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喜歡美麗的事物。


    不知道這是他天生的審美,還是因為周圍眼前總是出現可怖凶惡的鬼怪的關係。這讓他會格外偏愛美麗的、吸引人視線的存在。


    萩原研二也從不會隱藏這一點——平日隱瞞自己看得見幽靈妖怪已經夠辛苦了,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這點小審美有什麽需要隱藏的。


    姐姐也總是吐槽他看到長得好看的人就移不動道,嘴巴甜得和吃了蜂蜜一樣。


    但是在看到可怕的東西之後,看到超過常規的、符合他審美的、美麗的事物,難道不是一件心曠神怡、讓人感到快樂的事情嗎?


    眼前的卷發男孩就是如此,雖然看起來格外狼狽,身上沾了泥沙,臉上帶著傷,可是那張臉的的確確符合了萩原研二的審美。


    銳利的眼神,可愛的五官,蓬鬆的卷發隻是在持續地增添著可愛程度。但是最吸引萩原研二的,大概是那雙凶狠的眼中透出的明亮光彩。


    ——想和他成為朋友。


    萩原研二帶起了自己最熱情的笑容,若非是看到了對方下意識後撤半步的反應,萩原研二甚至想要自己上手幫忙擦臉。


    這就像是耀眼的寶石落入了沙堆,讓人想要將其撿起並擦拭幹淨上麵的髒汙,讓其重新顯得明亮幹淨。


    但是萩原研二還是非常懂禮節知道距離感的孩子,所以在意識到了對方的抗拒之後,就自己主動停下了繼續靠近的距離,保持著遞出手帕的姿勢。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不接過手帕,他們就會這麽一直僵持下去,卷發的男孩猶疑又懷疑地盯著萩原研二看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手帕是不好惡作劇的東西,才遲疑地接過手中。


    萩原研二臉上的笑容因此更加擴大了,而因為有了這個動作,卷發的男孩側過了頭,看起來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尷尬,聲音很低,若非萩原研二一直關注著,或許都聽不到他說了什麽。卷發的男孩眼神往旁邊漂移,抿了下唇,低聲說道:“……鬆田、鬆田陣平。”


    “鬆田——同學?”萩原研二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在剛才,他一直有在觀察這位鬆田同學的表情,在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表情就顯得有些奇怪。就好像萩原研二知道了這個名字之後,就會意識到什麽避開他一樣。


    鬆田……鬆田?總覺得這個姓氏好像有些耳熟?


    萩原研二露出了回憶的表情,思維迅捷記憶極好的孩子直接回憶起了自家餐桌上的話題。萩原研二家的氛圍向來很好,餐桌上也沒有什麽不能說話的規矩,所以是什麽時候提起的來著……


    “那個拳擊手!我想起來了!”萩原研二恍然道,最近好像有什麽比賽,爸爸在餐桌上隨意提起過,他表示報紙上說那位鬆田先生是最有奪冠的可能。


    會提到這個話題,還是因為據說那位拳擊手先生就住在附近。雖然萩原研二沒有見過對方就是了。


    爸爸隻隨口提了一句,但是萩原研二還是有點印象的,所以萩原研二自然想要說出自己的祝福:“爸爸說報紙上——”


    萩原研二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眼前的卷發男孩像是被刺痛了一樣,手指攥緊握成拳頭,狠狠盯著他,眼圈都有些泛紅:“你也是這麽想的?”


    這讓萩原研二還未說出口的話語卡在了喉間,而他此刻的愣神給了鬆田陣平錯誤的答案。於是下一瞬,鬆田陣平低下頭,悶聲直接從萩原研二麵前跑開了。


    就好像逃跑一樣。


    萩原研二站在原地,眼中透出幾分迷茫和無措,自言自語喃喃道:“啊……我好像說錯話了……”


    萩原研二有點難過,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長相非常符合自己審美、可以變成朋友的同齡人,結果竟然因為說錯話把人氣走了。


    “得道歉啊。”萩原研二喃喃著,但是他還是很疑惑:“不過我剛才說了什麽嗎?”


    爸爸說報紙上……所以是和報紙有什麽關係嗎?還是因為鬆田同學覺得爸爸和我說了什麽嗎?萩原研二陷入了沉思。


    而在他離開小公園前,萩原研二的餘光注意到了秋千上坐著的一個白衣女士。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因為剛才和鬆田同學說話,沒有注意到嗎?


    隻是心中隻剩下要道歉和弄清楚發生了什麽的萩原研二,並沒有怎麽在意這個小插曲。


    等回家之後,萩原研二在晚飯開始前,對著坐在沙發上下班回來的萩原爸爸開口道:“爸爸,我可以看看你的報紙嗎?”


    “當然可以。”萩原爸爸有些意外:“但是研二看得懂嗎?”


    “看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問爸爸啦!”萩原研二帶起笑容,餘光掃過房間,確定現在房間裏的幽靈小姐怪物先生都沒有出現的跡象,才從報紙夾中找出近幾天的報紙。


    作為國小一年級生,他認識的字不算多,但是“鬆田”這個簡單的名字他還是認識的。


    隻要找和“鬆田”有關的詞匯就好了。


    報紙疊放的順序是從新到舊,但是萩原研二沒想到他在第一張報紙上就看到了關鍵詞。


    而日期,是今天最新的報紙。


    萩原研二磕磕絆絆地念著報紙上的頭條文字:“……鬆田……人……額?”


    報紙受眾的群體基本都是成年人,所以平假名(可以理解為拚音)的備注很少,才隻是國小一年級的萩原研二隻是看了一眼,就被複雜的文字繞暈了。


    萩原爸爸似乎早就猜到了他此刻的反應,湊過來看著被萩原研二攤在地上的報紙,看到標題的時候,愣了一下。


    “逮捕殺人……嗯?”萩原爸爸隻念了一半,似乎意識到這個話題不適合和小孩子說,直接頓住了自己的話語。


    雙手撐地的萩原研二立刻抬頭:“爸爸,上麵說了什麽?”


    家裏的修車廠最近準備開分店,所以爸爸很忙,早出晚歸、有時候直接住在了修車廠之中,最近最新的報紙他都還沒來得及看。


    所以當看到上麵的頭條是“逮捕鬆田嫌疑人,職業拳擊手鬆田丈太郎,殺人嫌疑”的字樣的時候,萩原爸爸相當意外。


    殺人的話題怎麽都不適合小朋友,但原本想敷衍過去的萩原爸爸,突然對上了自己兒子認真又堅定的目光,遲疑了一瞬。隨後,萩原爸爸笑了笑,伸出手將隻到自己腰間的兒子抱了起來,撿起報紙的同時從重新回到沙發上坐下。


    “告訴爸爸,研二為什麽想知道呢?”


    萩原爸爸的聲線格外溫柔,萩原研二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暗淡,“我今天不小心說錯話了,鬆田同學很難過。”


    “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所以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鬆田同學為什麽那麽難過!”


    “鬆田同學……”萩原爸爸重複了一聲。國小生沒有用敬稱,顯然指的是同齡人,自然不可能指的是成年人拳擊手的鬆田丈太郎。


    也就是說——啊,原來如此。萩原爸爸恍然,語調更加柔和了,他笑著問道:“研二是想和那位鬆田君成為朋友,對嗎?”


    “……嗯!”萩原研二堅定地點頭。


    “那麽在交朋友之前,爸爸先告訴你報紙上說了什麽,等聽完之後,研二再說說自己的想法,可以嗎。”


    “好——!”


    於是萩原爸爸認真將報紙上顯得複雜的長句簡化成了小孩子也能聽懂的用詞,緩緩說出了上麵的故事。


    簡單來說,就是鬆田丈太郎涉嫌殺人,被逮捕了。


    萩原研二是個足夠敏銳的孩子,哪怕報紙上沒有提起鬆田丈太郎和鬆田陣平的關係,但是同姓外加鬆田陣平的態度,答案顯而易見,他們是父子。


    “鬆田同學的爸爸殺人了?”萩原研二像是確認一般看著自己的爸爸。


    “是嫌疑,並沒有定案。”萩原爸爸思考了一下:“但是既然都已經逮捕了……或許是有什麽重要的證據吧。”


    “……”


    “所以研二怎麽想?”


    “那爸爸呢,爸爸怎麽想的?”萩原研二敏銳地察覺到了爸爸的情緒。


    看著自家兒子幹淨又清透仿佛能倒映一切醜惡的紫色眼睛,萩原爸爸不知為何有些莫名的緊張。


    “……說實話,我是不希望研二繼續的。”萩原爸爸誠實地回答道,他揉了揉萩原研二的頭發:“不管怎麽樣,作為父親,我絕對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和任何危險的存在接觸,哪怕隻是細微的可能性。”


    萩原研二:“……”


    “但是研二有自己的想法吧?”萩原爸爸笑著反問。


    “嗯,因為鬆田同學——小陣平,真的很可愛。”萩原研二眨眨眼睛,同樣誠實地看著自己的爸爸回答道。


    萩原爸爸:“……嗯?”


    萩原研二:“我大概知道他們為什麽是這種反應和態度啦!原來是這樣,所以他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都說了不能和小陣平玩之類的話?就和爸爸一樣。”


    萩原爸爸感覺自己的心髒莫名被刺了一箭:“誒?抱歉?”


    小孩子是很容易曲解大人的意思的,或許其他大人隻是和爸爸一樣對孩子說最好不要接觸,但是小孩子就會意識到——殺人(嫌疑)犯的兒子是不合群的、是需要被排擠的,也就是……可以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欺負的“異類”。


    他們會站在正義的理所當然的高度,去“審判”作為惡的鬆田陣平。


    也就有了今天萩原研二看到的那一幕。


    萩原研二認真說道:“但是不管因為什麽,欺負人、打架都是不好的!對吧,爸爸?”


    萩原爸爸:“是這樣沒錯……”


    “嘿嘿,那就沒問題啦!”萩原研二高興地從沙發上跳下來,對著在廚房忙碌的媽媽喊道:“媽媽,晚上吃什麽——”


    從廚房探出腦袋的媽媽笑著說道:“是研二最喜歡的漢堡肉哦?”


    萩原研二雙手高舉,歡呼出聲:“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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