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天漫地的水。


    摧折的樹木、斷裂的房梁、熟悉的人和陌生的人,轉眼都被滔滔無盡的大水吞噬。


    天與地好似一片昏暗,肆虐的狂風駕馭著咆哮的水龍,在暴雨雷霆之中橫衝直撞。


    顛簸漂流的木盆裏,骨瘦如柴的孩子在大雨中睜開眼睛,看見天上地下盡是澤國。


    無情的漩渦吞噬了親人的性命,一張張熟悉的麵孔轉眼沉沒。


    撕心裂肺的哭聲被暴雨粉碎。


    “阿父!阿母!哇嗚嗚嗚……”


    無盡的冷雨好似沁入骨縫裏,直到一股溫柔的力道輕輕落在孩子身上,一下,又一下,仿佛回到年幼時被阿母輕拍著入睡。


    暴雨停歇,烏雲散去。


    陰森恐怖的噩夢世界徐徐消散。


    塌上的孩子停止哭泣,睜開眼睛。


    心有靈犀的龍鳳胎在感應到彼此的存在之前,首先對上的是一雙清澈純黑的眼眸。


    仿佛雨過天晴後一望無際的天空。


    視線相對,這雙眼睛微微一彎。於是天空中有白雲浮動,仿佛泛開了溫柔的漣漪。


    兩個小家夥呆呆地望向了他。


    “你們醒了?”越殊端來兩碗煮好的驅寒湯,見兩個孩子仍是呆呆的,懷疑他們是否燒壞了頭腦,“可還記得從前的事?”


    經過一番曲折的溝通,越殊從兩個小家夥口中收獲了一個好消息與一串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們沒有燒壞腦子。


    壞消息是,他們所知不多,隻知家住林家村,突然發了大水,全村人幾乎死絕,他們跟著僥幸存活的村民一路逃啊逃、逃啊逃,不知走了多久的路,直到倒在路邊。


    大水從何而來,波及何方,兩個年僅七歲的孩子一無所知。殘留在他們印象中最深刻的記憶,隻有親人被大水吞沒的恐懼。


    “阿父阿母、阿公阿婆,都被淹了……”兩個小家夥說到這裏,又忍不住哇哇大哭,像是兩隻失去了父母、縮在紙箱的貓崽子,“嗚哇哇哇,我要阿父阿母……”


    一雙溫暖的手掌落在他們頭頂。


    真傷腦筋啊,他可不會安慰人……


    越殊一左一右探上兩隻小腦瓜,學著前世電視上看過的場景,笨拙地摸了摸。憶起師父rua他的模樣,他的動作逐漸熟練。


    一時屋內隻有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床邊的少年靜靜聆聽著這份悲傷。


    他一言未發,兩個小家夥的哭聲卻在這無聲的安撫之中漸低漸小,最後停了下來。


    越殊將手從他們頭上挪開,按捺住想再rua一下的衝動。堅決不能學無良師父!


    眼看兩個小家夥的情緒穩定下來,越殊微微俯下身,目光對上他們紅腫的眼睛。


    他緩緩開口,聲音輕得仿佛擔心驚散了天上的雲:“可以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吉祥?如意?”片刻後,得知兩個小家夥並無大名、隻有小名的越殊微微點頭,“好名字,這是你們阿父阿母的祝福。你們一路平安,想來他們都在天上看著。”


    他小小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龍鳳胎重重點頭,淚水洶湧而出。從前阿父阿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可是、可是……


    “嗚嗚嗚我們再也沒有家了……”


    吩咐年紀最大、長得也慈眉善目的王阿大端來煮好的粥,越殊起身走了出去。


    隻餘淡淡的尾音消散在風裏。


    “……這裏是歸一觀,且安心住下罷。或許以後……也可以是你們的家。”


    ·


    兩個孩子帶來的消息著實驚人。


    水火無情,洪水肆虐之下,焉知究竟有多少村落如林家村一般被無情吞噬?又有多少遭災的百姓正在爭分奪秒與死神相搏?


    州牧府掌管幽州一州之軍政,形同諸侯,對治下百姓負有毋庸置疑的救助義務。能及早一分組織人手救災,及早一分安置四散的流民,或許就能拯救無數人的性命。


    青山遠去,白霜飛馳入城。


    事關重大,越殊第一時間上報州牧府。


    換做旁人,空口白牙很難讓人相信,免不了浪費大量時間證實一切確有其事。幸而越殊是個關係戶,州牧府上下都認得他。


    收到消息的州牧府高度重視。


    常玉山立刻派人沿著災民來的方向探查,一封封文書飛往各郡各縣,勒令若有災情則及時應對,若無災情則有備無患。


    越殊遞過消息,重新回了道觀。


    他能做的已經做了,後續事宜交由州牧府處理為上。天災之下,個人的力量渺小無比。非得官府這個龐大的組織出麵不可。


    此時的歸一觀,不複往日冷清。


    難得觀中多了兩個孩子,包括王阿大在內的八名老卒便是假裝路過都要瞅上一眼。


    這幫人一個個五大三粗、煞氣纏身,或是麵上有疤,或是缺了手指瘸了腿,一眼看去,活脫脫從哪處深山中鑽出來的土匪。


    從小到大都不曾出過村的兄妹倆哪裏見過這等陣仗?頓時嚇得臉色慘白,瑟瑟發抖,幾乎懷疑他們是不是掉進了土匪窩。抑或是道觀已經被一幫土匪霸占?


    那、救了他們的小道長還好嗎?


    恩人不見了,該不會被綁了吧?


    兩個小孩抱作一團,驚恐持續+1。


    他們臉上的表情實在太好懂了。


    以至於瞬間讀懂的眾人陷入沉默。


    “……”


    現在的孩子,怎麽小小年紀都學會以貌取人了呢……真是件令人憂傷的事啊。


    隻是稀罕小朋友過來瞅一瞅,卻嚇得小朋友差點當場暈過去的一幹“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互相用眼神示意。


    ——定然是你長得太凶,嚇到孩子了!


    ——怎麽就不能是你呢?


    ——憑什麽一定是我?


    ——憑良心說,你看著就不像個好人。


    ——我可是少東家都認可的慈眉善目。


    ——我家裏一雙弟妹別提多喜歡我呢!


    一輪激烈而無聲的交鋒過後……


    被少東家認可慈眉善目的王阿大與擁有一雙幼弟幼妹、自認十分討小孩子喜歡的周獵虎,雙雙帶著勝利的微笑昂起了頭顱。


    反正罪魁禍首必不可能是他們!


    被排除在外的六人卻開始懷疑人生。


    直到熟悉的馬蹄聲漸近。


    山間疾馳的白馬恰似一朵浮雲。


    有人跳下馬來,宛如踏雲而落。


    “少東家回來了!”一幫人仿佛終於等到救星,從觀中一湧而出,迎上了越殊。


    後者茫然地對上眾多驚喜的目光。


    他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


    弄明白前因後果,越殊打出的問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飛快增殖:“?????”


    “就這?”


    越殊對他們的困擾表示難以理解。


    哄好兩個孩子對他而言並不難。越殊沒費多少心思,隻是帶著一幫“土匪”重新在小家夥麵前露了一回臉,又領著他們在觀中走了一圈,熟悉歸一觀內外的情況,尤其住在這裏的人,一場誤會便煙消雲散。


    忐忑不安的兩個小家夥重新振作起精神,兩張拾掇幹淨的小臉也漸漸掛上了笑容。


    或許失親之痛在他們心中永難磨滅,但待在歸一觀的短短時日已足以令他們安心。


    無論是看似寡言冷淡卻體貼周到的小道長,還是長得凶神惡煞卻對他們百般關愛的護衛叔叔,在他們看來都是天下頂好頂好的人……若是能一直留在這裏就好了!


    這個念頭甫一萌生便生根發芽。


    想到小道長曾經親口說過“或許他們可以留在歸一觀”,言語中似乎樂意接受他們又不完全肯定,兄妹倆終是鼓足了勇氣。


    他們主動找到了越殊麵前。


    聽完兩人的來意,越殊一怔。


    見他沉默不語,兄妹倆愈發忐忑,他們忙不迭說道:“小道長,我們很有用的,隻要留下來,我們什麽都能幹!洗衣、燒火、打掃、喂雞喂鴨,我們都會——”


    未說完的話被一雙落在頭上的手打斷。與此同時,少年道人輕如煦風的聲音響起。


    “我應該說過吧,觀主是我師父。等他回來,隻要師父答應,你們就能留下來。”


    這也是此前他沒將話一口說死的原因。


    雖說以越殊對清虛道人的了解,不至於將無處可去的孩子拒之門外,可是萬一呢?


    盡管可能性極低,不過若真有萬一,就隻能另外給他們找個好人家了……轉念之間,越殊已經在心中替他們安排好後路。


    不過,說到師父清虛道人……


    他出門在外也有一段時日,照理而言,前兩日便該回來了。如今怎的不見影蹤?


    越殊心中不由浮起幾許擔憂。


    ……總不會是倒黴地去了災區吧?


    .


    三日後,望著灰頭土臉、道袍泥濘,造型與災民無異的清虛道人,越殊不由沉默。


    ——什麽叫一語成讖啊!


    “小長生,我回來了!”


    清虛道人像是一陣風卷入觀中,不等越殊問清楚情況,便大大咧咧向後一招手。


    “——來來來,為師來為你介紹一下,這仨是為師順路撿回來的小崽子。”


    一顆、兩顆、三顆。


    三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從他身後怯生生探出,與越殊微帶好奇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他們眼底深處藏著緊張。


    見狀,越殊微微一笑。


    他也像清虛道人一般轉身朝身後招了招手:“正好我也想向師父介紹兩個人。”


    兩刻鍾後,五隻幼崽從高到低排排站,身上都換上了越殊安排人裁製而成的新衣。


    師徒倆湊在一起,各自交流過撿崽心得,清虛道人一雙桃花眼彎彎,挨個rua過五隻幼崽的腦瓜,整個人簡直誌得意滿。


    他負手而立,再也忍不住大笑兩聲:“小長生,咱們師徒倆果然是心有靈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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