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一連數日的義診,越殊回到歸一觀。首先翻開厚厚的行醫手冊,將義診中積累的經驗心得與偶爾閃過的靈光記錄下來。


    醫學一道,天賦與經驗缺一不可。


    從他給清虛道人當助手開始便養成這樣的習慣,至今攢下的行醫手冊已有好幾本,記錄著他從零開始的學習心得,落入任何一個習醫之人手中,足可作為傳家之寶。


    ——什麽叫《學醫從行醫手冊開始:手把手教你從入門到飛升》啊!


    悉數記錄完心得,天色已晚,越殊在月光下靜靜看了一會兒道書,上床準備入睡。


    臨睡前,他習慣性喚出光幕看了一眼。映照在視網膜上的字跡卻令越殊驀然一怔。


    他的眸子不知不覺睜大了些。


    [真名:越殊]


    [魂能:7]


    [壽數:19]


    [功德:1783]


    [備注:你阻止了一場悲劇的擴散。冥冥之中,某些人命運的走向因你而改變。]


    “這是……”


    [備注]似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往奇怪的方向進化了,每個字都能看懂,連在一起卻令人不明就裏,散發著謎語人的氣息。


    越殊不由沉默。


    ……這幾日他除卻義診還有做什麽嗎?總不至於如此便阻止了一場悲劇的擴散吧?所謂“命運的走向”如此輕易就能改寫?


    越殊微微睜大的眼眸看上去竟有幾分茫然。


    恍惚之間,他仿佛看見一道無形的河流自虛空深處浩浩蕩蕩而來,不見起始,不見終點,萬事萬物都被淹沒在滔滔潮水中。


    隱約有一小朵浪花躍起。


    一幕幕畫麵伴著水珠折射而出。


    他看見有人歡笑,有人痛哭,有人點燃憤怒的火焰,於絕望中焚盡所有。


    越殊的意識在驟然的衝擊中陷入模糊。於是床上的少年瞬間闔上眼簾,沉沉睡去。


    月光透過半開的窗灑在他臉上。


    他仿佛在最深沉的夢境裏徜徉。


    ……


    仿佛永恒,又仿佛隻是刹那。


    越殊沐浴著破窗而入的晨曦醒來。


    “……隻是一場夢?”少年向來平靜無波的眸子泛起漣漪,“不,應該是if線才對。”


    若非親身經曆,他很難想象,自己竟然在夢中見證了一段“真實不虛”的時光。


    那仿佛是不同於現實的平行世界,抑或是命運的其他可能性。


    在那個似夢非夢的“平行世界”中,越殊看見沒有他參與的另一種命運走向——


    他看見饑餓和疾病蔓延成災,備受煎熬的流民一度因大規模染病被驅逐於野,奄奄一息;看見百般求助無果的流民最終隻能眼睜睜看著親人離去,最後一絲希望都被掐滅;看見絕望將人化作野獸,家破人亡者掀起戰火,令更多人家破人亡;看見走投無路之人毀滅了他人也自取滅亡……


    他看見戰爭、混亂,與死亡。


    平日裏見過的一張張鮮活麵孔,在夢中大都被卷入戰爭的漩渦,失了生命的色澤。


    越殊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


    一般而言,醒來愈久,夢中所見就會愈發模糊。越殊卻不然。回想起昨夜的夢境,他依舊曆曆在目,且越是回憶越是清晰。


    隻不過,得知if線又如何?


    夢中死去之人,現實中依舊活著;夢中絕望之人,現實中擁抱希望;就連夢中點燃戰火之人,現實中都成了越殊的擁躉……終究隻是一場夢而已,現實中絕不會重演。


    越殊隻當是看了一部電影。


    倘若這個夢展現的是尚未發生的未來,揭示的是即將到來的災難,分量就不同了——提前得知先機便足以令他改寫未來。


    等等……提前得知先機?


    那豈不就是“命運的啟示”?


    驟然間,越殊腦海中似有閃電劃過,突然生出的猜測令他的瞳孔都不禁微微顫動。


    倘若說“命運的另一種走向”對應不複再現的命運,揭示的是可能存在的if線,那麽“命運的啟示”無疑就是對未來的預言……二者的“運行機製”很可能一致。


    “命運的啟示”需要一定的功德值觸發,“命運的另一種走向”或許也是如此。而後者所需要的最低功德值標準大概是破千?


    以此推之,前者會不會是過萬?


    考慮到後者以夢境的形式觸發,前者是否也是如此?未來的某一日,當功德值達標,或許他還會經曆一次“夢見未來”?


    越殊的大腦高速運轉,轉念間將此前模糊不清的金手指運行機製分析得七七八八。雖不一定百分百準確,至少有了個方向。


    此外……


    這場夢倒也不是完全無用。


    某種意義上而言,它仿佛在冥冥中警醒著越殊,若想自身平和安寧的生活不受破壞,必須先一步化解可能存在的隱患。


    而隨著越來越多的百姓流離失所,疾病與饑餓勢必會降臨,此非一己之力所能拯救。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沉吟一番,他起身推開房門,迎著燦爛的朝陽眯起了眼:“該做些什麽才行……”


    ·


    “建立#幽州境內藥鋪、醫館防疫聯合統一戰線#,請所有藥鋪、醫館出人出藥,對三縣逃難百姓統一提供義診服務……?”


    重複念了一遍自家徒兒突然提出的長長長長的計劃,清虛道人麵上滿滿都是驚詫。


    “不會讓他們白白出診,官府可按成本補足診費,想來常州牧應當不會拒絕。”越殊補充道,“不過賺錢就不用想了。”


    ——賑災尤嫌不夠,州牧府哪裏能有“餘糧”?


    清虛道人聽了卻大搖其頭。


    “這個主意好是好,隻怕不會有人願意啊。”他嘖嘖兩聲,“你想的太簡單了,殊不知對有些人而言,不賺已是虧了。”


    “所以要請師父出麵說合。”


    越殊認真的目光直直投向清虛道人。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有著一眼望到底的清澈。


    “由我出麵說和?”這個請求著實出乎清虛道人意料,可細細一想又覺合情合理。


    在幽州行醫多年,歸一觀早已不是什麽無名道觀,清虛道人更不是什麽無名野道。至少本地杏林之內少有人不知道其大名。


    這些年下來,他行走在外早已織就一張人脈網,縱使親疏有別,無論如何,在幽州出名的醫館和藥鋪總是說得上話的。好幾位醫術高明的老大夫都與他有忘年之交。


    故而提出這個計劃後,深知此中內情的越殊首先想到的居中聯絡人便是清虛道人。


    當然,計劃的關鍵不在於清虛道人這個“傳話筒”,在於州牧府願意在其中投入多少。


    一旦州牧府全力推動此策的落實,大勢之下,又有幾人敢於不自量力相抗?除非日後再也不打算在幽州的地界上混。


    這才是越殊的信心來源。


    清虛道人對此一無所知,隻當是他知交遍天下的強大人脈與無所不能的高大形象早已在徒兒心中根深蒂固。


    迎著自家徒兒滿是信賴的目光,他哪裏能說出半個不字?


    何況這本就是一樁大功德,若能促成此事,清虛道人自詡簡直能積八輩子的德,來日幽州老百姓都將記住歸一觀的大名。


    他微微出神,反而令越殊生出誤會,後者口風一改:“師父若有為難之處……”


    “不為難,不為難!”清虛道人回過神來,連忙搖頭,“此事易爾,且交給為師罷!小長生你隻管等著為師的好消息!”


    ……就算不是為了行善積德,揚歸一觀之名,難得被徒兒托付重任,怎麽能說不行?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師徒二人雷厲風行,既然拿定了主意便不再耽擱。他們一道下了山,直奔州牧府。


    ……


    州牧府。


    聽越殊講完全部計劃,州牧常玉山再也忍不住拊掌大讚道:“……好一則聯合防疫之策,老夫數日之憂一朝得解!”


    每逢天災,百姓流離,困擾朝廷的兩大難題無非便是饑餓與疫病。前者尚且可以開倉放糧,後者往往卻是無解的難題,以至於染病的百姓往往隻能自生自滅。


    從未有人提出這樣的策略,對逃難百姓進行大規模義診,斷絕瘟疫誕生的可能。


    毫無疑問,這是一項大工程。


    換作旁人聽了越殊的想法,指不定還要嫌棄沒事找事。


    ——一群無家可歸的流民,給他們一口吃的,讓他們不至於餓死就不錯了,何必耗費人力物力折騰什麽義診?縱然有餓死病死之人,隻怪他們命不好!


    好在常玉山不是這等人。


    目光長遠的他能看出,一旦這項舉措得以順利實施,將挽救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災情所造成的影響亦將得到最大的遏製。


    於公,為國為民。於私,幽州是他治下,民生恢複越快,他的位置也就越穩當。


    雙方一拍即合,越殊提出的建議皆被采納,清虛道人亦正式接過州牧府的任命。


    常玉山大手一揮,令次子常以信率百騎相隨,名義上是沿途保護清虛道人的安全。


    這支隊伍出身幽州最精銳的飛雲軍,常年與突厥作戰,人人皆以一當五,所謂豪強地主的私人部曲,在他們麵前不值一提。


    此番清虛道人代州牧府居中聯絡各方,憑口舌便能達成共識當然是好,若是遇上不識大體之徒,自然就輪到他們物理說服。


    一切準備就緒,一行人當下出發。


    “小長生,為師這就走了。”


    “徒兒等著師父的好消息。”


    州牧府的朱漆大門外,師徒二人相顧道別,恍惚之間,越殊仿佛重回當年。


    杏黃色道袍從眼前飄過,清虛道人臨走之際,不忘留下一聲終於解脫般的大笑:“往後山上那幾個小崽子就交給你了!”


    越殊:“???”


    他心間複雜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隻剩濃濃的哭笑不得與滿腹的狐疑。


    ……師父之所以應下這份“差事”,該不會是為了逃避替幼崽啟蒙,將重擔托付給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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