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棠離開後,謝之宴也沒再停留,抬步往宮外走去。


    待出了宮門,趙虎終於忍不住上前問道:“大人,你身上的傷不能再耽擱了……”


    他其實想問方才為什麽不在宮中找個禦醫瞧瞧。


    謝之宴腳步未停,神情淡淡:“無礙。”


    張龍,趙虎兩人對視一眼,俱是無奈,便隻能跟上。


    彼時,回到長樂宮的江晚棠在殿中來回踱步,眉頭緊蹙,腦海中更是反複琢磨著謝之宴方才在禦花園說的那番話,心中疑點重重。


    若是問題不是出在孩子上,那是哪裏?


    為何當年那些宮人會被秘密處死?


    盛寵後宮,距皇後之位,僅一步之遙的虞太妃為何會在生完孩子後就失了寵?


    虞太妃到底是真瘋還假瘋?


    還有最為神秘的文德太後到底又是怎麽回事?


    ……


    當年之事,雲遮霧繞,甚是古怪。


    想著想著,江晚棠覺得自己都要多長幾個腦子了。


    她看著院中紛紛飄落的桃花,思緒卻飄向了遠方。


    江晚棠驀地想起了那日在溫柔鄉,假太監王六說過的話。


    他說當年虞貴妃生的公主早夭之後,曾屏退了所有的宮人,單獨在殿內與先帝爆發了激烈的爭執,裏麵打砸東西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宮殿。


    事後,先帝怒氣衝衝,一張臉黑如鍋底的走了出去,而虞貴妃奄奄一息的躺在滿是碎片的地上,差一點就沒救回來。


    再聯合林太醫所說,當年虞貴妃是因憂思過度,鬱結在心,導致懷胎不穩,生下先天不足的孩子。


    所以,虞太妃與先帝之間的齟齬,應當是在虞太妃有孕時期就有的,不過是在生產後徹底爆發罷了。


    思及此,江晚棠愈發覺得,她得親自去見見她,不管她是真瘋還是裝瘋。


    是夜,夜色如濃稠的化不開的墨,悄然籠罩著整個後宮。


    宮牆蜿蜒,長長的宮道仿佛沒有盡頭,昏暗的宮燈在風中搖曳,投下斑駁的影子。


    江晚棠身著一襲黑色夜行衣,如鬼魅一般穿梭在後宮的暗影之中,風悄然吹過,帶動著她的衣角輕輕飄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進入壽康宮偏殿後,裏麵一片漆黑,不見半點燭光,也不見半個人影,整個偏殿內更是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死寂當中。


    陰風陣陣,猶為滲人,根本就不像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江晚棠隻覺後背發涼,她不禁有些無法想象,虞太妃那樣光鮮亮麗的一個女子,是怎樣在這種陰森的環境下生活了十幾年。


    這次,江晚棠沒有隱藏身形,直接走在殿內,在一片烏黑中搜尋著虞太妃的身影。


    突然,一個沙啞且滄桑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來了……”


    聲音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帶著絲絲陰森,在這死寂的偏殿中顯得格外得恐怖突兀。


    江晚棠的心猛得一跳,轉過身前去。


    就見一道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黑影站在她的身後不遠處。


    江晚棠沒有說話,而是目光直直的看著眼前之人。


    盡管看不清麵容,但她知道這人便是虞太妃。


    一句“你來了”,仿佛是在跟認識已久的故人寒暄。


    江晚棠不確定虞太妃是不是又將她認作了故人,便沒有出聲。


    虞太妃也不沒意,開口道:“我等你很久了……”


    江晚棠瞳孔猛得一睜,還未反應,便又聽她道:“隨我來吧,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麽?”


    話落,虞太妃轉身朝著寢殿方向走去。


    江晚棠不疑有他,跟了上去。


    剛踏入寢殿,她便見虞太妃拿出火折子將寢殿裏僅有的兩盞燭台點亮。


    借著燭光,江晚棠看清了寢殿內陳舊的裝飾,以及發髻散亂卻不再蓬頭垢麵的虞太妃。


    這是江晚棠第一次看清她的臉,她的臉不像戚太後和蕭太妃那樣保養得當,相反有種不符合年齡的蒼老。


    她的眼角微微下垂,布滿皺紋,歲月無情的在她臉上留下滿是侵蝕的痕跡,麵容蠟黃而幹燥,仿佛一朵凋零已久,曆經風吹雨打的幹枯殘花。


    但即便如此,仍能從她的眉宇間、神態裏,隱隱窺見昔日的風華與高貴。


    江晚棠在打量她,同樣她也在細細的觀察著江晚棠。


    虞太妃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一雙混濁的眼眸裏,滿是懷念,痛苦,悔恨……


    那樣複雜濃烈的情緒,與第一次見她時一般無二。


    江晚棠靜靜地站在寢殿內,沒有打擾。


    許久,虞太妃終於開口,聲音粗糲沙啞:“坐吧。”


    江晚棠依言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


    虞太妃的目光依舊沒從她的臉上離開,她說:“多謝你這段時日來的暗中相助,你很善良,和她一樣……”


    江晚棠先是一怔,她竟然知道自己有派人在暗中監視她,以及悄悄幫助她。


    同時她也知道虞太妃口中的那個“她”,應當是指文德太後。


    虞太妃看著江晚棠怔愣的表情,笑了笑:“你知道嗎?你與她…真的長得一模一樣,就連下意識的表情都一樣。”


    “但我又清楚的知道,你不是她。”


    “趁著我這會兒腦子還不算糊塗,想問什麽就問吧。”


    江晚棠頓了頓,疑問太多,一時竟不知道該先問哪個。


    她道:“太妃娘娘,您為何要裝瘋?”


    虞太妃皺了皺眉,眼眸裏都多了幾分冷意:“你還是不要喊我太妃了,我與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情斷義絕了。”


    江晚棠有些錯愕的看著她,不難理解那個“他”明顯是指先帝。


    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虞太妃神色緩和了幾分道:“你日後便喚我一聲月姨吧。”


    她自顧自的往下說:“我沒有裝瘋,是戚漪蘭那個賤人給我下了毒,那毒會慢慢腐蝕人的心神,一開始是時瘋時清醒,到後來徹底瘋癲。”


    “我若不是真瘋,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那個賤人無非是想看我每日活在痛苦當中罷了。”


    說著她冷哼了一聲,不屑道:“隻可惜,她沒想到,我會在瘋了十多年後,突然恢複了神誌。”


    戚漪蘭是戚太後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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