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帶來威脅的對手主動發聲說話了,啞巴才有方向、有目的地朝發出聲音的位置連發七枚石丸。但這些石丸都隻是打在花草枝葉上,沒有一枚的回應是擊中肉體的。


    不過齊君元的指點真的很有用,他隻按照所說步驟走出四步,就找到一個隱藏在大葉葵草下麵的身影,於是石丸再次連續發出。


    暗藏的對手很認真地在對付啞巴。他沒有弓弩盾牌,更沒有彈弓,但他有一隻漁鼓。(一種簡單的樂器,唐代時即有,為道士傳道、化募時道情所用,所以也叫道筒。分成兩部分,一隻蒙了豬皮的竹筒,拍擊發鼓音。還有一對像長夾子一樣的簡板,這是發清脆節奏音與鼓音相合的。八仙中張果老所持便是此物。)從外形上看,這漁鼓與其他漁鼓沒什麽大的差異。稍有些特別的是此時並非在演奏,但對方的一對簡板卻始終握在左手裏。簡板後半截被袖子遮掩著,而袖中肯定是藏著什麽裝置,可以不斷變化簡板的伸出長度。


    這時雖然不是在演奏,但是簡板卻是脆鳴聲不斷。那對手竟然是以簡板來格擋啞巴射出的石丸,而簡板在石丸的撞擊下,是火花四濺、金鳴悠長。這又是一個特別之處,簡板竟然不是竹片製成,而是用的鍛造精鋼。


    幾輪強射,未能見功,於是啞巴加快了速度,石丸連發。那對手單以簡板應對已經來不及,便用漁鼓去接,將石丸收入他的筒中。從彈入漁鼓的聲響上辨別,那漁鼓鼓身也是精鋼所製。


    見此情形,啞巴不由焦躁起來,再次改換手法。以一弓同發兩丸或三丸的方式攻擊,這樣一來那對手即便以簡板格擋、鼓筒接收同時應招仍有些應接不暇。


    但那使用漁鼓的對手此時也再次變招,不知啟動了漁鼓鼓筒上的什麽裝置。漁鼓不單是收進石丸,而且還將收進去的石丸一顆顆大力射出,把啞巴後麵連續發射的石丸撞飛。


    也就在對手開始用漁鼓將收進的石丸射出後,齊君元搞清楚了一些事情。他趕緊高聲喝止:“住手!是同潭的芒子!”


    這句話用的是離恨穀的暗語,真實意思為“都是離恨穀的刺客”。


    雖然聽到齊君元的喊聲,啞巴仍意猶未盡地將掌中最後三顆石丸給一起發了出去。麵對這三顆呼嘯而至的飛星,對方漁鼓的機栝再次啟動,這次從裏麵射出的不再是石丸,而是一塊圓圓的鋼板。


    也許是漁鼓中收取的石丸已經用光,也許是這啞巴這次射出的三枚石丸讓對手感到以其他方式再難阻擋,所以對手隻能采用了更為精妙的設置來應對。


    鋼板的樣子有些像小銅鏡,而且是旋轉著飛出,夜色中可見邊沿有眩光閃動。疾飛的鋼板擊碎掉兩枚石丸,然後繼續朝啞巴的方向疾速旋飛。啞巴根本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變化,更沒料到鋼板的速度會如此之快。所以連下意識躲一下的反應都不曾有。


    圓形小鋼板很沉悶地一聲射入啞巴身邊的大樹幹裏。大樹猛然一震,頂上簌簌落下許多小枝和落葉,由此可見這一擊力道的狂猛。而啞巴的第三枚石丸,那人是用簡板給夾住的。石丸的大力讓精鋼製成的簡板顫抖著,發出長久不息的“嗡”響。


    對麵那人長長舒出口氣,然後用衣袖擦了下臉上的汗水:“對不住,我讓等等的,可你不給我機會說話。最後三顆我要不用‘天驚牌’就沒辦法擋住了。”


    啞巴看看身邊已經深深陷入樹幹的鋼板,然後猛然側身,將彈弓全力繃拉開來,再次射出一丸。不過這一次不是麵對那對手,而是朝著旁邊的一塊大石。一聲如同破冰的聲響,然後是石粉飛揚、火星四濺。


    這一丸深深地嵌入了大石,是一枚生鐵彈丸。


    原來此時啞巴掌中石丸已經用完,久戰不下的他接下來準備改用的是生鐵彈丸。而且在最後三顆石丸發完後,很自然地就已經把鐵彈丸摸在了手中。但是他的鐵彈丸未來得及使用,別人卻搶先使用了霸道無比的“天驚牌”,差一點就再無出手的機會。於是啞巴憤而以一丸擊石,是向對方顯示自己的鐵丸力道不遜“天驚牌”。這是一種顯示自己不服輸、不服氣的行為,也是英勇與強悍的流露。但作為一個刺客來說,則是缺少磨練、不成熟的表現,也是他平常難以與人溝通的一種性格缺憾。


    就在啞巴鐵丸擊石的時候,齊君元已經撤開抵住挑擔婦人脖頸的釣鯤鉤。


    “身份隱號?”齊君元問得很簡單,因為他想盡快離開這個死氣熏人的地方。


    那婦人此時也麵色一正,認真回道:“穀客唐三娘,位列毒隱軒,隱號‘氤氳’。”


    “他們著的是迷爪還是毒爪?”齊君元一指倒在地上的人。


    “是迷爪。”


    “趕緊給解了,然後速離此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們再細排此行出了什麽岔子。”齊君元說完後讓開身形,但手中釣鯤鉤卻始終沒有放鬆。


    與啞巴對決的那人也將窮唐放開,原來裹住它的那些樹枝草葉中混有許多鋼絲,鋼絲與樹枝草葉共同構成一個可彈射收縮的長籠。射出時如一張網,收攏後便是一隻籠。據說這是墨家弟子澤仁將秦人捕捉野獸的“追星三分索”與捕魚罩網相結合創出的技藝。主要用來活捉對手,江湖上叫它“飛猿籠”。為什麽將此物叫做技藝而非器物,是因為這東西使用的材料多,做出來後體積太大,一般隻能在固定機關中使用。而刺客要想隨身攜帶使用這種器具的話,隻能是帶少許的鋼絲骨架在身邊。然後在需要使用時就地取材,在極短時間裏製作而成。


    唐三娘站在原地未動,也沒放下挑子,而是伸頭朝她前麵擔子裏的小火爐吹了口氣。爐中輕揚起一抹爐灰,飄向秦笙笙他們倒下的位置。爐灰剛落下,昏倒在地的人就立刻醒轉過來。而且精神狀態和原來相比不見絲毫頹萎,隻是茫然不知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齊君元舉手製止秦笙笙會一發不收的囉嗦問話,然後領頭朝西南方向而行。走出火場之後,啞巴和手持漁鼓的人也匯入其中,都不多話,隻是急行。黑暗中窮唐躥到了最前麵,這應該也是啞巴授意的。以它開道,一般的布置埋伏都應該可以發現。


    齊君元跟著前麵縱奔的窮唐,腳下顛簸而行,而心境則更加難以平複:“上德塬到底暗藏著什麽秘密,竟然會吸引來幾國最強勢的秘行力量。而且這幾方就算都得到相同訊息,排除其他所有意外,單以距離來論,他們到達上德塬也應是有先有後。可這三方麵力量,不,算上離恨穀應該是四方麵的力量,怎麽會差不多同時到達上德塬?而且到達後隻看到殘垣焦屍,這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還有範嘯天,自己到現在都沒機會問他到上德塬來是幹什麽的,留信將一行人引到這裏是什麽目的?而唐三娘這兩人又是來幹什麽的,為何不問緣由來路就朝自己這些人下手?他們接到的‘露芒箋’又是什麽任務?”


    急走出十幾裏路後,那瘋女子往地上一賴便再不肯走。她說累了走不動了,然後又說她爹說過,讓她不要跟不認識的人瞎跑,特別是不認識的男人。所以任憑誘騙恐嚇,她就是不挪地兒。齊君元此時心中正好有太多謎團未解,需要詢問和思考,便索性帶大家在小道旁邊找個還算隱蔽安全的地方暫時休息下。


    何從去


    歇下來後,齊君元先是打量了一下與啞巴交手的那個漢子。這人年齡應該比自己稍大,麵容清秀,略有髭須。一副道人的穿著打扮,這與他所帶漁鼓較為相稱。但作為一個刺客來說,這打扮和漁鼓都顯得過於顯眼,容易被人留眼(注意、難忘)。


    “好個‘石破天驚’!而且還在其外段加了‘百回括’,可將收入的物件重新射回。”齊君元由衷地讚一句。


    所謂的“石破天驚”就是那漢子手中的漁鼓,外觀上這做得和竹筒相仿,塗上漆水很難辨出這是精鋼之物。構造設計巧妙之極,敲擊底部仍可正常發出鼓音。而實際上這已然是一件以精鋼特製的霸道暗器,其中暗藏的七塊“天驚牌”。“天驚牌”形如削邊銅鏡,精鋼為體,“裂金魔石”為沿。


    在《異開物》中曾有關於“裂金磨石”的記載,據說硬度還在鋼鐵之上,可劃瓷立開、劃石立斷。後人推測可能是類似金剛石的物質,所以飛出時可見邊沿炫光。


    “天驚牌”在筒中弦簧的帶動下,大力激射而出,勢比巨弩強弓,可破石斷木,硬盾重甲都不能阻擋。


    而外加的“百回括”則是巧力壓簧設置,有多個儲力機栝存在。收入物件時將弦簧壓縮儲力,同時物件定位。大物件由多個壓簧機栝一起作用,小物件單個壓簧機栝獨自作用。然後觸脫弦扣即可射出。


    “好眼力,好耳力,隻憑外觀和使用時的聲響,就判斷出我這是加了‘百回扣’的‘石破天驚’。其實你的‘渭水竿’更厲害,隻是你未展示它的真正威力。”那道人打扮的漢子回讚道。從他的話裏可以聽出,他剛才是由“渭水竿”認出齊君元也是離恨穀刺客的。認出之後他本來已經準備出麵阻止雙方衝突,但才說出“等等”,就遭到啞巴的連續攻擊,之後再無暇說出半個字來。


    “你應該是技出妙成閣的穀客,但所學技藝已達穀生境界,很難得呀。”齊君元再讚一句。


    “不,這一點你卻說錯了。我是穀生而不是穀客,姓裴名盛,隱號‘銳鑿’,伏波於川東毛林寨。最近接到‘露芒箋’,讓東行至楚地古馬嶺,等候行芒召喚。”裴盛糾正了齊君元的判斷。


    裴盛的這種說法讓齊君元心中滿是懷疑,因為他在離恨穀妙成閣從沒有見過這個裴盛。也就在此時,齊君元發現裴盛的那對簡板縮短了。大部分沒入衣袖之中,隻餘下半尺左右,應該是某種裝置將其收了進去。再仔細看,發現裴盛根本就沒有左手,左臂禿禿齊腕而斷。是以特別裝置將鋼製的簡板安裝在左臂上,然後利用小臂的扭轉和手肘的伸曲來實現伸縮和開合。也就是說,這簡板替代了他左手的功能,但並非完全替代,隻相當於直直不能曲折的兩根手指。裴盛以道人打扮出刺活,其意正是想以長袖道袍來掩藏這種裝置。


    看到了斷臂,齊君元知道裴盛應該沒有說謊,他的確可能是穀生。隻是像這種原先就身體存在缺陷或者在行動中身體受損的穀生是不能留在離恨穀中的,隻能安排其伏波於其他地方靜候指令,就和啞巴的情況一樣。


    “你又是如何認定是我放的火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鉤子扣住我?”唐三娘很有些不服氣。


    “這樣大一個火球,要想從不問源館那些高手身後發出,之前又不被他們發現,距離肯定拉開很遠。而當時在那荒郊野外,能發出這樣大火球的現成工具隻有你的扁擔。扁擔橫擱合適位置,一頭掛繩兜係火球,另外一頭掛繩下拉,火球就可以被遠遠拋出。這和攻城拋石車的道理是一樣的。”齊君元分析得一點沒錯,因為這類技巧正好是在他最擅長的專業範圍內。而唐三娘能這樣使用,肯定是她在求技、求釋恨時,學過一些工器屬的技藝。


    “隻有這點嗎?”唐三娘又問。


    “當然不止。就你這白膚嫰顏的模樣,試問有哪個走街串巷賣麵食的挑擔娘子可以長成這樣的?還有火場中焦屍遍地,形態恐怖,但是你卻在深夜之中獨自挑擔進入且毫無懼色。如果是一般的挑擔娘子早就嚇得屁滾尿流,擔子一扔不知逃到哪裏去了。另外,還有一個細節,一般挑擔子賣麵食的都會將料箱放在身前,火爐放在身後。這是怕火爐在前麵會碰燙到過路人,也是因為火爐的煙灰是隨著行走方向往後飛揚的,放在前麵,挑擔人會被熏嗆。而你不同,這是因為你的爐子有其他作用。”


    “就你剛才所說,似乎除了工器屬技藝外,還兼修過玄計屬、行毒屬的技藝。”唐三娘也非易與之輩,從齊君元幾句話裏便掏出些他的底料來。


    “先別管我學的什麽,說說你們兩個怎麽回事,怎麽就將我們當做刺標了。”


    “是這樣,我是在古馬嶺遇到那敲漁鼓的,他當時在我攤子上吃麵,擺出了‘望海尋’的暗號,於是我們相認聚到一起。但我也和他一樣,是在等過芒召喚。”唐三娘話說得很爽快,想都不用想,好像是排練過好多遍的一樣。


    齊君元微微皺了下眉頭說道:“但你們倆都沒等到。”


    他覺得應該是這樣的情況,否則不會隻這兩人出現,應該有個穀裏委派的主持者才對。另外,就是他們在實施行動之後並沒有自己的主張,自己說走他們兩個也就跟著一起走。


    “不,等到了,但我們都沒有看清麵容。那人隻留下一個代主的蜂符(入水蜂形狀的符牌,證明是穀主親令)和一張亂明章(離恨穀用暗語詳細布置如何行動的信件)。”唐三娘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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