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臻還是哭了,把頭捂被子裏悶聲哭的,什麽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反正鬧鈴一響她就醒了。


    眼睛腫的不成樣子,唐臻深歎一口氣,這下可好..真成核桃了。


    剛洗完臉,正準備回臥室換衣服,就見隔壁臥室的房門開了,陳閔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半眯眼靠著門框邊瘋狂哈欠。


    “早上好。”唐臻和她打招呼。


    陳閔一個哈欠打完,眼角擠出生理眼淚“周六也這麽早?”


    “我這周不休息,得上班。”


    “對,我忘了你在醫院上班,現在哪有什麽休息日,不累死你們就算好了。”陳閔揉了揉眼睛,剛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盯著唐臻的臉“你眼睛怎麽了?”


    倒也不是陳閔眼力勁兒有多好,主要是唐臻的眼睛腫的實在是太厲害了,麵對麵的情況下,很難讓人不注意到。


    “我昨天晚上水喝多了。”


    唐臻語速飛快,說完就鑽進臥室去。


    陳閔是個挺討厭和人打交道的性子,上學的時候就是這樣,隻不過那陣兒沒現在這麽討厭,可能和她的工作也有關係,見天兒遇到的都不是什麽正常人,不是這個爸爸懷疑孩子非親生,就是那個爺爺懷疑替別人養孫子,總之再奇葩的事情..到了自己這裏也是司空見慣。


    時間長了,陳閔就覺得人挺煩的,和人打交道更煩,尤其是為了某些不必要的社交,進行毫無營養的維護..就更更更煩。


    所以陳閔極少能和誰有什麽交情,就拿這房子另外一個姑娘來說吧,兩人住了大半年,迎麵走過去,都跟透明似的。


    不過,唐臻是個例外,陳閔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覺得這姑娘挺討人喜歡的,雖然不怎麽愛說話,性子也靦腆,有時候又有點莫名其妙的拘謹,可身上的那股單純勁兒,沒由來的讓人萌生好感。


    唐臻換完衣服,剛從臥室出來,就聽陳閔叫她。


    “唐臻——”


    “嗯?”


    “你把茶幾上的冰水拿著,敷一敷眼睛。”


    憋了一晚上的難受,被陳閔這句話給溫暖了,唐臻眼睛又酸起來——


    “謝謝。”


    “謝個毛~”


    /


    從早上交班一直到中午快下班,池於欽都沒露過麵。


    但唐臻也不見得好到哪去,她特別害怕碰見池於欽,害怕池於欽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就冒出來,突然叫住自己,然後讓自己立刻滾蛋。


    嘩啦一聲,門被推開,趙芹見她還在辦公室——


    “你怎麽還沒去?”


    “我...”


    “池主任下午還要開會,沒有時間,你現在不去,今天的活就完不了。”


    唐臻站起身來,拿著需要簽字的病例跟診斷書:“我現在就去。”


    趙芹搖了搖頭——


    現在的年輕人...幹什麽事都喜歡拖拖拉拉。


    趙芹哪知道唐臻心裏的苦啊。


    幾步路的工夫,她走的心力交瘁,唐臻自己勸自己,最壞的結果你都想好了,那還怕什麽?而且退一萬步來說,自己是正規流程考進來的,仁華也不是她池於欽開的,她就算真要讓自己滾蛋,也得自己犯大錯誤在先,她...她沒這個權利,對,她可沒這個權利開了我。


    唐臻是已經孤注一擲了,年輕女孩的勇氣推進到這一步,斷頭台也敢上,更別提池於欽的辦公室。


    那扇緊閉的白色門板,於她而言就是衝破牢籠,門板裏麵的人就是她升級打的那個怪。


    “池主任,我來——”


    手握著門柄沒推開,又推了推...還是沒推開,門鎖著呢。


    唐臻愣了下,這才想起來,池於欽今天坐診,剛剛趙芹還專門提醒了。


    要命。


    “怪”不在。


    從住院部出來,一路上唐臻都在給自己鼓勁,好讓自己被提起來的那口氣,不至於再被吞進肚子裏。


    可惜勇氣這種東西具有時效性,必須當場使用,否則就會像開了拉扣的汽水,過了那個勁兒,就隻剩下軟趴趴的甜水味道。


    醫院裏休息日看病的隻會比上班日更多,狹長的走廊像是沒有盡頭,四處都站滿了人,人群聚集的氣味把濃重的消毒水味都給掩蓋沒了。


    有數據調查,一個醫生平均一天要接待一百五十個病患,這也就意味著平均每三分鍾就要看完一個診,除了爭分奪秒,唐臻再想不出其他詞匯來形容此刻的忙碌與緊迫。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唐臻在擁擠的人群中穿過,走到第三間診室門口停下,池於欽的照片在電子屏上清晰的顯出,披肩的長發,精致的麵容,開了眼角一樣的眼睛,好漂亮的一張臉,好淩厲的一雙眼睛....


    人還沒進去,光看著電子屏上的照片,唐臻就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越想越多,越想越錯,越想越亂,唐臻頭一回把自己慣來秉承的‘小心原則’拋諸腦後,與其鈍刀子割肉不利索,還不如快刀子下去給個痛快。


    她攥了攥發潮的手心,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敲響了診室的門,隨即便推門而入。


    門柄的重力...是唐臻僅存的勇氣,她是拚了全力的,可裏麵的人似乎完全不當回事。


    池於欽正在看診,眼皮都沒抬一下。


    唐臻懷疑她壓根就沒看見自己進來,剛還一臉豁出去的表情,這會兒就偃旗息鼓了,輕手輕腳的把門關上,規規矩矩的靠邊站著,然後低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又觀腳尖兒。


    一言不發,那樣子就像個透明玻璃,毫無存在感。


    仁華不養閑人,能坐在診室裏給人看病的,不管能不能叫得出名號,本事都一流。


    池於欽更是如此。


    唐臻雖然沒走到人跟前,但門口的距離也不算遠,池於欽說的每一個字,她都是能聽見的,並且也能聽得清。


    這人坐診跟查房一樣,臉上都沒什麽表情,但說出來的東西卻又很實在,但凡涉及專業性的字詞,都被她巧妙的轉換成了很簡單平常的生活話語,既不複雜也不深奧,同時又能很精準的表達出意思,讓來看病的人都能聽得明白。


    唐臻靜靜地看著她,心裏默默地想著...她可真厲害啊。


    化繁為簡這種能力,不是誰都能有的。


    三分鍾看完一個診,期間多餘一句廢話都沒有,越是這種看上去簡單明了的事,做起來越是困難。


    唐臻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坐在那個位置上給人看病,會是個什麽樣子?或許連池於欽淺薄的皮毛都不及吧。


    自慚形穢跟挫敗感,再一次把唐臻打擊的無地自容。


    她想到了昨天晚上,自己捂在被子裏哭的場景了...真沒臉。


    如果說剛剛池於欽是沒看見她,但這會兒接連幾個病患都看完了,池於欽趁著叫號的空檔還喝了好幾口水,要是再沒看見...那得掛個眼科了。


    唐臻想著池於欽多少應該會往自己這裏看一眼,哪怕不是正眼,眼尾瞟一眼自己就立馬把單子遞過去簽字,但池於欽一眼都沒。


    一個三分鍾,兩個三分鍾....十個三分鍾都過去了。


    池於欽還是該幹嘛就幹嘛。


    唐臻從一開始的不著急,漸漸的有些急了...有好幾次她都想開口,可轉念一想自己不過是來找池於欽簽個字的,這種幾秒鍾就搞定的事情,實在沒道理占用看診的時間,不管是外麵的排隊等候的病患,還是診桌前看診的池於欽,哪一個都比自己的事情更重要、更著急、更當緊。


    這麽一想...唐臻原本就不太能張開加塞的嘴,更張不開了。


    她等著,池於欽也耗著。


    池於欽不是第一次帶新人,但遇上唐臻這麽個悶葫蘆,倒是第一次。


    她原先是想挫挫這人一流學院出來的銳氣,讓她知道光是書讀得好沒用。可這幾天她又變了,又想磨磨唐臻的性子,想看看她到底是真有耐心,還是裝的有耐心。


    不過現在看來..這人是真有耐心。


    幾秒鍾就能搞定的事情,非拖得半個小時都還不吱聲,池於欽簡直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好?這麽耗著...到底是在浪費誰的時間?醫院裏幹的盡是爭分奪秒的活兒,她要是每件都這麽有耐心的耗著,病人都沒上手術台呢,估計就得下來了。


    又一個三分鍾過去,先前的病患離開,池於欽摁鈴叫下一個的時候,忽然轉了一下頭,兩人的目光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碰上。


    唐臻以為這是池於欽給自己在示意,剛想開口說話,池於欽卻又把頭轉了回去,就好像剛剛那一眼的對視,完全是無意識的,不存在的。


    兩片薄薄的、泛著些些粉紅的嘴唇,在唐臻咬了下舌尖後,又給緊緊地抿住了。


    池於欽什麽都看見了,什麽也都想到了,所以什麽也都預判了。


    這麽有耐心是吧...這麽張不開嘴是吧?


    行,那就耗著吧。


    這一耗,就耗到了午休點兒。


    最後一個病人出去的時候,唐臻的小腿肚子已經站的發酸了。


    池於欽把桌上的水杯擰緊,扭頭看過去,明明長得一副機靈相,怎麽性子就這麽木楞?等這人開口估計是不大可能了,她要是不把腳底下看出來個洞,八成頭是不會抬起來了。


    她有這個耐心耗,自己可沒那個功夫等。


    “給我。”


    “....”


    “不是要簽字嗎?”


    等的時間太長,唐臻差點兒都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連忙把東西雙手奉上,這回無論如何都不敢再耽擱了。


    池於欽連看完帶簽字,全加起來也沒用到兩分鍾。


    唐臻像接免死金牌一樣,把東西又雙手捧了回來,頭一低,腰一彎,畢恭畢敬地道了句——


    “謝謝您!”


    說完,轉身要就走,一秒鍾都不多待。


    她是怕池於欽這會兒萬一從嘴裏再冒出一句——你坐實驗室去吧。


    要真那樣,唐臻也怕自己會忍不住和她對喊一句——don''tjudge!


    為了不造成這樣的局麵出現,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趕快走。


    池於欽看著這個跑的比兔子還快的家夥,沒好氣的哼了聲——


    你最好每次跑的都能這麽及時!


    ......


    唐臻今天十點多就下班了,算是為數不多挺早的一次。


    剛進門,就聽見陳閔的聲音——


    “謔!今天下班挺早啊,吃飯了嗎?”


    “太忙了,沒來得及。”


    “那正好,我剛把水燒上,咱倆吃麵吧。”


    陳閔知道唐臻靦腆,不等她拒絕,先把話截住——


    “就多一雙筷子的事兒,不準客氣~”


    沒多會兒,麵煮好。


    唐臻說了聲謝謝,便低下頭,小口小口的嘬著麵條。


    陳閔厚臉皮的見多了,突然來了這麽個...謙遜、內斂,還帶著些藏拙的姑娘,還真不太適應,尤其是唐臻那雙還沒消腫的眼睛。


    “又被池於欽挫敗了?”


    唐臻沒人能交心,爸媽那不能說,劉思思那..又不好意思說,該死的自尊心作祟。


    她攪著碗裏的麵條,上班這些天的樁樁件件憋太久了,攪得她神經隱隱作痛,似乎除了陳閔也沒人能說了——


    “池主任說我做不了臨床,以前我覺得我特適合,以後一定能當個好醫生,現在我有點自我懷疑了,我到底是不是幹臨床的料?好像除了讀書,確實像顆核桃....”


    “我呢,比你大,上學比你早,參加工作也比你早,在社會裏摸爬滾打的時間自然比你多,所以在這方麵,我自問還是有點經驗的。”


    陳閔放下碗筷,十分認真的和她說道——


    “等你真的工作幾年就會發現剛出學校的一腔熱血有多難得,你呢,現在剛畢業,可不能這麽快就被磨平棱角,更不能自我懷疑,想想當初名列前茅的時候,就已經打敗同期大部分人了,你的優秀是你努力得來的,你配得上這份優秀,你缺少的不是成績,而是經驗。”


    “醫院雖說是救死扶傷的地方,但歸根結底也算是一個職場,既然涉及到職場,那就需要爭取,相比較等著別人來發現你的出眾,不如把大方把自己敞開,把你的出眾露出來給他們看,特別是對像池於欽這樣的人,你一定不能藏著掖著,你有多少本事,就要亮多少出來,而且隻能多不能少,你懂我意思嗎?”


    “你要把‘得到’當做必然,要主動出擊,主動去爭取。”


    唐臻好像懂,但又好像不是很懂。


    她在表現自己這方麵,向來沒什麽天賦。


    “池於欽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對於驕傲的人,你不能迎合她,你要比她還驕傲,她才會看見你。”


    “比她還驕傲?”


    “慕強心理,懂了嗎?”


    吃完晚飯,洗漱完畢。


    帶著有關‘慕強’與‘爭取’的問題,唐臻無心睡眠。


    從小到大她好像真的沒為自己主動爭取過,考了第一名,大家的誇獎隻會說你有天賦,是讀書的好料子,其實她想說滿分答卷也是自己努力才得來的,不是靠天賦,但這句反駁始終沒有說出口,被動接受了“有天賦”的帽子,主動抹殺了背後的付出。


    後來考大學,唐臻想考法學院,親媽吳珍一句“不行不行,你嘴皮子這麽不利索,怎麽幫別人打官司”,其實她想說學法學不一定隻能幫別人打官司,但這句抗議還沒說出口,她就被動接受了學醫,即使後來主動愛上了醫科。


    到現在考進仁華,還是這樣,每天被動的接受太陽升起,又被動的接受太陽落下,兩點一線的生活無限循環。


    趙芹點過自己的,那句“有不懂的就問池主任,能和她探討起來,她會很高興”,就是暗示了池於欽喜歡主動爭取、好學,大過於天性屬核桃的被動者。


    池於欽沒有給過自己機會嗎?她從來沒有不讓自己說過話,隻是自己從來都不說而已。


    唐臻猛地坐起身!


    沒錯兒!


    得到,是必然的,要去主動爭取,失去才是順其自然。


    /


    翌日。


    六點三十分。


    唐臻到醫院的時候,池於欽正在等電梯。


    白襯衣,衣擺紮進拖地西褲裏,腰間係著一根棕色小皮帶,黑色披肩長發,發梢微卷。


    色授魂與啊色授魂與!


    唐臻感慨,要是池於欽一直都用背影對著自己,自己每天心髒都能這麽漏跳半拍!陳閔說的沒錯,千萬不能被美色迷惑!


    她走到人旁邊,大大方方說了句——


    “池主任早。”


    池於欽扭頭看她,並不意外,這人每天都這麽早。


    “早。”


    電梯門開,唐臻一隻手邊擋著門,邊說道“池主任您先。”


    池於欽覺得唐臻好像跟平常有些不一樣,像是昨晚吃了豹子膽,今天有使不完的勇氣?還是突然落枕了,頭被迫不能低?


    兩人進去,唐臻站在右後方。


    電梯鏡壁上印出唐臻的臉,池於欽看著。


    目光由上而下,直到落在這人的手上。


    唐臻站在池於欽後方,同樣也在電梯鏡壁上看見鏡中池於欽在看自己,這次與往常都不同,唐臻沒有躲。


    察覺到池於欽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唐臻突然就把左手朝池於欽伸了過去,小姑娘眼睛明亮清澈,表情卻一本正經,堅定的像要入/黨——


    “池主任,核桃奶,您要嗎?”


    “你還真是——”


    池於欽想損她,奈何唐臻抓住機會,趁著她話沒說完,快速把右手伸進包裏——


    “我這兒還有一盒,這個送您。”


    說完,塞進池於欽的手裏,就跟那次池於欽把糖塞進自己手裏一樣幹脆利落。


    叮一聲,電梯門開——


    唐臻先一步邁出去,人沒有走,依然用胳膊擋著電梯門——


    “池主任您先。”


    池於欽滿臉詫異,看了看手裏的核桃奶,又看了看給她擋電梯門的唐臻。


    被氣笑——


    “嗬,謝謝。”


    “您客氣~”


    池於欽轉身朝辦公室走去,手裏拿著那盒核桃奶。


    今天豹子進山了?


    這頭,唐臻看著走遠的池於欽,心中竊喜——


    我沒慌!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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