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你是位列哪一屬?”


    啞巴握起拳頭,豎起胳膊,表現出一個很強壯的樣子。不用細問,這個姿勢一看便知道代表著“力極堂”。


    “你是穀生,怎麽會在這裏而不在離恨穀?是不是接到什麽指令在這裏等我們?”


    啞巴咿咿呀呀做著手勢,但這些手勢三人都無法看懂。


    “隻認識五個字,那是如何看懂穀裏傳出的‘露芒箋’的?”齊君元心中頓生疑惑。


    啞巴又是咿咿呀呀做了幾個手勢,這次秦笙笙好像看出點意思了。


    “齊大哥,他做的手勢好像是隻鳥。”啞巴聽了秦笙笙的話趕緊連連點頭。


    “鳥兒怎麽了,離恨穀所傳‘露芒箋’都是用的鳥兒。我接到的‘露芒箋’就是箭鴿(鴿子的一個品種,據說飛行極快,就是射出的箭都追不上。)傳送的。”齊君元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他的鳥兒肯定和我們的不同,應該是鸚鵡、八哥一類的。”秦笙笙這話說完,啞巴立刻豎起了大拇指。


    “不過還是很奇怪,穀裏怎麽會讓他在這裏等我們?什麽都說不清,也不會寫字,那又怎麽傳達下一步的指令。”


    聽到這個,啞巴又是一番手勢。見大家始終茫然地看著自己,不能理解手勢的意思,啞巴一拍腦門,轉身朝著河邊吹了幾聲口哨。哨聲才停,一個輕巧的黑影從蘆葦叢裏飛射而出,盤旋一圈最後落在啞巴的肩頭上。


    啞天殺


    這是一隻鳥兒,會說話的鳥兒,但這鳥兒不是八哥也不是鸚鵡,而是一隻黃羽毛的小山雀,蹦蹦跳跳得很是可愛。


    “啊,黃快嘴,這是‘勾魂樓’上一代執掌‘仙語’培育的鳥種,但一直都沒有實際運用過。因為這鳥兒性情怪異,需要極懂鳥性的人才能逗弄它說出話來。”秦笙笙認得這鳥兒。


    齊君元雖然不認得這小雀兒,但也聽說過。而且他覺得花大功夫培育出這樣的鳥兒很不值得,為此還與色誘屬的“簧舌”發生過爭辯。因為“簧舌”對這種鳥兒推崇備至,說其傳遞訊息可以更加隱秘。不像其他帶信箋的鳥兒,就算被擒獲,也無法獲悉到訊息的內容。比工器屬製作的“順風飛雲”還要保險。


    小山雀在啞巴的肩頭輕輕跳動著,啞巴朝它吹哨、咂嘴、咬響牙。小山雀也嘰嘰喳喳地回應著,看著就像這一人一鳥在對話。


    過了一小會兒,小山雀轉向齊君元他們,用清楚的人語說道:“飛星浮麵,候過芒同行。五日不至,自去呼壺裏。”


    這個是標準的離恨穀訊息用語,“浮麵”是讓掩藏一處的穀生或穀客開始顯跡行動,“過芒”是指穀裏差遣經過此處執行任務的刺客。


    “你是什麽時間接到這指令的?”齊君元又問。


    啞巴掰手指想了想,然後朝齊君元又伸出了手掌,意思是正好五天。


    “別再難為他了,這啞巴沒問題,確實是穀裏派遣的。隻可惜他不是代主。喂,啞巴,不對,金剛大哥,你有沒有‘同屍腐’的解藥?”秦笙笙明知啞巴不是代主,卻依舊不死心。


    啞巴朝她一攤手,表情很是茫然。看來他不但沒有解藥,可能就連這毒藥名都沒有聽說過。


    齊君元其實一開始就對啞巴沒有懷疑,隻是覺得這後續的安排很是蹊蹺。自己接到“露芒箋”是一個月之前,而在自己找到秦笙笙之前“二郎”和“閻王”就已經聯係到了她。也就是說前麵不管瀖州的刺活還是秦笙笙臨荊的私仇,很早之前就已經在全盤計劃之中。而啞巴“飛星”卻是在五日之前才接到指令,是自己帶著秦笙笙和“閻王”往這邊趕的半路上。算上鳥兒路上走的時間,指令差不多是自己剛剛離開臨荊後不久。這樣來看,啞巴應該是臨時安排的,是確定自己已經往秀灣集過來後,才臨時通知一直在此地生活的啞巴浮麵等候。


    這一步的安排似乎帶有某種隨機性,出現這種狀況隻有在前一段的刺活出現意外後才可能發生。而前一段的意外隻有自己的刺活被泄而失敗,這和臨時安排啞巴好像沒有任何關係。


    那麽是否還有其他什麽意外呢?秦笙笙告密的內容,不足以讓官府有那麽大規模的動作,所以很有可能在她之前還有誰向顧子敬泄露了自己刺局的計劃。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是意外而是陰謀,是想讓自己被擒或被殺的陰謀。這陰謀如果得逞了的話,那秦笙笙的確就應該由“閻王”和他師父帶走,秀灣集也不用安排人等自己。但自己逃脫出來了,而且還控製住了秦笙笙,所以整件事情中真正算得上意外的其實是自己了。為了不讓自己破壞了接下來的計劃,這才臨時安排啞巴浮麵等候。


    齊君元不敢再往下想了,因為如果剛才這些想法成立的話,那麽設下陰謀的要麽是離恨穀內部的人,要麽就是熟知離恨穀行動程序和手法的人,而且有能力以同樣的程序和手法進行操作。但隻是思飛腦閃之間,齊君元又斷然否定了自己這種想法。離恨穀組織極其嚴密,絕對不可能發生被內奸外賊操控的事情。而且這樣做也不存在什麽實際意義,自己沒有身份出處,不知道刺活根源,被殺被擒對任何人都不具備價值。


    而眼下齊君元倒是真有機會體現出些價值來,那就是帶上啞巴和兩個雛蜂繼續前往呼壺裏。雖然啞巴收到指令是跟著過芒行動,而齊君元他們卻沒有收到從秀集灣帶走什麽人的指令,完全可以拒絕啞巴同行。但是齊君元心中清楚,就算他們不帶上啞巴也沒用。啞巴有一隻魔怪般的狗,到哪兒他都能追上。幸好憑經驗可以看出啞巴是個很實誠的人,所以帶上他雖然會讓自己這幾個人變得顯眼,但還不算是最差的人選。


    之後這一路,秦笙笙和啞巴接觸很多,這讓王炎霸很是有些醋意。秦笙笙這女孩果然是別有靈性,不但是將啞巴的一些事情了解清楚,而且還學會了不少啞巴的手語,基本可以作為啞巴和大家交流的翻譯。


    啞巴牛金剛雖然弓射技藝出神入化,但他隻是一位到離恨穀時間不不算久的穀生。他家裏世代是獵戶,父兄都有殺虎擒豹的本事。而他自己也是天生神力,從小就擅長翻山越嶺、泅水上樹。但奇怪的是他天性仁厚慈悲,喜愛動物,不願殺害弱小生靈。而最為奇特的是他竟然能領會動物的鳴叫和動作所代表的意思。有一回一個過路的算命先生給他卜算了下,說他本是天殺星下凡,隻是下凡前聽了觀音菩薩的一段勸善經未能全忘,所以心性慈悲。不過天數終究難違,經過一場殺劫之後,他天殺星的本性便會畢露無遺。


    一天,當地一戶惡霸財主的兒子進山狩獵,放出的獵鷹要抓牛金剛養的兔子和小雞。於是他用自製的彈弓驅趕獵鷹,結果誤將惡霸兒子的左眼打瞎。那惡霸的兒子帶人闖進他家,當著他家人的麵將他的舌頭割掉,然後還要挖出他的雙眼。他父母和哥哥、姐姐掙紮開束縛,與惡霸的兒子拚命,結果全家都被殺死。而他則趁亂逃出,流落到離恨穀附近,被功勁屬的執掌收留。


    最初,他是做穀客,由於天生神力,天性之中便繼承了獵戶的潛質。兩年後便獨自下山報仇,親手以強弓快弩連殺那惡霸家二十三條人命。然後再回離恨穀,拜求收他當穀生。因為此時他已經無處可去,已經將離恨穀當成自己的家。


    離恨穀收他做了穀生,但是在他技藝大成之後還是讓他出山。因為功勁屬的執掌覺得他的殺性太強,每次刺活無不以多殺狠殺為快。而作為一個登峰造極的刺客必須要磨掉這樣的殺性,殺與不殺都能促成刺局成功才是上技。而磨掉殺性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回到平常的市井之中,與平常人多打交道。讓那些不能殺、不該殺的人用誤會、歧視、欺辱來慢慢地磨練他、鍛造他。


    而齊君元卻是知道另一番內情的。離恨穀中留下的穀生必須身體齊全,沒有一點缺陷的。就像他一樣,往人群中一站沒有一點特別之處,根本無法讓別人憑某個特征記住外表長相。另外,像啞巴這樣的刺客,在進行多人配合的刺局時,交流上也會有很大的問題。所以讓他出離恨穀磨殺性的說法應該隻是個托詞,隻是為了讓他遠離離恨穀而已。因為隻要啞巴在刺活中遇到像神眼那樣的六扇門高手,或者其他刺行門派中比神眼更厲害的高手,很有可能就會循著他的蹤跡找到離恨穀。


    離恨穀最初成立時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一個缺了手指的刺客被刺行中的其他門派跟蹤,發現了離恨穀。然後遣門下弟子裝作懷仇之人在那裏尋死上吊。被救後混入穀中,偷走離恨穀十幾種絕技。所以現在的離恨穀已不是最初時的離恨穀了,那件事情發生後就立刻進行了遠距離的搬遷。而且現在懷仇之人就算到了那範圍以內,穀中在沒有確實了解到來路和來此的真實原因前,是不會有人出現接納的。而且一定是要在懷仇之人昏厥之後才會有人將其接入,不會讓他們知道出入口在何處。至於穀客以及身體有殘疾等特點的穀生,就算被接納之後,每次出入離恨穀都是要蒙著眼睛由人引導。


    不過與啞巴同行,相比那兩個雛兒齊君元算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他不會像秦笙笙那樣聒噪,惹得人心煩神亂。另外,怪狗窮唐和啞巴出神入化的弓弩、彈子技藝,在組合式的刺局中用處極大。可以遠距離攻殺目標,也可以作為伏波的蜂兒,躲在暗處接應,阻擋追兵。


    顧子敬是在試行加稅之後的第十天才向元宗上的奏章,與奏章一起遞上去的還有一本賬本,是這十天裏所收糧稅、鹽稅,以及其他零星貨物的稅金明細,並且將十天總數與以往的十天做了個對比。其實這兩個總數是存在一定水分的,因為瀖洲連續封關了好幾天,積聚了大量過境船隻和車輛。所以就算不加稅也會比平時多出許多稅金,更何況現在平白又加上了百分之三十的稅率。


    元宗李璟見到這份賬目非常高興,而馮延巳也恰到好處地在此刻將嚴士芳和萬雪鶴的折子給遞了上去。


    嚴士芳和萬雪鶴的折子是顧子敬授意寫的,基本內容都交代得很仔細。不過開頭所述的部分都是他們兩個自己的意思,這部分內容無非是盛讚顧子敬為國鞠躬盡瘁、不懼威脅一類的皮麻牙磣之譽。後麵一部分則都是說的提稅的好處,以及對周邊國家和本國不存在弊端,遭受影響最大的最終是蜀國、北漢這些不相關的國家。這折子在呈給元宗之前,馮延看過並補充了大段內容,這部分內容主要還是說的目前經濟對南唐的重要性。


    不過從總體上看,馮延巳所說並非沒有道理。當時南唐西北有大周,西有楚地,南有南漢,東南有吳越。而這幾年滅閩伐楚都不算圓滿,未獲取期望的利益,反使得國庫虛空、軍力大減。


    現有局勢是楚地與南唐為仇,時刻都可能有軍事上的衝突。目前暫時平靜隻是因為周行逢已經控製了整個楚地,卻因這些年楚地動亂,國力、軍力大衰,不敢自立為王。於是甘願附屬大周,受封武清軍節度使。但是一旦他緩過勁來,或者得到意外財力的支撐,那麽很有可能馬上對南唐下手。因為唐楚界疆綿延太長,且大都是平原地界,便於用兵。而且以雪國仇為名攻打南唐不但可以得到民眾的支撐,同時也能提高周行逢的威信。


    東南吳越是絕對臣服於大周的,這是聰明之舉。一則大周兵強馬壯、國力強盛,再則在地形分布上兩國是將南唐夾在中間,一有爭端便遙相呼應夾擊南唐。而事實上南唐近幾年與大周、吳越之間的一些零星衝突就是吃的這個虧,次次腹背受敵難以招架。


    南漢雖然與南唐並無衝突,但也不交好。但由於南唐滅閩伐楚,讓南漢對南唐也懷有了一種戒心。


    馮延巳的策略應該是不錯的,他想先從經濟的角度上提高南唐在各國中的地位。這樣就可以拉攏南漢,分離吳越與大周的關係。因為這兩國都是臨海無路,糧米、魚肉雖豐,但礦產卻少,特別是銅鐵。而銅鐵的購運都是要經過南唐境內的,南唐先將稅率提高,增加兩國在這方麵的支出。然後在合適時將運往這兩國的有關物資稅率再降低,便會贏得兩國的信任和依賴,這相當於是一個無本起利的生意。


    李璟本身就是個缺少主張的人,在眼前的利益和遠景的利好麵前更是喪失了該有的判斷力。他立刻下詔書,讓戶部對過境及出境物資整體提稅。戶部擬文發全國各進出關隘,按提高後的稅率征收貨物的出境和過境稅金。


    韓熙載那天正好因要務缺朝,回到戶部看到擬文後才知道元宗的決定。他立刻趕往皇宮,求見元宗,陳述利害。但此時的元宗怎麽可能聽得進韓熙載的話,再怎麽說顧子敬都已經將大把的銀子堆在他麵前了。而韓熙載隻能用一大堆天南地北、古今未來的虛空理由要他不要這銀子,這樣的傻事他怎麽可能願意去做?


    應行止


    不過韓熙載所說多種理由中有一個還是讓李璟這傻子感到些威懾和懼意。現在的天下大勢雖然是各國割據,大周卻始終為正脈宗主。南唐提稅,受影響的大周雖然可以同樣通過提稅彌補損失,但這樣會讓他失信於鄰國和下轄地域,所以估計周世宗不會輕易用此策略。另外,如果幾個鄰國都將各種損失轉嫁給蜀國,那麽蜀國為減少自己的損失,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趁周世宗伐北而出兵攻大周。因為蜀國北邊有秦、鳳、成、階四州作為自己立足運兵的基礎,由此途徑可直接侵及大周關中腹地。而攻周的最大利益點是可以獲得大量牲口馬匹、飼養牧場,另外,還有銅石、鐵石、火炭等物資。如若心存一統天下之誌,那麽這些東西肯定是多多益善。類似的戰爭在三國和前蜀都發生過,雖然起因並非是因為稅收,但所圖謀的利益及下一步的目的卻是一樣的。而大周的北方有遼國和北漢虎視眈眈,如果與西蜀發生拉鋸式的戰爭勢必會對它極為不利。所以大周為了避免出現那樣一種不利狀況,他們最正確的策略是搶在蜀國出兵之前聯合吳越攻打南唐。這樣一個戰局形勢對他有利,兩邊夾攻可讓南唐應接不暇。軍隊也師出有名,他完全可以冠冕堂皇地說是為了其他國家減少經濟負擔,為天下黎民能過上寬裕的日子,才出兵迫使南唐將提高的稅率降下來。那樣的話,西蜀不但不會趁機攻周,反會感激大周。


    為了這個理由,元宗急招宰相馮延巳進宮,向他詢問對可能出現此局麵的看法。


    馮延巳進了宮裏,除了元宗和韓熙載外,太子李弘冀和齊王李景遂也在這裏。


    這是兩個和南唐絕對息息相關的人,因為他們都有可能繼任南唐皇位。元宗雖然立了李弘冀為太子,卻又很奇怪地詔告天下,將自己的弟弟李景遂定為皇位繼承人。所以現在遇到有關南唐興衰的大事,這兩個人無論如何都是要參與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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