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我的一次睜眼,我忽然看到已經有些破敗的神像在臉頰的兩邊居然有淚痕劃過,這尊土地神保佑了這裏很多年了,經曆了人世間的變遷,隻是此時忽然的落淚,我的心裏有陣陣不祥的預感閃過。


    緊接著那就是一個可怕的夜晚,當夜色徹底降臨的時候,吼叫聲再次傳來,但是這一次那可怕的聲音就不在山上了,我聽的很真切,那聲音就在這附近,這座小廟的附近被我們撒上了糯米,它也會有所忌憚。


    糯米具有去除屍氣的力量,在裏麵大家都嚇得瑟瑟發抖,外麵忽然傳來吼聲靠近,隻不過已經不完全是展現雄風的聲音了,這聲音裏包含了痛苦,也就是說他踩上了糯米地毯,外麵的雞叫狗叫此起彼伏,對於我們來說就好像外麵是一個戰場一樣。


    忽然傳來崔毅誦咒的聲音,他的聲音並不是簡單的誦咒,還包含了經韻,這一聲聲之中他好像和僵屍對上了,僵屍是一種怨氣集結的東西,身體的四肢血液裏都包含了濃濃的怨氣,這就像劇毒的毒藥,如果生人被其撕咬觸碰那就有可能被感染,然後變成沒有知覺的生物,和他一樣遊蕩在夜色之中直到有一條沉睡或被殺死。


    這對於崔毅來說是一個挑戰,我知道我現在幫不上忙,隻有大聲念經,哪怕我現在雜念不斷“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自現如來。”


    外麵一聲慘叫傳來,那是崔毅的慘叫,我看到韓清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不知他倆有什麽關係,我忽然覺得一開始的自信蕩然無存,現在我突然覺得對崔毅是一種愧疚,我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罷了,我有什麽資格來保護別人?我連自己都沒辦法守護啊。


    外麵一陣狂風掛起,那本就隻是撒上的糯米忽然被吹的四散而去,我甚至聞到了廟外傳來的腥氣,艾蒿的香味也逐漸散去,廟門口一個高大強壯的身影出現了,他的身上傳了一身英俊的盔甲,好像是一位古代的將軍,隻是不知為何埋骨於此。


    此時廟裏所有人嚇得往神像躲去,那隻僵屍也不理會朝著裏麵走,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忘記了誦念佛號,隻有慘叫和哭訴,不時還有人記得將糯米撒到僵屍的身上,這確實有用,僵屍被一下打退了,甚至有些不敢靠近,但他雖有靈識,卻沒有智慧,不懂得恐懼,他的一切行事都隻是嗜血的本能。


    他的身上有一把斷掉的桃木劍插在肚腹處,雙腿被墨鬥線纏住,行動遲緩了許多,但是身上依舊有著令人膽寒的感覺傳來,那個時候我並不清楚這是氣,我隻知道那是一種發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


    忽然轟隆一聲,那座本就殘破不堪的神像向後倒去,人們終於失去了最後的守護。


    我至今不敢去回想那個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麽,我隻知道那時候我所經曆的一切就和地獄一樣,眼前所過隻有鮮血與殺戮,耳朵聽聞的隻有聲聲淒厲絕望的慘叫,嗅覺已經被鮮血的腥氣弄得麻木了,混亂中我被韓清拖著離開了廟,在門外呆愣的站著,嘴裏還是沒有思考的念著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限,則自現如來。”


    大半個夜晚過去了,廟裏麵再沒有聲音傳來,那隻身著鮮血侵染戰甲的將軍走了出來,他用死寂的眼睛望著我,我不敢甚至不知道去動彈,我的嘴裏機械地念著一句經文,這個時候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恐懼、麻木、悔恨。愧疚無數的情緒夾雜著我的腦子,我甚至不知道念經是為了什麽?為了保護?為了超度?我隻是機械的在做,至於意義是什麽,我完全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所念的經文關係,那個僵屍居然不敢靠近,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忽然有一個身影竄了出來,把銅錢劍往僵屍的嘴裏塞去,那個渾身是血的身影對我大吼:“少爺,快走,我擋著。”


    我的精神一瞬間崩潰了,大吼一聲就倒了下去,原來絕望就是那麽簡單。


    我卻沒暈過去,隻是無力的癱倒了,那時候我覺得我會和那些人一樣,被咬死,但是那個僵屍並未殺我,而是對著我的喉管咬了下去,我感覺生命裏慢慢的流逝,身體開始陣陣的分散,不知過了多久,也不致昏迷了多久,漸漸的我覺得身體裏有一股氣慢慢的流動,那個僵屍的力量也在朝著我的身體裏流動。


    我隻是隨手一推,那個原本力大無窮的僵屍就被我推得飛了出去,我那時隻有一種感覺,我身體裏充滿了欲望,嗜血的欲望,理智已經喪失掉了,隻有報複的快感,那個原本無所畏懼的僵屍在見到我之後甚至想逃,但被我抓住了,我現在已經不記得那個過程了,隻知道我把那個僵屍撕得粉碎,然後把那些所有起屍的村民殺了個精光,還吸幹了他們本來就不多的血,在那裏我不知不覺間迷失了。


    我觸碰到那些四散的糯米的時候我會覺得渾身如烈焰灼燒一樣的痛,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我的心忽然無比的感謝天上的月亮,我想要臣服想要叩拜,想要慶幸我的新生,我身體裏流轉的無窮的力量。


    我不知如幽靈般遊蕩了多久,白天我會自然的困倦,晚上又會有使不完的力量,而且我對鮮血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鮮美的飲料,鮮血裏流動著好看的光澤,那是不可抵擋的誘惑,就這樣我屠戮了幾個村落。


    就這樣在遊走間,我不多的感覺告訴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隻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認識自己的爹娘了,我的爹娘看到我回來,開心的出來迎接,但我沒有留手,隻是覺得惡心和憎恨,還有著對鮮血的欲望。


    最後的時候我屠戮了我們田家上下所有的人,隻是在那時,在麵對我娘的時候,我忽然有了一種阻止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種絕望的想法,隻是這想法最終沒能阻遏我,但我娘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滿,慈愛的看著我,輕輕的吟誦了一句經文:“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自現如來。”


    或許是佛法無邊,或許是我內心本來殘存的善,我那一瞬間整個腦子隻有這一句經文,深深的縈繞在我的腦海裏,我的心從原本血紅和昏暗之中開始見到了一絲光明,這股光亮如種子一般慢慢的發展壯大,驅散我心頭的魔障這一切,如夢似幻。


    而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又一次見到了日光,我從來沒覺得那光芒那麽迷人,我覺得世界那麽美好,正沉寂在這溫和的旭日的時候,一股血腥味衝入了我的鼻腔,我才發現有些麻木的身子抱著一個人,那個人的手輕輕搭在我的肩上,手腕上還散發著檀香味道,上麵刻了一個“卍”字標記。


    我看到了如地獄一般的景象,那鮮血染紅了小橋流水,屍體堆積在亭台樓閣上,一切死一般的寂靜,我過去的幾天就好像一場夢一樣,我忽然想起《金剛經》上最後的《六如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我的心很痛苦,我想哭卻發現我不在有眼淚,我發現我身體裏的力量並未消失,原來我變為了一個怪物,我一個人呆在人間地獄裏,恐懼、後悔無數種情感夾雜在我的心裏,我以為自己能拯救所有人,但我發現我誰都救不了,原來我是那麽的脆弱,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當初還不如繼續懦弱下去,就算不能拯救那一村之人,我至少不會殺這麽多人,而現在我覺得我的業障就算墮入無間地獄也難以洗清了。


    經文可以清靜心靈,可以洗滌罪孽,能化萬物於大化,可是在我無邊的罪孽之中我好像找不到出路,我那時知道,我就是一個妖怪。我拿起母親手上的檀香念珠,打起盤坐,抱著她的身體,閉目垂簾,嘴唇微動:


    “須菩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須菩提!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如果我不能洗滌自己無邊的罪孽,就請允許我借此妙音佛法,在聲聲梵音之中超度這無邊的冤魂,能盡虛空。


    往昔所造諸般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第四十一章 寂靜涅槃


    我的靈魂好像陷入一個無盡的黑暗,在這黑暗之中隻有一句句經文在我的四周飄蕩,我的心沉寂在混沌之中,在這混沌之中我可以看到時間變幻的因果,看到我的過去,我的未來甚至一切我想看到的東西。


    我忘記了身外的一切東西,隻是沉寂在一個永恒的世界裏,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身體周圍忽然爆發出燦爛的光輝,那種光宛如世間最開始的那一點光,又好像結束前的那點不舍,世間是在變化的,有生就有滅。


    這道光輝從最初的細微一點,開始無限的擴散,擴散的越來越遠,所過之處萬物開始變化,因緣開始運轉,星鬥在我的身體周圍產生旋轉聚合,消散,不斷的完成他們應該完成的輪回,而我是一個獨立於其外的存在,隻能靜靜凝視外在的一切變化,那是一種絕對的靜,妙有的空,無生無滅。


    本來我以為我會繼續寂靜下去,突然在星河之中,有一個人踏步而來,他緩慢的踱步,好像在凝視著周圍的風景,又好像對這一切厭倦了似得,好像已經看了無數年,無數次,他站到我的麵前,輕笑著凝望著我。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他的身體很自然的站立在那裏,一件道袍上好像世間最閃耀的星星織就,如夢亦如幻,他終於張嘴對我說:“你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但又清晰的傳入我的耳朵裏,而我站在一片無所依靠的星空裏,這片世界並不真實,他們誕生於我心念的一個簡單變幻,但就是在這不真實的星海之中,又有無數的生命在繁衍造化。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眼前這個人的話,我隻能靜默的點頭。


    他並不在意,把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去看著外麵正在不斷演變的星空,他輕聲對我說:“我們有一天會再見的,我今天來隻是為了叫醒你,你的宿命又要開始了。”


    這一句話清晰地傳入我的心裏,就是這遲疑的一瞬,他消失在我的眼前,隨著他的消失這個宇宙的變化忽然開始消失,原本不斷的運轉忽然躥出了火焰,無邊的烈焰燃盡宇宙中每一個地方,每一個眾生,無盡的烈焰從最底層燒到最上層,從最細微毀滅到最廣闊,一切都重新化為最落寞的塵埃,塵埃也慢慢的消逝,仿佛從未出現過,宛如幻夢一場。


    “成、住、壞、滅、空、生、成、住、壞、滅。”


    “萬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萬物終歸於無,複生於有,有非我欲,滅非我欲,唯萬物之變,造化萬千。”


    我睜開雙眼的時候正是黑夜,我的手裏還抱著一具屍體,隻是這具屍體已經腐化成一具白骨了,原本的血腥早已消失,隻有累累白骨沉默的四處都是,這個原本奢華的莊園仿佛被人們遺忘了,一切都像被時間遮上了一層幕布,夜晚的月光從新打在地上,而我的眼中世界也終於變得不同了。


    那種愧疚的想法還在我的心裏縈繞不去,隻不過我看到的這裏本應冤魂無數,但是這裏的氣平靜安穩,柔和的流動著,這裏沒有一個不該存在的東西,這裏所有的冤魂都得到了超度,他們都進入了自己該去的地方,進入了新的輪回,而我有一天再和他們遇見,我還能記得他們,但他們隻會和我擦肩而過,原來上天給予人最大的限製就是輪回,但這也是上天給予的最大的恩賜,輪回變化,重歸於然,留下我們這些長生者獨守無邊的寂寞。


    我一把火把那裏焚化成了廢墟,我把那裏擺出了一個陣法,那是一個幻陣,也就是你們來的時候休息的那個地方,那裏就是我過去時候居住的地方,其實那裏並沒有什麽邪氣,那個幻陣會因為你們的感官迷惑你們,其實你們看到的東西才是真實的,而你們被幻陣迷糊看到東西其實是很早以前了,那個時候我殺光了所有人,自然是邪氣衝天這也難免。


    就在做完這一切以後,我開始迷茫,那個時候這外麵的村莊也一樣被我摧毀了,這其中就包括了秋華的父親,我幫他們每一個人都立了一塊碑,然後每一塊碑我都替他們誦經拜懺,我知道他們早就被洗滌怨氣重入輪回了,我的舉動隻是因為他們給予了我一份緣,我還一份緣給他們,讓他們將來也有自己選擇的機會,在很多年前就有這樣一個人用同樣的辦法為我結下一份緣,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道理。


    就這樣我都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就是在那個深山裏,當我把所有人的墳墓都安頓好了的時候,我忽然開始好奇外麵的世界是怎麽樣的,這個念頭一經出現就像發芽的種子一樣,再也無法消弭掉,更何況這個時候我已經做完我認為我該做的事。


    所以我真的收拾行裝,準備出發了,而這新的一路上我又認識了一個女人,我想起崔毅對我說的話,我和她生了兩個孩子,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兩個姐妹,我陪了她一年的時光,我把孩子留下並且留下了很多的金銀之物,然後我告訴她我要先離開,出去轉轉,以後有時間再回來接她。


    當我離開那裏,到達的第一個城市就是成都,當我終於弄清楚我所處的年代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已經是八五年了,也就是說我在深山之中入定,拜懺所做的這些已經過去了幾十個年頭。


    我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走,這個時代很穩定,亂世又結束了,我就像跨越時空的人一樣,隻是並非是我跨越時空,我隻是被時空拋棄了,我既是這世間的長壽者,也是被上天遺棄的棄兒,我又一次迷茫了。


    忽然有一天我發覺城裏本來混雜不堪的氣息裏麵有一個地方的氣很純淨,那種純淨是一種絕佳的清靜之地,我知道在這個紛雜的世界裏擁有那樣景象的地方並不多見,甚至是隱與世俗間的聖人,而我之前接受的東西太多,我急需一個有真正本領的聖人指點我的迷津,所以我就像被宿命召喚一樣,走向了那裏。


    那是一間不大的茶館,我去的時候那裏很空蕩,沒有人在裏麵喝茶,隻有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人在那裏發呆出神,看到我進去以後甚至都沒問我的喜好,而是泡了一杯清茶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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