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顧以凝站在身前,開口依舊叫她“清清”。


    薑清問:“為什麽……喜歡叫我清清?”


    “嗯……”顧以凝沒想到她這麽問,一時回答不上來,認真想了想,“重章疊唱?意韻深遠?”


    說出口自己也笑了笑,“就是覺得很好聽啊,清清,清清,多好聽啊!”


    一聲聲“清清”好像敲在心上的鼓槌,薑清的心也跟著一跳一跳的,她半垂著眸:“不要叫我清清。”


    顧以凝:“為什麽?”


    薑清:“以前有個人這麽叫我,我不喜歡。”


    顧以凝又問:“你不喜歡那個人?”


    薑清:……


    薑清說:“不是。”


    顧以凝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一個稱謂而已,“你不喜歡我就不叫了,薑清。”她眨了眨眼,又連忙補充,“你不許叫我顧同學!”


    此時日落西山,金黃色的餘暉翻進小巷子裏,落進顧以凝眼裏,流光溢彩。


    未施粉黛的少年人眨了眨眼睛,長而密的睫毛似蝶羽扇動,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溢出這個年齡該有的天真與活潑,似星辰般明麗。


    女孩靠近女孩,指尖戳了戳她的手臂:“薑清,好不好呀?”


    刻意壓低耳朵聲音落在耳邊,心跳輕而易舉加速,薑清偏過臉頰,垂在腿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越捏越緊。


    她半垂著眸,腦海裏閃過訂婚宴上顧以凝的樣子,言笑晏晏,和男人站在一起格外刺眼。她以卑劣的方式被顧以凝特別邀請,見證他們的幸福,又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從此在顧以凝的生活裏慘烈退場。


    呼吸不知不覺加快,薑清想說些什麽,喉嚨卻仿佛被堵住,一種窒息的難過隨之湧上。


    所幸,現在的顧以凝還不是那個叫她“清清”的顧以凝,薑清也不再是那個沉溺多年、無法脫身的薑清。


    她們還在起始點,還沒有產生大的交匯。


    等這件事結束後,還來得及遠離。


    -


    幾日的天氣晴朗後,安和市迎來了久違的一場雨,是一場小雨,夜裏靜悄悄來,除了熬夜點著台燈學習的學生外,沒有驚動任何人。隔天早上推開窗戶,一陣涼風穿透寢室,直往走廊衝去。


    安和市迎來入秋以來的第一次大幅度降溫。


    學校裏的樹葉以驚人的速度變黃,隨著那一點點秋風,搖搖晃晃地飄落在地。


    楊蕾仰頭看黑板上方掛著的鍾表,還有十五分鍾收卷,教室裏還坐著幾個同學。把卷子檢查好幾遍,空白的題依舊一點思路也沒有,薑清把文具收好,起身走出教室。


    今天是高二年級的月考,這會兒考最後一科,考完之後再開一個班會,就可以回家迎接周末啦。


    出了教室,走廊上站了不少人,楊蕾往教室前麵走去,試圖從走廊人群裏找到薑清的影子。


    二中考試排號是按照上一次的考試排名排的,薑清是第一名,自然就在本班考試。楊蕾走到走廊今天,沒有看見薑清。


    或許是上廁所去了。


    高二(1)班教室裏,不斷有人起身交卷。


    陳雅君盯著選擇題的最後一道看了很久,依舊還是下不了決心。她仰頭看了看鍾表,又環顧四周,人基本都走光了——隻剩下一個人。


    那道挺直的背影投入眼中時,她恍惚了片刻,有些疑惑。


    竟然是薑清。


    雖然陳雅君有些題做不出來,但明顯感覺到這次的題目很簡單,所以大部分人都提前交卷了,薑清竟然留到了最後……也可能是學霸比較謹慎。


    陳雅君起身,離開了考場。


    直到監考老師宣布考試時間到,薑清才上講台交試卷,十幾年沒有參加這樣高集中注意力的考試,薑清有些恍惚,又聽監考老師笑著問:“這次考試很難嗎?”


    薑清笑了笑:“還行,哈哈。”


    或許是不難的。


    但問題是,她從二十九歲重生回高二,高中的那些知識早就忘了,前幾天抓緊把高一到高二的教科書過了一遍,深處的記憶很快被挖出來,奈何知識點真的太多太雜。


    薑清有一種預感,下一次考試她不會坐在這個教室了……說不準還要被叫去談話。


    到時候要怎麽跟簡文心解釋,薑清自暴自棄地想,要不然直接和她攤牌重生這件事。


    考試結束,各班學生一股腦地湧入教室,激動又好奇地和周圍的一切活人對答案,時不時有誇張淒厲的哀嚎傳出教室。


    手肘搭在桌麵上,薑清托著腮發呆。


    忽然有人從後麵拍了拍肩膀,薑清回頭,紮著高馬尾的陳雅君問:“薑清,你選擇題的最後一道選什麽?”


    “好像是a吧。”


    陳雅君眉頭緊皺:“為什麽呀……題幹上說了不計摩擦力,為什麽你們都是選a啊?啊啊啊啊啊好煩,又被扣三分了!”


    薑清:“這個……我也是瞎選的。”


    真是瞎選的,難道選對了?


    教室裏嗡嗡聲一片,對答案和哭嚎的聲音連綿不絕,薑清趴在桌上,感歎高中生真是最有活力的一群人。


    薑清的靈魂二十九歲的人,是個任人揉搓捏扁的標準社畜,自然不會為丟了幾分而難過。


    不知何時起,教室裏討論的話題逐漸從考試上移開。


    “好多媒體都去蹲守,結果校領導直接不來學校,打電話也不接,據說還是官方的記者,居然都直接被掛電話。”


    “九中本來就不是好學校,我倒是希望能鬧大,上麵來好好治一治。我今天坐公交路過的時候,學生家長都擠到路邊來了……”


    “反正我朋友這兩天沒去上課,她家長怕她出事,不許她去,要等事情解決……”


    薑清猛地回頭,看向以陳雅居為中心圍成一圈的同學,“你們剛才說什麽?”


    陳雅居單手攏在嘴邊,做出說悄悄話的姿態,眼睛往教室門口瞟了一眼,朝薑清壓低聲音說:“就是九中出事了,有三四個學生跳樓,據說人都沒了……”


    薑清驚訝:“三四個?”


    女孩鄭重其事地點頭,繼續說:“一開始網上有人傳了一個監控視頻,是學校裏的,好幾個人群毆一個女生,視頻轉發量很高,引起熱議。後麵又傳出有好幾個學生跳樓,事情太嚴重了,連央視記者都來了……”


    監控視頻……?


    不是顧以凝拍的那些東西。


    “我感覺那幾個霸淩者都還挺有背景的,我們學校不準討論,我朋友在六中,也不許討論,聽說在九中的同學被老師威脅,誰要是說出去就殺了他……反正就挺可怕的。”


    旁邊有人提醒:“噓!噓!噓!”


    教室裏的討論聲忽然停了,薑清回頭看向門口,一身正裝的簡文心正抱著卷子走進來。


    簡文心把卷子放在講桌上,“課代表上來發一下,這是這周末的作業,星期一交啊。”


    低頭去看班主任群裏年級組長交代的“切勿讓學生參與謠言傳播”,結合剛進門時學生熱火朝天的討論,簡文心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


    教室裏逐漸安靜下來。


    簡文心清了清嗓子,“最近其他學校發生了一些事,相關單位已經在處理了,流言甚囂塵上,各種謠言都有,雪球越滾越大。”


    “別的學校、別的班級我不管,但是我們班,我要求每一位同學,在官方結果沒有出來之前,不要去傳播謠言,在班級裏不要談論相關的事,個別同學請注意,不要養成道聽途說的不良習慣,學生的首要任務是學習,尤其是我們班的,不要去摻和那些事,你們年紀小,三觀還沒有成形,容易被流言裹挾。”


    簡文心說:“這個周末就好好待在家裏休息、看書,別想著跑出來看熱鬧,聽到沒有?”


    稀稀拉拉的“知道”從講台下傳來,簡文心翻開數學教材,叮囑道:“下個星期要上新的單元,這個單元比較難,同學們可以在家先預習一下。”


    簡文心不是個拖拖拉拉的人,簡要交代完時間後就讓學生回家了,高二(1)班有幸成為高二年級第一個放學的班級。


    身旁女孩慌慌張張的,楊蕾見她提起書包,一副要走的姿勢,連忙拉住她,提醒道:“薑清,今天好像是你值日。”


    薑清眨了眨眼,問:“你今天著不著急回家?我想請你幫個忙。”


    “不著急啊。”楊蕾搖頭,“現在坐公交到客運站要一個小時,那會兒早就沒有回我家的車了,所以我明天早上回。”


    楊蕾:“你有急事,要我和你交換一下值日?”


    薑清點頭,九中那件事的事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不太放心某個人,必須去確認一下。


    楊蕾拍了拍薑清的手,“你去吧,我下周三值日,你記得就行。”


    薑清:“謝謝。”


    從教學樓跑到宿舍,薑清隻用了五分鍾。


    在衣櫃裏翻出手機,薑清找到顧以凝的電話,撥打。


    “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


    直到——


    “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薑清頹然地放下手機。


    半個小時後,薑清出現在城中村的一間平房前。薑清走上台階,手指扣在門上,輕敲門板。


    幾秒鍾後一個男孩開了,薑清猜測,這是顧以凝養父母的兒子。


    男孩疑惑地朝她看去,後知後覺地把門關上,隻留出一個門縫:“你、你找誰?”


    薑清問:“顧以凝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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