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你帶著太子出去歇一歇。 “禦榻旁的燭尖映照在弘治皇帝的臉上,越發顯得這位天子的臉se晦暗不明。


    說完此話的,見朱厚照一臉的不情願,他立時沉下臉道:“都現在這時候了,你還不肯聽朕的話?朕就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要是你熬壞了,你讓你母後怎麽辦?”


    朱厚照原本想再辯駁幾句,可麵對弘治皇帝那慍怒的眼神,隻得耷拉了腦袋應道:“父皇,你別生氣,兒臣聽你的話……您好好歇著,有什麽事就讓人來召喚兒臣就是。”


    眼見朱厚照一步三回頭地出了西暖閣,旋即蕭敬也跟了出去,徐勳正要說話,卻不料弘治皇帝又伸手一指張和“張永,去外頭看著,哪怕皇後太子,沒有朕的吩咐也不許讓他們進來。至於其他的人,無論是以什麽借口靠近此處,你都記下名字,回頭發落!”


    徐勳怎麽也沒料到弘治皇帝竟是連張永都屏退了。當他按照皇帝的吩咐又上前兩步,在chuang前踏板上單膝跪了下來,卻發現這位天子竟然是撐著手坐直了一些。因四周沒有別人伺候,他幾乎是本能地拿了一個引枕墊在了弘治皇帝的腰下,隨即才退開了半步。


    “知道朕為什麽這時候見你?”


    見徐勳搖頭,弘治皇帝哂然一笑,這才淡淡地說:“朕自登基以來,垂拱九宸統禦八方,但除卻朝會之外,鮮少見外臣,這麽多年在文華殿見過的臣子,統共也是有數的。你年紀比太子稍長,論別的並沒有什麽極其出se的地方,但朕前後卻見了你數次,便是因為太子和你親近。除了你的膽大心細之外,有度量有謀略,為人尚屬赤誠,這是朕期許的。至於這次你把自己陷進了監房裏,本是朕的旨意,所以朕思來想去,便賜了你那表字。至於讓你上書謝罪……朕原本是打算放你外任,可沒想到……”


    弘治皇帝看著頭頂的帳子,想起之前見過三位閣臣之後竟是莫名昏睡了整整兩個時辰,急得張皇後和朱厚照無什驚惶,他不禁覺得心中異常沉重。他本想用這麽一場極小的風寒,把朱厚照推上朝廷去嚐試一下主持政務力擔天平是什麽滋味,可若是他真的有什麽萬一,他給妻兒留的預備實在是太少了,少到連他自己想起來都覺得不安害怕。


    “皇上……”


    盡管此時此刻,徐勳按照規矩該說一些銘感五內肝腦塗地之類的話,可是看著麵前這位天子,他卻隻覺得喉頭微微有些哽咽,1心裏竟有一種說不出是什麽的感覺。然而,下一刻,他卻隻覺得有一隻手重重壓在了他的肩頭。


    “但是,這都不是朕今晚上召見你的理由!”弘治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了,竟是石破天驚地開口說道,“就算不放你外任,朕也本打算讓你定定心心去訓練你那兩千府軍前衛,但現在沒那個功夫等他們編練成軍。朕予你調兵的虎符令箭,你現在就去十二團營,調神機營神銃手五百,三千營騎兵五百,五軍營刀牌手五百進京。隨軍千戶一概留在十二團營不動,由百戶統帶兵員即可。然後,你把你那兩千府軍前衛也全都拉回來。加上徐延徹他們那幾個係出名門的,哪怕是用家世壓人,也要壓住場麵!”


    聽到這樣的命令,徐勳原本就沉甸甸的心不禁更加沉了下去要知道,弘治皇帝這番話怎麽聽都像是交代後事的意味。可皇帝從剛剛醒過來說話開始,條理就一直極其清楚,如今雖然形容憔悴人也消瘦,怎會真的到那樣的地步?


    但這個節骨眼上容不得他多想,他隻能立時領命,但旋即就抬頭輕聲問道:“皇上,可這些人帶回來要如何安置?須知除了輪流上番的官軍之外,這內城素來是禦馬監勇士營和四衛營統管,若尋常百姓瞧見十二團營這一千五百人進城,隻怕是倏忽間就會謠言四起……”


    “起不了謠言。”弘治皇帝打斷了徐勳的話,繼而就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朕這病一時半會好不了,所以從明日開始,便是太子監國,你可明白?”


    見徐勳那目瞪口呆的樣子,弘治皇帝便微微笑道:“此前壽寧侯已經請其夫人通過皇後,稟奏了你們幾個開解太子的事。能夠想到做到這一點,朕自然是信得過你。禦馬監親軍不可輕動,苗逵是朕一手提拔到這個位子的,當然可信,可太子監國,用太子信得過的人,他必然能更添底氣。但你此前不過是紙上談兵,如今做這件事,要緊的是不能出紕漏,你可明白?”


    此時此刻,徐勳終於明白了弘治皇帝愛護朱厚照的一片苦心。身為做兒子的,對於這種天子的父愛,他哪怕不能感同身受,也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動。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就立時應道:“皇上放心,臣必定盡心竭力,絕不敢有絲毫荒怠!”


    “好!”弘治皇帝從枕頭底下拿出了一樣東西,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徐勳,又囑咐道,“這是朕讓蕭敬去兵部劉尚書那裏要過來的,中旨朕會讓蕭敬寫給你,但你需得記住,讓你領軍,是為了防患未然,而不是為了其他!至於你的罪責,朕會傳旨葉廣,以查無實據結案!”


    “是,臣明白!”


    接下來弘治皇帝又是好一通其他囑咐,事無巨細無所不包。盡管徐勳總覺得皇帝似乎談不上病入膏肓,可這些話語太過不祥,因而他心裏一直沉得很,到皇帝吩咐完他退出西暖閣,他才勉強消去了那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而下一刻,他就看見朱厚照越過張永氣咻咻地走了過來,後頭還有一個宮裝麗人,瞅著三十出頭,不施脂粉卻異常勻淨的臉上lu出一絲掩不住的疲憊。隻這會兒瞧見他,那疲憊之se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雍容威氣。


    “徐勳,父皇都對你說了什麽?”


    見朱厚照那急切的模樣,徐勳忙輕咳一聲道:“皇後娘娘,太子殿下,皇上剛剛讓臣出來時吩咐,若是您二位來了,立時請進去。”


    聽到這句話,朱厚照立時忘了追究父皇都對徐勳吩咐了些什麽,二話不說就衝進了西暖閣。而張皇後就不像他這麽急切了,盡管她幾乎不見外臣,這會兒仍是仔仔細細打量了徐勳老半晌,這才頷首道:“厚照提過你多次了,心眼好,人又機敏多智,是個難得的人才。之前你被人誣陷,皇上不得不從眾意把你下獄,如今既是出來了,今後當更加竭力報效才是。”


    “是,臣謹遵皇後娘娘吩咐。”


    張皇後見徐勳深深行禮,這才示意女官打起門簾,自己急急忙忙地進了西暖閣。等到一應人等全都進了門去,徐勳才上前對張永使了個眼se,又對蕭敬拱了拱手道:“蕭公公,按著皇上的吩咐,您予了我手令,我和張公公眼下就出城去十二團營。隻這會兒實在是太晚,了,您可能派幾個人送我們出去?”


    此刻已經很不早,蕭敬看了一眼旁邊的銅壺濤漏,隻一沉吟就點了點頭:“也是,此刻不早了,無論是宮門也罷城門也罷,都不那麽好進出。


    我讓孫彬送你們,否則就算你們是奉了聖命,到十二團營也不是那麽容易辦事。他是司禮監寫字,往那邊辦過幾次公差,勉強算得上是上下人麵熟。”


    盡管張永在門外也曾經豎著耳朵仔細傾聽,奈何弘治皇帝的聲音很低,而天子因感染風寒,原本通風的竹簾子換成了厚實的棉簾子,他隻能隱約聽到幾個詞。一直等出了北安門,孫彬去那邊招呼馬車,他才抽空對張永解說了此去十二團營的目的。


    “皇上對太子實在來……”


    即便張永跟隨朱厚照多年,得知這一番內情仍然是眼圈微微一紅,良久,他才搖了搖頭道:“隻希望太子殿下能夠明白皇上的這番苦心,這才不辜負了這一番厚望。唉,閑話少說,咱們趕緊走。如今掌總的是英國公張懋,他年紀大了不可能時時刻刻呆在十二團營,這會兒應該在家裏,但這麽大的事總不能避過他。為了穩妥起見,我送你們走一趟鐵獅子胡同的英國公園。”


    說話之間,孫彬已經把馬車趕了過來,竟是他自己端坐在車夫的位子上。見徐勳微微一愣,他跳下來一把打開車門掀開車簾示意兩人上車,又直截了當地說:“老祖宗吩咐過,事出非常,亂七八糟的人知道越少越好,所以安排下了這些。隻委屈了徐世子你繼續穿這一身,畢竟英國公園不比其他的地方,實在是不好進。”


    徐勳當然知道孫彬是什麽意思。英國公張懋乃是英國公張輔的幼子,前頭兄長早就過世了,因而張輔戰死土木堡之後,他九歲襲公爵,無論是在景泰天順成化弘治這四朝,全都是備受榮寵,而且按著輩分也是勳貴中的頭一位。這會兒他和張永先後上車,盡管一路上馬車異常顛簸,車程亦是漫長得讓人心焦,可他卻一丁點睡意都沒有。


    也不知道行駛了多久,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乍聽得外頭孫彬輕聲說已經到了,徐勳不免拉開一丁點窗簾一看,見馬車正停在一處角門外,隔著不遠的三間五架金漆大門赫然緊閉,前頭掛著四盞寫有英國公府四字的燈籠。隨著孫彬叩響了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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