,我該去親手了結她。”


    妖族與人族之間有著血海深仇,無數人慘死在妖獸口中,無數先輩為此獻出了生命。


    再怎麽說,人也不該和妖同流合汙。


    難過的事不多提,燕徊風想做點別的轉移注意力,隨口問:“哎,有吃的嗎?”


    寧若缺便默默地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個果子遞給她。


    後者露出友好的微笑,沒怎麽猶豫地咬下一口,而後整張臉就皺成了包子。


    她猛拍自己大腿,好不容易咽下去了,更是一言難盡地盯著寧若缺。


    寧若缺沒什麽心理負擔,甜甜的果子留給殷不染,劍修隨便吃吃就行了。


    “對了,老不死的練邪術需要蜚蛭的妖丹。這東西用久了影響神魂,會讓人失去理智。”


    燕徊風酸得呲牙咧嘴、表情猙獰,偏偏還不肯放棄,邊吃邊說:“就怕妖丹落在許綽手上……”


    寧若缺一愣:“失去理智?”


    她回想起許綽這幾天的狀態,很平靜,甚至有些平靜得有些過頭了。哪怕殷不染三番兩次壞她事,又救下燕徊風,她也沒做什麽。


    寧若缺腦海裏思緒萬千,試圖從種種事件中找到疑點。


    不對勁的感覺越發濃厚,以至於讓她執劍的手幾度攥緊。


    清桐瞥她一眼,繼續搗藥:“別多想啦,鎮壓蜚蛭分身的藥粉我已經灑出去了。碧落川的人最快今晚就能到,她再怎麽想作亂也沒機會。”


    這大概是這兩天來唯一的好消息,寧若缺的心放下些許,卻依舊懸著。


    她將斷劍橫在身前,指腹劃過劍脊。


    長劍雖折,劍刃猶鋒,一點燭火落在上頭,又灼灼在寧若缺的眼中。


    她輕聲開口:“燕長老,這把劍可否借我一用?我不會弄壞它。”


    仿佛應和她的話,斷劍發出細碎的嗡鳴。


    燕徊風怔了怔,打量她半晌,道了聲“好”。


    於是寧若缺將斷劍收起,朝清桐使了個眼色,又指指屋外。雖然弄不懂她想做什麽,但清桐還是乖乖跟了出去。


    一踏出門,就被寧若缺拽到牆角。


    瞧這人神神秘秘地東張西望,又滿臉欲言又止,清桐很不耐煩:“你到底要問什麽?”


    “清桐,殷不染的舊疾到底嚴重到什麽程度?”寧若缺斟酌著措辭,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她是不是……”


    “不能再用毒了?”


    “……”


    她原本還寄希望自己猜得太過,可清桐的沉默如此真實。真實到讓她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楚是遺憾還是擔憂。


    寧若缺抿唇,原本明亮的眼睛一點點黯淡下去,顯得呆呆的。


    清桐壓著嗓音,像呲牙的小獸一樣威脅:“你猜到就罷了,別到處亂說。”


    沒有攻擊手段的醫修,在這危機四伏的修真界,就和頂級靈寶一樣惹人垂涎。


    更何況殷不染體質還那麽弱。


    確認了自己的猜想,寧若缺點點頭,踩著滿地破碎的光影,快步向殷不染的房間走去。


    既然這是最後一晚了,那麽她有必要在碧落川的人到來前,保護好她。


    主屋很安靜,寧若缺先敲了敲門,沒人應。


    她悄無聲息地踏進屋,正見靠窗的涼榻上窩著一團白色的、毛茸茸的狐狸毛披風。


    而殷不染裹著披風,把臉擱在窗沿,看上去像是打算偷聽,可完全抵擋不住困意。


    這麽柔軟的一大團,卻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看她臉蛋上壓出一道紅痕,寧若缺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飛快地戳了一下。


    是很熟悉的觸感,又軟又滑,和白天裏摸到的一模一樣。


    殷不染蹙眉,往披風上蹭蹭,似乎是想消磨掉這突如其來的癢。


    眼看著她又要倒頭就睡,寧若缺趕緊出手試圖把人撈回來。


    還沒夠到,窗外“砰”的一聲巨響,大地震顫。房屋劇烈晃動,連帶著殷不染整個人一歪,頭就這麽砸在了窗沿上。


    寧若缺倒吸一口涼氣。


    殷不染捂住頭、縱使眼眸半眯著,也不難看出其中瀲灩的水光。


    她第一時間去找寧若缺,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後者就立馬舉起雙手自證清白。


    “不是我幹的!”


    殷不染垂眸,默不作聲地把眼淚憋回去,自己給自己揉揉頭。


    “去看看發生了什麽。”她聲音很啞,帶著濃濃的疲憊和困倦,應該是靈氣消耗過度所致。


    寧若缺有些擔心殷不染的身體,然而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嘈雜。


    她皺了皺眉,最後還是幹淨利落地翻出窗,向著院子跑去。


    明光閣的上空,雲層翻滾如海。


    浩浩蕩蕩的雪粒落下,被凜風吹得直往人臉上撲。


    她不顧風雪,輕而易舉地躍到屋頂上,眺見了遠處滾滾濃煙與火光,以及——


    一隻幾乎遮蔽整個山頭的四翼蜚蛭。


    整個明光閣都回蕩著代表妖襲的警報聲,可他們的護山大陣並沒有啟動。


    “這隻蜚蛭至少是煉神境。”


    清桐撐著竹傘出現,語氣焦躁:“許綽想幹什麽,她這是要獻祭掉整個明光閣嗎?!”


    恰還顏菱歌跌跌撞撞地衝過來,氣還沒喘勻,哭腔先至:“前輩、外麵好像,有好多活屍!”


    話音剛落,寧若缺與她擦肩而過。手中斷劍撞上一團黑影,將其猛地壓倒在地上。


    猝不及防的,她對上雙驚慌失措的、尚還稚嫩的臉。


    手底下的人還在掙紮,攻擊性極強的火光在寧若缺身邊炸開,又被清桐的竹傘盡數擋下。


    “不是活屍,”寧若缺輕輕嗬出一口氣,異常平靜道:“是被蜚蛭分身控製的人。”


    小院外的氣息駁雜,來的顯然不止這一隻。


    清桐頭皮發麻,雪撲在身上,跟刀刮似的疼。她不覺得蜚蛭難對付,可若是換成活生生的、無辜的人呢?


    短暫的愣神間,一道白影掠出,如蹁躚的蝴蝶一般落到寧若缺身邊。


    她身邊懸浮著一把古琴,分明無人弄弦,卻發出幾道悅耳的琴音。


    寧若缺壓著的人漸漸放棄了掙紮,目光空洞,蜂擁而至的“活屍”也一並放緩了腳步。


    殷不染瞥清桐一眼,不輕不重地提醒道:“別發呆。”


    清桐瞬間回過神,眼眶微紅。


    “小師姐!”


    應和她的,是無數凰鳴玉碎般的琴音,它們似乎具現為一絲絲純白無暇的靈氣。


    所過之處,所有被控製的人都定在了原地。


    靈氣穿過那些人的身體,帶出一些扭動的黑霧。


    “你既為醫者,無論何種情況都該保持冷靜。”殷不染半闔著眼,整個人似乎白到透明。


    可她的聲音實實在在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怕什麽,不是有我在嗎。”


    清桐揉了揉眼睛,拿出銀針和藥劑,她要現場給人施針,能救一個是一個。


    局勢似乎短暫的得到了控製,寧若缺活動了一下手腕。


    餘光所至,巨大的蜚蛭扇動羽翼、掀起風浪。橙黃色的獸瞳高高掛在天上,注視著於它而言,所有渺小的螻蟻。


    它並不動手,它隻派出了傀儡,然後等著、看著。


    寧若缺對上清桐憂心忡忡的眼神,又同時望向殷不染。


    不能這樣耗下去,她們心知肚明。


    寧若缺飛快地往殷不染手裏塞了個東西:“保護好你自己。”


    趁著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她躍至房頂,一身黑衣眨眼間隱於風雪之中。


    她頭也不回,好像對身後的所有,一點留戀都沒有。


    殷不染看著手心。


    那裏躺著支木簪,和她丟失的那支相似。


    紋樣雖然粗糙,但入手光滑細膩,打磨得很仔細。


    許久,她才眨了一下眼,還是呆呆的,像木僵的人偶。


    一道驚雷劈下。


    天空驀然被閃電撕裂成兩半,雲層團聚成洶湧的漩渦,無數雷光在其中攢動。


    清桐施針的手一頓,驚愕到差點失聲:“那是、雷劫?!”


    看規模,應該是引靈至濯塵境的雷劫,其所屬應是……


    “寧滿!”


    她早些時候怎麽沒看出來,這劍修竟也是個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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