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


    盡管弘治朝的錦衣衛早已不複他們前輩們的威名赫赫,但在民間傳言中,這三個字仍然擁有非同一般的凶名。 於是,仿佛是一股寒潮陡然之間席卷了這個小院似的,那些叫囂也好質疑也罷,都結結實實凍在了每個人嘴裏。尤其是徐大老爺,這會兒更是跌坐在椅子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就連嘴唇也微微哆嗦了起來。而剛剛開口質疑的徐勁,被這麽一句**的話一砸,雖年輕力壯不至於頭昏眼花,可在陳祿的逼視下亦是忍不住連退了好幾步。


    父親和弟弟都不中用,徐動看到徐三老爺和徐四老爺亦俱是噤若寒蟬,又見趙欽麵色鐵青隻不做聲,哪怕再不情願,也隻得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陳指揮,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陳祿玩味地挑了挑眉,又斜睨了趙欽一眼,“剛剛不是已經有人拿出了當年徐邊的親筆信嗎?若族中親長不仁,複其母姓,出宗可也。既然從族長到下頭那麽多尊長,都覺得這徐勳行事忤逆,那就得了,從今往後他就不再是你們太平裏徐氏一族的人!不過,一碼事歸一碼事,魏國公要上書表彰,那還是應該照舊才是。”


    剛剛憑借著多年在魏國公府曆練出來的那份處變不驚,萬全自那閹人之說突然爆發開始就一聲不吭,一直捱到眼下陳祿出現。這會兒聽得這話,他頓時笑了起來,連連點頭道:“陳大人說得極是,一碼事歸一碼事,國公爺的承諾和邀約自然一切照舊。”


    “那就好了。”陳祿這才轉向了徐勳,微微頷首道,“徐勳,你爹在那信上讓你複母姓,你可知道你娘姓什麽?”


    “陳大人,雖然我爹留下了那封信,但小子可以出宗,從今往後再不是太平裏徐氏的人,卻絕不會改姓。不管什麽時候,我都是我爹的兒子,自然還姓徐!”


    見徐勳低了低頭,但那恭敬的言語中卻流露出了幾分倔強桀驁,陳祿那冷臉上不覺露出了一絲讚賞的笑容,當即說道:“好,就依你。隻那些田產你捐了就捐了,你爹無論是在或不在,得知此事想來都必然不會怪罪於你。至於那房子,自然還是你的。”


    “陳指揮這麽武斷,未免不妥?”


    趙欽才開口說了一句,就見陳祿那目光陡然之間看向了自己,眼神中既有嘲弄,也有諷刺,但更多的卻是猶如夜梟一般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他那些有理有據的說辭竟是被憋了回去。這時候,陳祿方才環視了周遭那些或瞠目結舌或不敢直視的徐氏族人,淡淡地說:“一個破院子而已,若是你們族裏還有人不平的,盡管派人到我家帳房去支領房錢!”


    此話一出,哪怕還有人惦記徐勳那院子的,一時間也再不敢多話,於是徐氏一族那許多人,竟是隻得眼睜睜看著徐勳那半大小子就這麽揚長而去。直到過去良久,呆若木雞的人們方才聽到了一聲咳嗽。


    “大哥今天還要祭祖麽?”徐迢看著麵如死灰的徐大老爺,語帶譏誚地說道,“我看若是大哥身體不好支撐不住,今日祭祖不若延後幾天再說!鬧出這麽大的事情,我們太平裏徐氏的臉這才叫真正丟盡了!我衙門裏還有事,不多留了!”


    眼看徐迢就這麽拂袖揚長而去,不等徐大老爺蠕動嘴唇說出話來,徐三老爺徐四老爺也都幹笑著托詞身上不爽快,一時間,其餘幾個同輩的旁支兄弟等等都品出了滋味來,全都說自己另有要事,更有下頭年少的晚輩好事起哄道:“今兒個宗族大會不就是為了趕小七出去嗎,人都走了還在這耗什麽!”


    “就是就是,耽誤這一天的活計少多少錢,誰補給咱們!”


    “連二房的地都沒了,長房還能拿什麽錢來填補!”


    此起彼伏的喧鬧聲中,根本不用徐大老爺這族長開口說什麽,院子裏原本擠得滿滿當當的人一哄而散,不一會兒就零零落落隻剩小貓小狗三兩隻。麵對這一幕,本就氣怒攻心的徐大老爺死死按著胸口,但終究這口氣憋得太狠,竟是腦袋一歪就這麽昏厥了過去。於是,接下來少不得又是大呼小叫雞飛狗跳,甚至沒人注意到趙欽和羅先生什麽時候離開的院子。


    “混賬,可惡!”


    一上馬車,趙欽再也維持不住人前的風度,惡狠狠地罵了好幾聲,這才頹然歎了一口氣,又是懊惱又是憤恨地說道:“蛇鼠一窩,真是蛇鼠一窩!那老閹奴多少年不哼不哈,這一次居然也跳出來和我作對!”


    羅先生還是第一次看見趙欽這般失態的模樣,最初自是緘默不語,直到趙欽憤憤地罵了老閹奴,他這才輕描淡寫地說道:“東翁,傅公公當年在宮中的時候,也是一號人物。這等人多年不出手,如今一出手就是對著東翁而來,需得提防醉翁之意不在酒。”


    趙欽原待伸手去拿自己心愛的那把紫砂壺,可聽到這話,手不覺僵在了半空中。好一會兒,他才縮回了手來,直勾勾地看著羅先生問道:“羅兄,你的意思是,今天的事情是那老閹奴處心積慮,原本就是衝著我來的?”


    “我怎敢斷言,隻是有這可能罷了。”


    眼見趙欽一下子麵色大變,隨即閉上眼睛麵露躊躇,羅先生不禁微微一笑,沒事人似的打開了自己那把山水折扇輕扇了兩下,心中斷定趙欽必然會朝這條路子深入思量。


    一個微不足道的徐氏敗家子,居然能引來這樣激烈的碰撞,還真是意外之喜!不過,那小子還真是夠狠,不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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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陳祿出了徐家宗祠,先辭別了魏國公府總管萬全,徐勳忍不住長長吐出了一口氣,說是神清氣爽也不為過。今天他看似付出了很大的代價,這才成功甩脫了徐家那些貪得無厭的族人親長,但相對於自己賭贏了這一趟,那代價實在是不足為道。為了能出現今天這樣戲劇性的效果,他死了多少腦細胞耗了多少精神,身上的包袱終於全都甩出去了!


    “喂!”


    沒法把這種輕鬆表露在臉上,他腳下的步子倒是越走越輕快,就在這時,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喚聲。見前頭的陳祿也突然停下步子,那鷹隼似的眼睛四下裏一看,他卻搶先一步注意到了那聲音的來源,對陳祿告了一聲罪,立時就走到對麵牆根底下停著的那輛車前。


    “你又來了?”


    “什麽叫做又!”


    一隻纖纖素手沒好氣地掀開了窗簾,隨即露出的就是一張熟悉的俏臉。隻是此時她那臉上滿是氣鼓鼓的表情,瞪著徐勳的眼睛裏更滿是氣惱的怒火。


    “要不是大小姐讓我到這兒來看看你今天怎樣,我才不會跑這一趟!好心沒好報!”


    “你還是這一點就爆的急脾氣,我才說了一句話,你就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不等小丫頭再次暴走,徐勳便莞爾一笑道,“放心,我今天這一關已經安然過了,從今往後,我和徐氏一族就再沒有什麽關聯。”


    “什麽放心,誰擔心你了……”小丫頭沒好氣地輕哼一聲,臉上的那種如釋重負卻難以掩飾。見徐勳瞅著自己直笑,她立時放手摔下了窗簾,沒好氣地背轉身子靠在車廂壁上,“過關了就好……等等,什麽叫做和徐氏一族再沒有關聯?”


    眼見剛剛倏然落下的窗簾一下子又被人一把掀起,麵前赫然是一張驚詫的臉,徐勳忍不住莞爾。奈何他已經瞥見那邊等著的陳祿皺起了眉頭,因而隻得長話短說道:“詳細情形等我以後有空再對你說。既然你是偷跑出來的,就別耽誤太久,早點回去!免得到時候被人發現了圓不回謊,那時候喊打喊罰,你叫苦都來不及。”


    扒著窗口的沈悅看著徐勳一笑轉身,忍不住反唇相譏道:“就知道信口開河,我是正正經經和幹娘一塊出來的……”


    “哪家會有這樣的規矩,丫頭每次出來都要女扮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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