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屍是燃燒的狂屍,所以那些鬼卒很快也被引火燒身。但被大儺師控製的鬼卒不知疼痛,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絕不會退卻,哪怕是被慢慢燒成了灰燼。


    就在半子德莊的大門前,已經死去的人和臉畫得像鬼一樣的人燒成了一片。隨著狂屍不停地跳躍,外側的火焰像是不停息的巨浪,反複衝擊著鬼卒組成的黑色堤壩。但堤壩始終不潰,巨浪始終難進,兩邊力量均衡,僵持不下。


    接下來的局勢變化誰都沒有想到。巨浪衝擊不息,堤壩堅固不動,但巨浪和堤壩卻是在瞬息之間同時崩塌。崩塌在一個大坑裏,崩塌在稀稠的泥漿中。


    地麵上突然出現的一個十幾丈方圓的大坑,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崩塌的巨響、震動,以及意外驚嚇,給周圍物體、建築還有人們心理的影響更是難以想象。半子德莊的大門門樓也倒了半邊,大儺師嚇得連續兩個後躥,直接躲到“伏魔天火蓮”的火圈中間去了。齊君元藏身的大樹劇烈搖晃,並且朝著塌陷的大坑傾斜過去。幸虧齊君元反應迅速,左腳腳背及時勾住一根枝幹才穩住身形未曾掉下樹去。


    掉入大坑裏的狂屍和鬼卒都是燃燒著的,但才落到坑裏,火焰就被撲滅了。坑裏有水,不但有水,而且這些水還將塌陷下去的泥土攪成了一鍋泥漿。泥坑之中,狂屍一下就占了上風。因為不管水也好泥漿也好,對於屍體都沒有什麽傷害,它們是不需要呼吸的。鬼卒卻不行,他們雖然可以不知痛楚、勇往直前,但他們維持生命的條件卻和平常人一樣,需要呼吸才能生存。鬼卒和狂屍打著團兒糾纏在一起,掙紮不出。當浸沒入泥漿之後,沒一會兒就完全失去了戰鬥力。不過那些狂屍隻能以蹦跳的姿態前行,所以它們也無法從大坑中跳出,就像井底的青蛙一樣。


    狂屍出不了坑,並不意味著其他人出不了坑。地麵剛剛塌陷下去,大坑中就攀爬上來六七個人。這些人手中拿著鍬鎬,也不多話,上來後便直接往半子德院的大門裏衝。


    牆起煙


    一聲沉悶的呼嘯聲響,這聲響讓剛剛穩住身形的齊君元嚇了一跳。因為他是離恨穀工器屬的行家,能從這聲音裏聽出那是一件霸道的武器,而且是會飛行的霸道武器。但更讓齊君元嚇一跳的是,那件霸道武器飛行到一大半距離時,沉悶的聲響之外又多出數個尖利刺耳的聲響。


    等齊君元想定睛看是怎麽回事時,剛上來的幾個人已經倒下了大半。倒下的人大部分看不出傷在哪裏,唯獨有一個與別人不同,可以看到傷口貫穿胸口,前後各一個圓洞同時都有杯口粗的鮮血噴射而出。


    緊接著半子德院大門中又出來十幾個麵相和鬼卒很相似的人,但這些人肯定不是鬼卒。因為他們的鬼麵臉譜很簡單,隻畫了眼睛往上的一小半。另外,裝束各種各樣,所拿武器也是各不相同。看上去應該是江湖人物,像是江湖中常說的魈麵人。魈麵人一般都是技擊方麵有獨到之處的,雖然也可以像鬼卒一樣被控製和驅動,但不到關鍵時候是不采用驅動手段的。而且就算不加以控製和驅動,他們的戰鬥力也遠不是鬼卒能比的,所以在東賢莊是作為分管各路鬼卒的頭領。


    事實證明也是如此,這些人出來後,隻其中兩人出手,餘下未被霸道武器擊倒的人也都濺血倒下了。


    “不要!”倪稻花高喊一聲。但她卻沒能按自己的意願往前去,就在齊君元剛剛轉移注意力的這麽一點工夫裏,她已經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幾個鬼卒圍住。


    而此時比倪稻花更加危險的是她剛出來的那堵牆。這堵短牆前竟然圍住了三隊鬼卒,其中不乏著裝各異的江湖人物。而且在隊伍後麵,還有兩架攻城用的破壁弩車,這種弩車有弩手坐架,以左右搖輪蓄力收拉弩弦,發出的直角四楞頭弩箭,箭杆都有小孩臂膀粗細。


    這些人和弩車都是從靠近那堵怪牆的幾間草房裏出來的,由此可見東賢莊中不止是處處坎扣機關,這地下也已經以暗道縱橫連接,可以隨便調度人馬。


    隊伍中有一個高度和寬度近乎相等的男人非常顯眼,他沉穩厚實得也像一堵牢固的石牆。如此特別的身形體魄,很容易便能猜出他是五大高手的大塊頭。


    大塊頭背負雙手在弩車的旁邊一動不動,冷寒的目光盯視著對麵那堵奇怪的牆,仿佛要將其鑿穿、擊碎。


    大儺師也從藍色的火圈中走出,小心穿過已經歪塌的莊門,來到塌陷的大坑前探頭看了看。隨即從腰後扯下個老葫蘆,葫蘆塞子拔下,傾灑出一條油線,從“清蓮佛油”火圈中引來一道火流。門口的魈麵人趕緊讓開,那火流直接被引入大坑。


    這次的燃燒更加灼烈,就連大坑邊的泥土都被點燃了。狂屍在坑下的蹦跳幅度原本就已經變小,因為它們身上被噴灑上的心元血在水和泥漿作用下已經被刷洗得差不多了。現在又被烈火一燒,立刻骨脆肉酥,很快就都沒了動靜。和那些鬼卒一樣,全浸沒到了泥漿之中,隻有屍骨的焦臭和淡淡的煙霧還彌漫在空氣裏。


    與此同時,被眾多鬼卒和高手困住的那堵牆竟然也冒起了煙,很淡很淡的煙。這麽輕淡的煙本來就很難看出來,而且狂屍群燃燒的大量的煙霧可以作為牆裏冒出輕煙的掩護。


    “當心!避開那牆裏的煙霧!”是個女子的聲音在高聲呼喝,而且是一個很好聽的聲音。


    話音剛落,破壁弩車旁邊的大塊頭便動了。從速度上看,這人果然不是大“塊”頭,而大“快”頭。因為他真的太快了,舉手投足簡單幹淨,所有動作都是選擇了最為直接的方式和軌跡。不過這一次他的出手幅度並不大,隻是伸手將站在自己身前幾步遠的兩個鬼卒輕飄飄地扔了出去,直挺挺往那冒煙的牆上撞去。


    牆動了,恰到好處地移動,正好躲開那兩個被扔過來的鬼卒。牆動之後依舊沒有看到人,隻是露出了一副挑子,是蜀地賣抄手麵條的那種挑子。


    輕淡的煙霧就是從挑子一頭的小火爐中飄散出來的。而現在因為牆壁移動,少了阻擋,那煙霧一下就彌漫開來。最靠近牆壁的一排鬼卒倒了下來,他們可以不怕疼痛不怕死,但迷煙、毒煙對他們身體機理方麵的傷害卻是實際的,和正常人一樣。


    “快散開,掩住呼吸。”還是剛才女子的呼喝聲。


    “射它!”大塊頭重重地吐出這兩個字。弩車立刻啟動,兩支四楞頭弩箭呼嘯而出,朝牆壁直射而去。


    那堵牆竟然很輕鬆就躲過了疾射而至的兩支四楞頭弩箭。因為那牆不但能動,而且還能在瞬間變得窄小。最後縮成一個人的形狀,靈兔般躍起躥出,撞進旁邊一間房子的窗戶。


    “左邊青磚房中有三人,右邊木壁草房中隻剛才進去的那一個。潑水驅迷煙,然後用弩車破房,弓弩手遠射攻敵,不可靠近。”仍是那個女子非常好聽的聲音。但這聲音不止是好聽,更顯出厲害。她不但是將身在現場的人看不到的東西和跡象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還能快速地根據實際情況安排出對敵方案。由此不難推斷,這女子正是躲在暗處的大天目。


    大天目話剛說完,附近幾間房中又風一般閃出許多鬼卒。這些鬼卒沒有持刀,而是手持連射弩和竹胚繃弓,這兩種武器一個是可以快速連射,一個是可以以最簡便的方式勁射。從房子裏出來後,這些弓弩手便各自行事,選擇合適的位置和角度,隨時可以朝那兩間房子發起攻擊。


    這時兩架破壁弩車的四楞頭弩箭重新上好,不用任何人再多吩咐一句,其中一輛已經自行做主發射出了弩箭。由此可見這些都是能夠主動控製局麵、綜合考慮對敵形式的厲害弩手。


    四楞頭弩箭對準左邊房子的門扇呼嘯而去,但粗長的弩箭才射出一半,便遇到一團烏光的阻擊。烏光與弩箭一起迸發出一聲極具穿透力的聲響,幾乎是要震破周圍人的耳膜。連串的火星飛濺,就像繁星墜下銀河,頓時驚駭了許多人。


    但驚駭沒有就此終結,緊跟著前麵阻擊的烏光,又一片烏光突現而出,盤旋飛行。這次烏光的軌跡是個弧線,飛過之處,兩架弩車瞬間破碎。另外一架弩車已經裝好弩箭還沒有來得及射出,一擊之下便斷了弩背,弩架力道反向倒射,四楞頭弩箭的尾端生生將架上弩手的身體戳穿。


    “好!”大塊頭沉聲喊一句,“好霸道的殺器!大麗菊,你倒是能來和他較較力。”


    沒人回答,但周圍那些鬼卒卻開始自覺地往後退,讓出一個很寬敞的地方來。


    雖然沒有人回答,但很快就有人出現了。在距離左邊房子很近的一個小茅屋裏出來個身材嬌小的女子,女子的背後又相繼跟出兩輛破壁弩車。但這次弩車出來後並沒有往前逼近,看來它們的用途並非作為領頭搶攻的。


    女子出來後沒有說話,也沒做絲毫停留,而是徑直向左邊房子走去。很顯然,這樣的一個嬌小的身軀是無法承受烏光打擊的。同樣很顯然,她如此大膽直奔烏光發出的位置,那是有躲避和阻擋那霸道殺器的把握。


    烏光再起,直奔女子而去,發出烏光的人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由此可見其殺心的決斷,這一般隻有非常專業也非常專心的刺客才能做到。


    身材嬌小的女子伸出手臂,風搖柳枝般地一揮。風擺柳枝帶來的卻是狂風呼嘯,沉重且沉悶的聲響和剛才在半子德院大門口一擊殺數人的完全一樣。狂風在即將與烏光撞擊前的刹那突然發生變化,原有的沉悶聲變亮了些,另外還多出許多尖利刺耳的聲響。這就像是狂風突然變成了龍卷風,而龍卷風裏卷起的是無數刀片。


    烏光在龍卷風中突破、衝撞,那聲響讓人聽著心顫、膽寒。龍卷風終於停止了,像一抹再無外力驅動的塵埃飄落下來。而烏光也熄滅了,如同被飛旋快刀撕碎的一麵黑旗。


    這一次齊君元依舊沒有看清是怎麽回事,因為離得太遠,光線也不好。但他卻很有準備地聽完了全部過程,這過程足以讓他對雙方對決的情形做出準確的判斷。


    那團烏光齊君元很熟悉,上一次在上德塬他就是憑著聲響判斷出來的,是裴盛的“石破天驚”。


    龍卷風的判斷有些艱難,不過好在剛才已經看到一次它攻擊後的結果,所以加上這次的聲音過程,齊君元準確推斷出了它的器形和攻擊狀態。


    大力絕


    龍卷風在最初出手時是支很粗大的鏢,長度、直徑都是一般飛鏢的幾倍。鏢型是八楞凹麵鼓座鏢,手法是自旋轉鑽射。八個凹麵可以導流,可加大鏢身的飛射力量,加速旋轉並保持平穩。


    但以上這些都還不是此鏢最特別的地方,它的特別之處是在飛鏢飛行到一段距離後,或者遭遇到勁風阻擊時,八個凹麵便會隨著旋轉展開,就像一朵開放的大麗菊。展開的八個葉麵相當於給沉重的鏢身加了個螺旋槳,達到二次加力的目的。而且當凹麵展開到極限位置時,尾端便會脫出扣槽、脫離鏢身。變成八大片又輕又薄的弧麵柳葉鏢。在自身旋轉力道的作用下繼續超前分散飛射,與原來的鏢身一同對目標進行攻擊。而原有鏢身不但被旋轉葉片加速、加力,而且因為少了八個凹麵重量變輕,飛行頓時更加勁疾。


    剛才半子德院門口被射殺的人中,胸口洞穿的就是被鏢身擊中的。其他人,都是被又輕又薄的弧麵柳葉鏢擊中的,根本看不出傷。


    “‘大力絕’!這是‘旋出聲悶雷,風勁葉激飛’的‘大力絕’重鏢!”齊君元心中不由地一聲驚歎。


    “大力絕鏢”,在宋代柳複言的《神器圖鑒》中有過收錄,是一種重鏢暗器,也是一種靠自身力道進行殺勢變化的絕妙機栝。據說早在商紂時就已出現,何人創製無從考證。《封神榜》上的南方主痘正神餘光的寶貝梅花鏢,一支可幻化為五支,很有可能就是“大力絕鏢”的前身,或是以“大力絕鏢”為原型。


    齊君元為之驚歎的不止是這絕妙的殺器,還有那大麗菊甩手間的力道。如果這鏢是以專用器械發出,那也正常,但現在卻是由一個嬌小女子單手甩飛而出,而且一擊之下就將由強勁機栝發出的“石破天驚”阻擋住,那這就不能不算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因為“大力絕”雖然有二次加力的精妙設計,但初始力道、變勢力道完全都在這風擺柳的單手勁上,並且甩手間手腕還要加上旋轉力。鏢身又是如此粗大沉重,如此推算下來,那女子臂腕之間至少要有九石弓的力氣。


    此時還有一個比齊君元更加驚訝、歎服的人,那就是裴盛。他出道以來,從未曾遇到過能以手發暗器擋住自己“石破天驚”的高手。而且那支鏢不但力大勢強,飛射之中還可以分散成多個武器攻擊。剛才那次撞擊自己的“石破天驚”並未完全將對方的鏢擋住,其中有兩片柳葉鏢仍是飛射過來。隻不過自己三人在房中的藏身位置很是安妥,這才沒有在黑暗中著了對手的道道。


    通過剛才這次碰撞,裴盛確認自己明鬥不是那女子的對手。差距主要在三個方麵,首先這過程中自己“石破天驚”是完全被阻擋的,但對方仍有部分殺傷武器可以繼續攻擊。其次對方是以手力發鏢,自己卻是完全依靠器械,而器械發生意外的概率遠大於高手的手。再有對方隻要帶有足夠的鏢便能不停發出,不需要裝設,而自己的“石破天驚”最多隻能裝七塊天驚牌,用完則需要再次裝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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