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逆轉完賬,洗漱回來時,收到了新的飛鴿傳信。


    還以為是邊燼回複她,點開看,是民政司群發給所有長安城百姓的上元燈會邀請函。


    【今年上元節,將首次揭開通天火輪的神秘麵紗!西市望仙樓下更設大型有獎猜燈謎活動,期待大家踴躍參加!邀請親朋好友,一起度過美好的上元節吧!】


    邀請函內還有一副輝煌的通天火輪繪製圖。


    從圖中可以看出,火輪高聳入雲,占據了大半個市集,的確很壯觀。


    沈逆退出邀請函,登錄內廷賬號,李渃元依舊沒給她開通最高研發署的權限。


    那就慢慢耗著。


    又有一封新的飛信。


    還不是邊燼,是她在燕落時一起摸爬滾打過的戰友。


    戰友說近日要到長安城執行任務,聽說她成親了,還沒來得及當麵道賀,這次過來一定帶上厚禮,登門拜訪。


    沈逆簡短回複。


    一早上電子表震了又震,飛信格外繁忙,卻沒有一封來自邊燼。


    忙去了?沈逆下巴輕搭在指背上,一雙鳳眼微垂,懶懶的。


    蘭台竟還有忙碌的時候。


    邊燼的確在忙。


    收到沈逆飛信時,她便知道沈逆理解錯了。


    她隻是想在花大錢之前報備一聲,沒料到沈逆竟如此大方,轉給她五百兩。


    像她在跟沈逆討要什麽似的。


    這烏龍事件弄得她有些尷尬。


    正要回複解釋,蘭台大夫程轍喚她去義體檔案館,幫忙歸檔報損的義體。


    歸檔報損義體的工作很辛苦,一直都是輪班製。


    今日不是邊燼的班,但程轍讓她幫忙,她去就去了。


    看著邊燼去了檔案館,程轍揮著袖子揚眉冷笑。


    蘭台大夫,便是蘭台最高長官。


    隻不過程轍一向不以蘭台一把手為傲,頂破天了,不過就是個修史歸檔的工作,配不上他。


    他不到三十歲便金榜題名,是那屆進士中最被看好的,誰知最後竟淪落蘭台,升遷無望。


    要說大挫他官途之人,可真是有緣分,正是近日被調到蘭台,出任小小令史的邊燼。


    當初邊燼掌管北境十二州時,程轍正好在十二州之一的郢州磨勘。


    他在郢州結交了當地極有名望的士族江氏,娶了江氏嫡女為妻,得了當地門閥支持,一路順風順水,距離郢州節度使僅一步之遙。


    邊燼身為北境總都督,所有官員升遷貶謫自然需過她手。


    邊燼在程轍的升任文書上畫了叉。


    邊燼駁回的理由毫不容情。


    “程轍在家鄉早已婚配,卻因貪戀權勢拋棄妻女,另娶他人。他能為仕途背信棄義,往後也會為一己私欲棄整個州的百姓於不顧。此等品性不可重用。”


    到嘴邊的節度使丟了,程轍一蹶不振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四處打點,好不容易回了京。這些年狗苟蠅營也未見起色,最終落到蘭台,晉升之路被徹底斬斷。


    程轍一直覺得自己無法高升,歸根結底都是邊燼害的。


    若不是當年她打的那一棍子,如今在北方磨勘數年,也該風風光光地回調中樞了,怎麽著也能混個戶部侍郎。再熬幾年,九卿的位置手到擒來。


    可現下窩在這不值一提的蘭台,在旁人看來和給垃圾分類沒什麽區別。他就是垃圾場的管理員。


    程轍一直記恨邊燼,如今峰回路轉,邊燼到了他的手下,本來可以狠狠報複一番,誰知她居然和沈逆成了親。


    雖然外麵有人在傳,是沈逆向天子討了這門親事,將她娶到身邊一是為了調查叛國案,二也是為了一算舊賬。


    靖安侯怎麽想的程轍猜不到,所以他也沒膽子肆意報複邊燼,可暗中讓邊燼難受還是能做到的。


    也算一解心頭之恨。


    檔案館內。


    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官推著沉甸甸的義體車,累得三步一歇。


    孟初捶了捶發酸的腰際,挺直脊背,眼前都重影了。


    昨日是她值班,今日是她值班,明日還是!


    這蘭台欺負新人的風氣真是絲毫不遮掩。


    可誰讓她出生寒門,能混個京官已經很不錯了。忍字頭上一把刀,痛就痛吧,耶娘還等著她寄銀子回家。


    孟初咬牙,想要繼續推車的時候,一隻手壓在車把上,重得像山一樣的義體車被絲滑地推動。


    孟初回頭看,是昨日新來的姐姐。


    這兩天她忙得暈頭轉向,還不知道這位姐姐叫什麽。先前隻來得及瞥過一眼,冷是真冷,可那張臉美得讓孟初一個未成親的小娘子看得目不轉睛。


    這會兒近距離一瞧,骨相清絕,仿佛是天宮下凡的神仙。


    孟初沒想到漂亮姐姐會來幫忙,立即道謝。


    邊燼沒應她,隻將車平穩推到館內。


    孟初看著她的背影,打了個哆嗦,真的好冷淡……


    偌大的檔案館中明明有兩個人,卻沒有半絲人聲。


    邊燼幹活飛快,隻用肉眼看一眼義體,就知道該往哪兒放。


    孟初則要一一掃描,看半天說明才能確定位置。


    用來抓取義體的機械臂她也操縱得很不熟練,幾次都差點脫落。


    邊燼將東側兩排歸檔完畢,看孟初緊張得額頭冒汗,走到她身後說:“放鬆,別看自己的手。抬頭看機械臂。”


    邊燼說話非常篤定,是令人信服的指令,讓孟初情不自禁照她的話做。


    邊燼:“想象機械臂是你自己的手,勻速托舉。可以放進去了。”


    嚓——


    義體被穩穩放上高架,孟初興奮地“哇”了一聲。


    “謝謝姐姐!我還沒這麽順利歸檔過!”


    邊燼看著地上各種劃痕,“看得出來。”


    孟初:……


    這姐姐不僅凍人,嘴還挺毒。


    短短一個時辰就將今日的義體全部歸檔,效率驚人的高。


    邊燼悶聲幹活,而後又一言不發地離開,孟初跟在她身後問:


    “總是叫你姐姐怪不好意思的,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邊燼沒回頭,掃描瞳孔開門的時候,將自己的名字告訴她。


    孟初怔住。


    這名字,怎麽和……那位叱吒風雲的話題人物一樣?


    忽然想起這幾天同僚們在說什麽“怎麽來蘭台了”“躲著她點”。


    難道……


    真是那個大名人邊燼?


    .


    靖安侯府。


    沒等到邊燼的回複,沈逆想起邊燼昨日在蘭台食司吃得就不怎麽舒服,今日估計也差不多,正好閑來無事,便給師姐順順胃口。


    萬姑姑和婢女一塊兒將采買的食物拎到庖廚時,見沈逆在這兒煲湯。


    萬姑姑納悶,“侯君,您這是做什麽?”


    沈逆守著火,片魚肉,“想喝山藥牛尾湯了。再蒸個魚。”


    萬姑姑:“您還會做飯呐?”


    沈逆將魚肉的刺全部剔除。


    “自然,在外打了這麽年的仗,若是連飯都不會做,哪有力氣殺敵?”


    萬姑姑看她做飯的手法熟練,便不再操心。


    沈逆將做好的飯菜和養生湯分裝進雙層保溫盒內,想了想,又加上一份草莓乳酪,便往蘭台去。


    到了蘭台門口,正在栓馬,聽到一牆之隔的院內,兩位蘭台屬官正抽著電子煙,躲懶閑聊。


    一個中年男人吐了一口煙,低聲細語道:“……看得出來,上麵也還很忌憚她啊……雖說她有賣國嫌疑,但是畢竟在北境當了那麽多年的總都督,現在北境大軍裏隨便點一個都還是她的信徒。據說三公九卿有一半聯名上疏請求上麵恕她的罪,上麵那位呢,為了安撫那幫老朽才鬧出了指婚,可真是煞費苦心。”


    李渃元奉行仁政,不殺言官,脾氣溫和,導致混一點的小官也敢暗戳戳說她是非。


    另一個更年輕點的男人說:“據說那個渾身八百個心眼的靖安侯和她師出同門,齟齬頗深。現在將人要了去,也不知道關起門來怎麽折騰她。”


    說到此處,兩人低聲笑了一陣。


    中年男人道:“在蘭台她也過得不痛快,程大夫以前受過她的‘關照’呐,特意讓食司給她飯菜裏下料,又油又鹹。這會兒請全台喝糖水,偏偏就不給她。”


    “嘖,怎麽說也是個正六品官,心眼也真夠小的。”


    有其他人走動的聲響,兩人拍了一下彼此說:“噓,回去了。”


    兩人收了煙離開,沈逆頓了半晌的腳步繼續向前。


    看來邊燼身處高位剛直不阿的那些年,得罪過的人比想象的還要多。


    沈逆玉身翩然,走到哪兒都能吸引一水暗暗打量的目光。


    立足張望,沒看到邊燼的影子,便朝著偷瞧她好一會兒的小女官走過去,莞爾道:


    “請問,你知道我夫人在何處嗎?”


    女官早就在猜此人是不是傳說中的沈逆,待她走近,見她搭在鬥篷裏的緋袍和腰間的金魚袋,立刻確認,真的是她!


    被沈逆這雙迷人的眼睛凝視著,女官不僅腦子不好使,說話都嗑吧了。


    “你、你夫人是?”


    沈逆:“姓邊,單名一個燼字。”


    女官恨不得當場拍腦袋,怎麽就忘了這場轟動京城的婚事。


    這頭,沈逆被熱情地引導入台。


    那頭,台內所有人都在喝程轍買來的糖水。


    除了邊燼。


    去幫忙歸檔耗費了不少時辰,邊燼還有本職工作需要處理,回來後一直忙到這會兒。


    要不是程轍一直在刻意凝視她,期待她發現獨獨自己沒有糖水,她都沒意識到被故意孤立了。


    無聊。


    邊燼腦海裏輕飄飄浮過這兩個字後,便將其拋在腦後,繼續幹活。


    連一陣優雅的腳步聲在靠近,她都沒意識到。


    “夫人。”


    柔情蜜意的一聲呼喚,低著頭的邊燼以為在叫別人。


    畢竟沒人會這樣稱呼她。


    直到沈逆將保溫飯盒放下,單手撐在她麵前,腰肢輕扭,微微低身。


    “夫人在做什麽,這般投入。”


    邊燼抬眸,對上沈逆含情的雙眸,一時怔住。


    “師……”


    沈逆插話,“時辰不早了,怕你今日胃口還不好,便過來看看。”


    一個叫夫人,一個可不能叫師妹。


    沈逆輕巧地將稱呼圓了回去。


    大雪天,外麵天寒地凍,沈逆居然還親自過來探望。


    有眼人都能看出她們如膠似漆,說什麽積怨已久,大抵是謠言。


    “咦。”沈逆往邊上看了一眼,疑惑道,“怎麽就你沒有糖水喝?”


    邊燼:……


    沈逆自小就這樣,想要使壞的時候,總是會裝得特別純良。


    程轍這根老油條自然聽出了沈逆話裏的意思。


    立即將自己還沒喝的糖水端過來,臉上堆起滿滿的笑容道:


    “弄錯了弄錯了,邊令史剛來蘭台,去買糖水的同僚數錯了人數。邊令史,你喝這杯,裏麵放了新鮮的果肉,相當鮮甜爽口。”


    邊燼還未發話,沈逆先將糖水擋開。


    沈逆麵上禮貌,手上強硬。


    “多謝了程大夫,我夫人正好吃不慣外麵的東西。”


    程轍隻能訕笑著將糖水握回來。


    沈逆打開裝草莓乳酪的小盒,雙手用消毒濕巾擦了幾道後,拿起小勺擓了一塊,遞到邊燼嘴邊,作勢要喂她。


    邊燼本想說,演戲不必至此。


    沈逆忽然道:“是你最愛吃的甜點,我特意給你做的。”


    是她特意做的?


    邊燼眼眸中多了一層軟和。


    沈逆拿著短短的小勺靠近,用隻有她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


    “配合我。”


    從來都是對別人發號施令的邊燼,極少接收到別人的指令。


    邊燼的目光因為她這句話,染上了一層說不清的神采。


    在角落裏目不轉睛盯著她們的孟初,驚訝得眼睛都不會眨了。


    那個冷冰冰的人形兵器邊燼,在妻子麵前居然這麽乖順?


    邊燼目光有些閃避,但還是聽了沈逆的話,摘下調至透明的口罩,微微揚起頭,雙唇往沈逆的手邊緩緩靠近。


    熱氣吹在沈逆的指尖,微癢。


    邊燼一直都是她掌控之外的人。


    如今從高處俯視抬起頭的邊燼,慢慢向自己指引的方向靠近,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很微妙。


    心尖上有股邪性的電流在竄動。


    沈逆手上殘留著極淡的消毒液氣息,潔淨感讓邊燼安心。


    大概是從未和人有過親密的接觸,更沒用嘴去接過誰喂來的食物,邊燼這一下沒能控製好距離。


    乳酪未能入口,柔軟發燙的唇不小心貼上沈逆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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