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真人覺得自己可能太激動看花了眼睛,卻發現法陣中的火焰在變小熄滅。


    歧真人是天師最聽話的徒弟,一切都是按照天師的叮囑來的。


    祭品充足、禮器珍貴。


    沒有雨水稀釋血符,也沒有錯過吉時。


    難道真的是因為門內更改了一點點經文,所以祭祀不能成功嗎?


    但這點改動是天師安排的,天師說可以,那就必須可以!


    誰敢質疑天師!


    無法完成任務,想到天師陰沉的臉,歧真人冷汗都下來了,驚懼之下,惶恐無助的四處張望。


    他看見了還在站崗守衛的兵卒。


    仿佛終於找到了推脫失敗的借口,歧真人憤怒的朝著兵卒吼叫:“跪下!都跪下!誰讓你們還站著的!”


    聞言,有幾個原本就心虛的兵卒,撲通一聲跪在了山石上。


    但也有幾個腦子比較清楚的小隊長,猶豫的望向李都尉。


    根據事前的安排,兵卒們現在應該麵朝法陣和山穀之外警戒。


    這山穀可是處在岷山山脈之中,沒有人煙,妖鬼倒是一堆。


    鮮血的味道最能吸引妖鬼,何況是這麽濃鬱的血味。


    沒有了兵卒向外四周的守衛,萬一有妖鬼被血味吸引而來,闖進了法陣……


    老兵相信自己的身手,不怕逃不開妖鬼的偷襲,但害怕破壞了祭祀的罪責。


    最終還是李都尉,在歧真人的怒視中率先跪下。


    於是兵卒們也紛紛跟隨下跪。


    這時法陣中陰森森的火焰,隻剩下最外圍岌岌可危的一圈。


    所有人下跪垂首,自然也沒人注意到,法陣中心的血泊上空,空氣,或者說空間更大的扭曲了一下。


    法陣最外圍的火焰撲的一下熄滅了。


    歧真人心驚膽戰的抬起頭。


    寂靜陰森的山穀,冷風吹動著腥氣彌漫,血色在逐漸發黑。


    但這發黑的色彩中,有一個更黑身影緩緩從血泊中站起身。


    剛看到黑影的歧真人頓時欣喜若狂。


    “成功了!”


    【(一種常見植物)!什麽玩意兒?……這是哪?】


    混亂的空間裂縫中,秦商感覺自己踩到了東西。


    下意識的用異能試探攻擊了一下,然後馬上運轉回身邊做防禦。


    有什麽仿佛被戳破的氣泡,“啵”的一聲破碎。


    短暫的失重感傳來,秦商選擇直接蹲下,借著異能調整重心,確認站穩腳跟後,才慢慢直起身。


    隨後被周圍詭異的環境驚的寒毛一豎。


    末世生存的重要守則之一,對環境所有奇怪的變化保持鎮定,並以最快速度判斷該逃跑還是進攻(第一遍)。


    六年生存經驗的秦商,不露聲色的悄悄調整異能,鎮定的向著前方最亮眼的“藍色大趴地蛾子”問:


    【你們是?】


    以異能者被強化過數次的體質發誓。


    秦商明確的看到,她問話以後,原本跪在地上的藍色趴地蛾子,臉色從明顯的喜悅變成了疑惑和茫然。


    秦商的警報瞬間拉響到最高。


    兩聲問候都沒有得到回應。


    “她/他在說什麽?”


    “噓!這是祭祀的山神,不能不敬!”


    “還不一定是山神呢,萬一是妖鬼……”


    悄悄抬起頭的兵卒們互相打著眼色。


    此行前,關於這次任務的緣由就在軍中流傳開來。


    李都尉帶兵前來,是幫天師坐下弟子、歧真人祭祀岷山山神的。


    在太祖起兵平定天下之後,各地諸王侯之間大的戰亂已經不再起,但還有妖鬼擾亂人間。


    傳言中,天師說,按照上古流傳的方法祭祀之後,會有山神顯現,鎮守一方,使周圍的城鎮不受妖鬼侵擾。


    所以兵卒們對稍顯血腥的祭祀流程沒什麽質疑。


    不過是三個人牲而已,曆經戰場的兵卒們並不看重人命。


    能為一方土地平安出命都是人牲的榮幸。


    而死掉的三頭妖鬼……妖鬼跟人有什麽關係?


    軍中有些家鄉曾受妖鬼侵擾的兵卒,巴不得妖鬼多死一些。


    卻也有家中曾供奉妖鬼以求庇佑的兵卒,私下認為山神不過是更強的妖鬼罷了。


    尤其是祭祀中用的三頭妖鬼,還是前幾天從山中狩獵而來的。


    在這些兵卒的想象中,以妖鬼為祭品的山神,自然隻能是更大的妖鬼。


    隻要這妖鬼能庇護一方,花些心思祭祀和供奉也是理所應當、是值得的。


    綜上所述,兵卒們整體是對山神有些期待。


    不過等祭祀結束,血泊中的人影顯現後,兵卒們還是麵麵相覷。


    這……是山神嗎?


    兵卒們互相看看,最終把視線轉移到主持祭祀的歧真人身上,尋求最終的意見。


    歧真人身後,原本跪著的李都尉也支起身體悄悄看他的臉色。


    不怪兵卒們如此。


    山神——在典籍記錄中的山神、或者人們口口相傳中的山神,可以是錦羅玉衣、美輪美奐,也可以是蓬發戴勝、人首獸身,甚至可以是赤身裸體、彷如天生。


    但不能是血泊中現在這人這樣……


    短發潦草,衣裳破亂,


    看著就是個……普通的“人”。


    視線的中心、陰沉山穀中的唯一亮色、天師最聽話的弟子、歧真人,因為情緒轉變太快,臉色慢慢扭曲。


    由於作為主祭正麵麵對法陣,他比兵卒們看得還清楚些。


    除了身上的血跡,法陣中這人發似枯草、麵黃肌瘦、亂裹的衣裳、仿佛全副身家都在身上——眼裏還有餓了許久的紅光。


    不僅僅形似個普通人,簡直就是戰爭沒結束前,隨處可見的流民!


    作為天師弟子的歧真人為什麽對流民的形象這麽熟悉?


    那當然是因為,在被天師收為座下之前,他也是個流民來著。


    還是那種會一點“道術”,所以到處混飯的“流民”。


    類比一下自己在拜師之前也曾學了一點道術四處招搖撞騙,歧真人思及此,臉色不由得開始變得鐵青。


    雖然天師囑咐祭祀山神的傳聞不為普通民眾所知,但要調動軍隊協助,勢必還會一定範圍泄露。


    這絕對是有探聽了消息的“同道”,掐著時間來裝神弄鬼了。


    也不打聽打聽他“歧道”是怎麽混到這個名號的!


    要知道,“歧”字可是來自道門先祖之一“歧伯”!


    【我沒有惡意,請問這裏是何處?】


    又一聲嘰裏咕嚕聽不懂的話傳來。


    歧真人呼吸越來越粗重,看法陣中的人更像是企圖走自己的老路、用“道術”弄虛作假企圖混吃混喝的江湖騙子。


    裝也不知道裝的像一些,“神言”在道藏中都有記錄,與現行的官話差別不大,怎麽會完全聽不懂?


    你哪怕是偽裝獸類吼一聲!


    這樣他回去複命時也能在天師麵前狡辯幾句。


    就說是因為經文的變動,使山神獸性壓過了人性,所以隻會吼叫,連他歧真人也被騙過去了呢?


    終歸祭祀的每一步都是按照天師的吩咐來的,他歧真人也是過於尊崇天師,所以才對祭祀誕生的山神堅信不疑。


    至於這之後偽裝的騙子被揭發之後怎麽處理,那就是天師的問題了。


    可現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沒辦法把責任推出去一點。


    畢竟就連這些大頭兵都能看出來不對!


    歧真人左右瞅瞅滿臉質疑的兵卒們,心中再次大罵這位“同道”。


    都什麽年代了,“裝神”的時候也不知道換身衣服!


    當今人主都登基了,世家大戶早就開始花天酒地,你提前幾天去地主家騙身裝扮也行啊!


    結果現在還是一副十年前吃不起飯的樣子,看著就知道是那種隻會騙黔首的蠢貨。


    這種蠢貨往往也隻會寫粗淺手段。


    隻是不知隱形術還是穿牆術倒是熟練,能掐著點出現在法陣裏。


    罷了,總不能說是天師的命令有問題,還是回去承認是自己粗心大意導致祭祀失敗吧。


    歧真人心灰意冷的振了振袖子,示意身後的李都尉下達攻擊命令:“這不是神,殺了吧。”


    李都尉站起身比誰都快,剛看到歧真人的動作就呼喝一聲,拔出腰刀。


    “鋥——”


    跪在法陣周圍的兵卒們紛紛起身,舉起了武器。


    看著法陣中的騙子終於醒悟、做出警惕防禦的姿勢,歧真人冷哼一聲。


    “晚了!現在才知道怕?


    也不打聽清楚,山神有你像這樣的嗎?


    這樣拙劣的手段也敢在我歧道麵前顯擺!”


    兵卒們的包圍圈已經收縮到了一半。


    歧真人一甩拂塵,踱步到岩石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圈中人舉著一把小匕首,驚慌失措的四處環顧著戒備。


    “唉!”


    再次歎了一口氣,回想起自己的過往,歧真人以前輩心態,恨鐵不成鋼的嫌棄道:


    “你換個木魚都比匕首像樣!誰家山神用匕首啊!”


    “再者,當今聖旨規範人妖秩序,天師手下正是缺人的時候。


    你隱身術這麽熟練,前來報名做個黃冠也不是不行,何必冒這麽大風險,破壞天師要的祭祀呢?”


    欸?也對,直向天師說,是這人掐著點破壞了祭祀流程不就好了?!


    從祭祀開始精神一直高度緊張的歧真人,腦子終於轉過彎來,找到了脫罪的好理由。


    這麽一想,這人現在還不能死啊!


    至少要活著提到天師麵前做出氣筒才行。


    轉念之間,歧真人一抬頭,距離最近的兵卒長矛已經戳到了那騙子背上,弓箭手更是弦已經拉滿。


    他連忙高喊:“等等!要抓活的!”


    因為這個指令,兵卒們的圍攻遲滯了一下。


    也正是這暫時的遲滯,明明是在四麵八方的包圍中,那“騙子”卻有了脫困並反殺而出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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