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臻適應能力不錯,這兩天基本已經熟悉了病房流程,就連之前讓她最頭疼的每日交班,不敢說遊刃有餘,但至少不會再出現不該出現低級錯誤。


    就是池於欽的那句‘教科書式交班’,總時不時從她腦子裏突然冒出來。


    唐臻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理論知識裝了一腦子,單就專業名詞來講,她記得比誰都清楚,回答的比誰都快速,但理論是理論,專業名詞記得在熟,運用不到病人身上,也是廢話一堆。


    她問劉思思——


    “你說...做一台手術能有多少提成?”


    “別的醫院不知道,仁華的話應該沒多少。”


    “那八百有嗎?”


    “這的看手術程度,不過仁華製度很嚴的,特別是在這種事情上...不過要是你接私活就不好說了,但是吧..接私活也得醫院批準,這東西不好說。”


    劉思思搖搖腦袋,瞥了唐臻一眼——


    “你問這個幹什麽?”


    “隨便問問。”


    /


    周五這天,剛一上班,王院長急匆匆的從主樓過來,一個臨時緊急會議召開。


    唐臻給病人換完藥,才從病房出來,就被劉思思給截住了。


    “聽說了嗎,咱們科室收了個心衰,說是挺嚴重的,這會兒主任醫師級別的都被叫去開會了。”


    “哦。”


    “哦?不是...我說你也太淡定了吧?”


    “心外科收個心衰病人很正常吧。”


    “呃…這話雖沒什麽毛病吧,但這個不一樣,您沒看王院長都親自來了...不對..哎,你該不會是還不知道吧?”


    唐臻是真不知道,她從上班到現在腳就沒停過。


    “我真是服你了,這麽大的事,但凡你伸一耳朵,多少也該聞著點味。”劉思思探著腦袋,左右瞄了瞄..見沒人,便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這事我可隻跟你一個說,你聽聽就行,千萬別瞎傳。”


    這是劉思思的口頭禪,每次和自己說點事情,都得先提這麽一句。


    “這病人先前就來過一次,被劉主任給拒了,說是昨天夜裏,住院部這邊突然接到電話,臨時給辦的住院,你知道是誰給辦的嗎?”


    “誰?”


    “池於欽。”


    “她回來了?她不是在臨市做手術嗎?”


    “就是說呀,誰知道呢?這不是關鍵...你不覺得奇怪嗎?半夜三更的...”


    唐臻沒領會劉思思話裏的意思,還以為是流程有問題:“如果情況緊急的話,應該是可以吧。”


    “嗐,誰跟你說這個了!”


    劉思思覺著唐臻是一點辦公室覺悟都沒有,這是流程的事兒嗎?到底還是學校裏才畢業的,嫩的要死。


    “劉主任什麽資曆?心內多少年的老人了,上個月又被掛了個什麽榮譽勳章的頭銜,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走路都生風,那範兒大的就差屁股後頭跟倆保鏢了,別說咱們這種小卡拉米,哪怕是王院長都得給他幾分薄麵,現在可好...他前腳剛把人拒了,後腳池於欽又給收回來,還卡在那麽一個半夜三更的點...你要是老劉頭你怎麽想?”


    唐臻有點懂了:“所以,到底是什麽病?”


    “敢情我說半天,你還糾結這個呢?”劉思思對唐臻是無奈了“冠狀動脈堵塞加缺血性心肌。”


    “這個....有什麽特別嗎?”


    “你知道那人多大年紀嗎?”


    “多大?”


    “八十三。”


    ...


    會議室裏,王秋琴坐在主位,右手邊是以劉主任為首的一派老資格,向來主張穩健;左手邊則是以池於欽帶頭的一批年輕骨幹,素來破舊立新,行事自有一套主張。


    “這個病人我知道,上個月來找過我,我當時看他的情況很複雜,就讓他去二院,畢竟在京北能看這個病的,也不止仁華一個,不過我沒想到...昨天晚上竟然被池副主任給收了,半夜三更的也真是為難池副主任了。”


    劉仁宗話說的輕飄飄,倒是把池副主任的‘副’字咬的擲地有聲。


    沉著個臉,在場的但凡長了耳朵的都能聽出點名堂來。


    “劉主任言重了,不為難的,醫生看病跟出租車載客一樣,都是職業要求,拒載那可是違法的。”池於欽說道。


    彼此聲音都不大,但劍拔弩張的氣氛,卻在不停升溫。


    王秋琴左右看了看,出聲緩和道——


    “二院這幾年的確是做成了不少案子,我們確實應該向他們學習,上次的研討會,我還跟他們的團隊有過一些學術交流,裏麵有幾個還是劉主任的學生呢。”


    話說到這兒,劉仁宗的表情終於沒那麽垮了,衝著王秋琴點了點頭。


    “不過,既然病人已經收了,那就沒有再把人勸回去的道理,否則對咱們仁華的名譽也是有損的,知道內情的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怕了、不敢治了,老劉你說是這個道理吧?”


    王秋琴把仁華的聲譽拎出來,堵住了劉仁宗的嘴,要是再有異議,其中心思就未免太明顯了些。


    “諸位都是咱們心髒中心的專家,大家說說彼此的意見,別那麽嚴肅,暢所欲言嘛。”


    劉仁宗先開了口:“都是為了仁華,那我就先說說...我的意思呢,病人可以收,治也可以治,但手術最好不要做。”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敲著桌子,誰都知道這話是說給池於欽聽的。


    “首先,我們做手術不能隻是為了做手術,這樣沒有意義,因為不管怎麽樣,這台手術一定會做完,做完之後呢?風險要不要考慮?成功率有多少?就算手術成功,那又能維持多久?病人不僅要活命,還要有行動能力...如果說手術做完了,卻隻能躺在病床上,靠機器過活...到時候怎麽辦?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照劉主任的意思,是不是每一個風險高,成功率低的手術,患者的生命就應該被放棄?”池於欽反問。


    “我隻是站在一個醫學的角度來分析。”


    “既然這樣,那我也站在醫學的角度來和劉主任分析一下,首先這個病不是絕症,它真正的風險是圍手術期內的一係列並發症,但如果僅僅隻是因為並發症的風險概率來評估,那隻要死亡率高於百分之十,就算是高風險,實際情況又一定高於這個百分比,那我想...咱們心外科可以關門了,所有的心外科醫生也都可以失業了。”


    “看來池副主任對自己很有信心呐。”


    “劉主任話說反了,我是先有專業度,然後才有信心。”


    “有信心有專業度,就能不顧風險成本了嗎?你口氣未免太大了些吧?”


    “大街上隨便開個店鋪都還得承擔庫存成本,更何況我們這種動不動就要給人上刀開胸的,這也怕那也怕..提前退休算了,也好給年輕人挪位置。”


    “你!”


    “好了好了——”王秋琴連忙擺手,從中調停“劉主任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池於欽還想再說什麽,被王秋琴拿眼神壓回去。


    “劉主任,您還有什麽要提的意見嗎?”王秋琴又問道。


    “我這種半截入土,成天怕這怕那的老家夥,哪敢提什麽意見,池副主任自己決定就好了!”


    劉仁宗說完起身就走,身後的椅子被撞得哐當響。


    人都被氣走了,會也隻能先開到這兒。


    王秋琴一聲散會,大家陸陸續續往外出,等人都走光了,她才轉頭看向池於欽——


    “你——”


    “您甭說了,我知道您想說什麽,是他非得從醫學的角度跟我討論的,不是我跟他爭。”


    “劉主任的資曆在仁華很深,將來你要是晉升他的評價也很重要。”


    池於欽沒接這話,沉默片刻後開口——


    “您信嗎?昨夜裏我要是沒接這個診,今天咱們都得在投訴接待辦裏喝茶。”聲音頓了頓,接著道:“老師,病人情況很嚴重,老太太都跟我跪下了,求我救人。”


    會議室裏悄然無聲,過了好一會兒,王秋琴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池於欽身邊——


    “劉仁宗那裏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


    ....


    太陽慢慢位移,刺眼的光線射入窗內,照的四麵白牆,更多了幾分慘白。


    王秋琴走了之後,池於欽又在會議室待了會兒,等她出來的時候,就見走廊的白牆邊立著一人,唐臻兩手揣在兜裏,額頭兩側細碎的絨毛在日光的照耀下,渡上一層金光,巴掌大的小臉,泛著嫩嫩的粉色。


    池於欽的目光在唐臻臉上停落兩秒。


    唐臻覺得這人的眼睛裏,似乎比平常少了什麽,又多了什麽...


    少了清冷,多了疲憊。


    “你找我啊?”


    “趙醫生找您。”


    “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池於欽剛往前走兩步,見唐臻還站在原地不動,那雙眼睛雖然沒盯著自己的臉看,但卻一直盯著自己的衣角。


    “你很喜歡盯著我看嗎?”


    “我...我...”


    唐臻滿臉通紅的打結巴。


    池於欽手朝口袋摸去,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給。”


    “...”


    “拿著啊,不是盯半天了嘛。”


    池於欽見唐臻不伸手,直接拉過這人的胳膊,把東西塞進她的手裏。


    “自己吃,別瞎給別人,原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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