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笙笙很得意,自己剛才還像個囚犯,但才一會兒,自己就成了重點保護對象。雖然她並不喜歡這油膩膩的肥牛肉,但還是大咬兩口,裝出吃得很香的樣子,然後還朝王炎霸咂嘴吐氣,故意將牛肉和炊餅的香味往王炎霸這邊吹,吊他肚裏的饞蟲和餓鬼。


    “哎,這炊餅夾牛肉的味道好像不對呀,是不是捂餿了。”王炎霸眨了眨眼睛。


    秦笙笙的舌頭在嘴唇上舔一下,又聞聞手裏的牛肉炊餅:“是有點味兒,但不是餿了,王八,要不你來嚐嚐,到底什麽味兒。”秦笙笙說著話掰了一大半給王炎霸。


    “沒問題,什麽味兒我嘴巴裏咂巴下就知道。”王炎霸說著伸手就去接那牛肉炊餅。


    “你要想死的話那就好好咂巴咂巴。”齊君元在旁邊冷冷地說了一句。


    “大哥,不至於吧。就吃你半個炊餅你就讓我死呀。”王炎霸覺得齊君元有些不可理喻。


    “我是為你好,這炊餅裏有‘同屍腐’,吃了之後身體便會像入土的屍體一樣,四十九天開始腐爛。從手腳開始,然後身體,最後爛到頭部。不但痛苦不堪而且恐怖至極,是讓中了‘同屍腐’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爛光。”


    話未說完,秦笙笙就已經自己壓舌根扣喉嚨嘔吐起來。這一吐真就是翻江倒海、搜腸刮肚,她試圖將剛吃進去的“同屍腐”給吐出來。


    一直等秦笙笙吐到身體無力地癱軟在地了,齊君元才開口說道:“‘同屍腐’這種毒藥是入口即化,未到舌根便已經完全吸收到血液中了,所以就算把腸腸胃胃全嘔出來都是沒用的。對了,還有一件事情也必須告訴你。”齊君元說著話拿出個小油紙包,打開後裏麵是一些紅色粉末。“這是‘同屍腐’的解藥,但是現在沒了。”說完這話,手上一鬆,那油紙連帶紅色粉末都掉入老井之中。


    秦笙笙聽到解藥兩個字就往前撲,但還是晚了一點點,紅色粉末和油紙從她指尖前一點飄落下去。


    “如果想要解藥,隻有跟著我去見代主,從他那裏拿。如果他這次出來沒有帶‘同屍腐’解藥的話,就得要代主寫個‘證清箋’,證明你的清白,證明你不是因為罪責才被下的‘同屍腐’。然後拿著‘證清箋’趕到離恨穀才能求到解藥。”齊君元說完這些並沒有得意之色,而是從語氣中表露出無奈和同情。“所以從現在起你必須跟緊了我,加快速度往秀灣集趕,這萬一出點什麽岔子不能及時找到代主,那你的問題可就嚴重了。另外,這也是教你們行走江湖必須要懂的一條規則,不要別人給點什麽東西就往嘴裏塞,特別是不太熟悉的人。”


    “為什麽是不太熟悉的人?而不是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秦笙笙現在可以拿來回擊齊君元的也隻有嘴皮子了。


    “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和你沒有利害衝突,沒有理由來害你。就算是刺行之中,別人如果刻意害你,一般也不會用個與你完全陌生、對你一點不了解的人,這類人掌握不到你的弱點。當然,也不會用你很熟悉的人來害你,因為你太了解的人,舉動、神情稍不正常你就會有所覺察。所以不太熟悉是最合適的。還有,就好比我們去對陌生人行刺活一樣,必須是先點漪(踩點布局),將周圍情況了解仔細了才能動手,這過程其實也是讓目標在下意識中適應我們的存在,說白了就是在給雙方尋找不太熟悉的感覺。”齊君元竟然非常認真仔細地解釋了原因,完全是前輩高手指點後輩末進的態度。


    “我師父怎麽沒和我說過這些?”王炎霸聽到這些很是驚奇。


    無血獵


    “那是因為你師父自己都不懂,他就是個躲在離恨穀裏混吃等死的閑人。”秦笙笙的怨恨之氣轉而發在了王炎霸身上。


    “是你自己不懂好吧?我師父要是不懂的話怎麽會料到你不按原路而行的。”


    “她不懂是正常,你師父懂也是正常。因為秦姑娘是學技自了仇怨的穀客,離恨穀對穀客是隻傳殺技不帶刺活。所以穀客的第一趟刺活就是了結私仇,類似的經驗全都沒有,需要自己慢慢去磨練、去總結。如果是穀生的話,有門中前輩高手先帶著做幾趟刺活,這些基本經驗在獨立出刺活之前就都懂了。”齊君元替秦笙笙解釋了原因。“不過秦姑娘作為穀客,刺技卻是出類拔萃的。在瀖州城裏威懾我的目光中攜帶的肅殺氣勢,便不是一般高手所具有的。然後從卜福所說的驚馬拖死張鬆年,可以知道秦姑娘所習色誘屬技藝已經到了頂峰,不但可以用聲色攝人魂魄,就連馬匹都難逃其技。隻是有些奇怪,你是色誘屬中哪位前輩傳授的技藝?怎麽會將世上少有的天母蠶神五色絲傳給一個穀客的?”齊君元說著說著便將自己繞到疑問之中了。


    秦笙笙不做聲,就像沒聽到齊君元的疑問。王炎霸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始終不發一語。


    “你私仇的目標是臨荊張鬆年,可你為何不在臨荊找機會,卻跑到瀖州城最熱鬧的大街上易容做了個奏琴先生?還有離恨穀放穀客出穀,便是允許他們自行去了結私仇,要麽是不會放出穀的。可為什麽把你放出卻又不準你動手了私仇,一定要等到穀裏通知才能在時限裏完成?”齊君元越說疑問越多,他把一雙毒狠老辣的目光盯住了秦笙笙,似乎是要從秦笙笙的眼睛裏掏挖出什麽來。


    秦笙笙並不回避齊君元的目光,而且她的眼睛始終清澈如水,猶如可以一望至心,根本沒有什麽可掏挖的東西。


    “或許我的重要性並不隻是對你而言,否則又何必要安排包括你在內的兩路人帶我走呢?”秦笙笙替齊君元又找出個疑問,而且是個讓齊君元不敢再繼續深究的疑問。


    “這好像有些亂了,兩路人都帶你走已經不對,而且去的地方也不一樣。我和師父是要帶你去呼壺裏,而齊大哥是帶你去秀灣集。”王炎霸也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倒好像沒什麽不對,秀灣集和呼壺裏在一條線上。穀裏的安排可能是要我在刺活順利完成後找到秦姑娘,然後帶到秀灣集,到了那裏自然會有人找到我們再做安排。我估計秦姑娘到秀灣集後下一個的去處就是呼壺裏。而如果我刺活不成反陷身其中的話,那麽就由你們師徒直接將她帶到呼壺裏。當然,這隻是猜測,具體怎麽回事到了秀灣集就全知道了。”離恨穀經常會有些難以理解的安排,但這些安排都是別有用意的。有些是為了刺活內情的嚴密周全,有些是為了撇清刺客們之間的關係,還有的是為刺局完成之後的穀生、穀客順利洗影(以新身份隱藏),所以齊君元對此並不感到奇怪。


    離恨穀中的規則,刺客的職責就隻需把刺活完成,餘下的一切穀裏都會給你安排妥當。你隻管按指示去做,也必須按指示去做。


    按照這樣的規則,秀灣集和呼壺裏都成了必須去的目的地。至於秀灣集和呼壺裏先去哪裏倒不用爭執,因為去呼壺裏的路途正好會經過秀灣集。


    秀灣集有個大市場,主要是買賣糧食、茶葉和水產的,另外,還有一些做其他生意的也夾在裏麵湊熱鬧。比如賣漁具農具的,賣山貨野味的,賣家畜牲口的。原來這裏是每月初一、十五開兩個大集,後來發展成了每天都經營的大市場,這也是秀灣集地名的由來。


    三個人疾奔慢趕,然後還雇船租馬,終於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秀灣集。到了這裏之後他們沒有亂走,因為說好會有人來找他們的。


    大市場南場口對麵有兩株大槐樹,樹下有個黑瓦青牆的茶坊看著挺別致,齊君元便帶著秦笙笙坐在茶坊與大路之間的竹架草亭裏喝茶。而王炎霸則獨自蹲在幾十步開外的一個道邊石墩上,慢條斯理地啃著一個綠皮水甜瓜。


    這種謹慎的做法叫“雙狐守食”,就是說出現獵物時可以兩邊夾擊。而如果有一邊出現意外,另一方可以從外圍救援,也可以暗伏不動,瞄清情況後再搬救兵援手。這是齊君元的布局,那兩隻雛蜂兒肯定不懂這些行走江湖的自我防護的招數。


    齊君元掀開蓋碗卻一口茶沒喝,而是將一根筷子斜搭在茶碗邊上。筷子尾正對自己,筷子頭探過杯口半寸。這是離恨穀的暗號“望海尋”,意思是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夥伴。做完暗號,他便閉目養神,單等這來來往往的人流中有個什麽人來和他們對接刺行暗話。


    茶坊的生意不好,一直到太陽都快落山了,除了齊君元他們兩個,始終沒有人再坐到茶坊裏來喝茶。就算有人走到麵前,也是要一碗大壺茶匆匆喝完就走了。


    天都全黑了,茶館老板過來問齊君元他們三個要不要弄點小菜小酒順便把晚飯給將就了。齊君元搖搖手,然後站起來撣撣衣袍上的瓜子殼,給了茶錢就要走。


    也就在這個時候,大市場門口一陣喧鬧,幾個人推搡著一個人出來,一直推到大路上,然後用幾下大力的拳腳將那人放倒。


    “唉,又是啞巴,這人不能說話可能是前世的報應。如果不能說又偏偏聽得見,那前世的罪過就更大了。”茶坊老板歎口氣後準備收拾茶碗茶壺。


    “老板,你說的話挺有意思,照你這麽說是又聾又啞反是好過單啞。”秦笙笙憋半天沒說話,嘴巴裏正寡淡得厲害。


    “姑娘,我還真就是這個意思。要是又聾又啞反倒省心,這明明聽得見,卻沒辦法說明、辯駁,那得多難受呀。你看見那個賣野味的了嗎?按說每天都有不少收獲,日子過下來不比別人差。可他的野味都是無傷無血的,不知道是怎樣捕來的。所以別人都懷疑他是用毒藥毒來的野味,沒人敢買。而他明明可以聽見別人對他的猜測和議論,可偏偏又無法說明和辯駁。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隻能朝別人瞪眼、瞎吼,最後總遭來一場拳腳。你說可憐不可憐。”


    “如果他真是用藥毒死的再拿去賣給別人,那就一點都不可憐。”秦笙笙總喜歡搶個理,但也真是說得有理。


    就在這時候,那啞巴從地上爬了起來,拖著一大串野雞、野鴨、野兔往茶坊走來。走近了可以看清,這是個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看樣子好像比王炎霸稍大些。生得虎背熊腰很是健壯,麵相也棱角分明挺精神的,隻可惜是個啞巴。


    茶坊老板好像預先就知道怎麽回事,先到大茶壺那裏倒了一碗茶,等啞巴過來後遞給啞巴:“我今天沒客人,不能收你的野味了,你喝口茶趕緊回家吧。有這野味吃也餓不死,就不要老想著喝酒了。”


    那啞巴又是搖手又是指那些野味,意思好像是不要喝茶,而是要用那些野味換酒喝。


    齊君元的目光在那些野味上掃了一下,然後把幾個銅錢丟在桌子上。


    “哎,客官,你茶錢付過了。”店家是個實誠人。


    “這錢是請啞巴喝酒的。”說這話時,齊君元已經和秦笙笙走出很遠。那啞巴瞟了一眼茶桌上的銅錢,也瞟到齊君元用筷子斜搭茶碗做的“望海尋”。


    齊君元帶著秦笙笙在前麵走,王炎霸則遠遠跟在後麵。直到出了秀灣集,走到西行道口處的一座石橋,齊君元才停下腳步,而王炎霸這時才快步趕上來會合。


    “我們現在往哪裏走?”秦笙笙問。


    “哪裏都不走,等人。”


    “等誰?”秦笙笙又問。


    “啞巴。”齊君元很自信地說。


    但這一次齊君元好像是失算了,那啞巴始終都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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