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什刹海邊的蕭敬私宅一度門庭若市,來探望的人絡繹不絕,其中既有宮中的中官,也不乏和蕭敬交好的士大夫,可隨著皇帝派了太醫院的太醫前來診治,幾個人都道是蕭敬年紀大了,一時半會隻怕難能康複,這蕭宅立時三刻冷落了下來。倒是從前不住在這兒的蕭家幾個子侄輪流在病榻前服侍,孫彬等幾個幹兒幹孫不時來探望一二,此外就是瑞生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旁邊。


    這天蕭敬的精神終於恢複了一些,盡管這地處什刹海邊上的宅子比外頭稍稍涼快,但他還是吩咐瑞生去支起了那支摘窗。借著幾絲涼風從外頭吹了進來,他就輕輕出了一口氣,又開自喚了瑞生近前。端詳了小家夥片刻,他就淡淡地說道:“咱家要是上了辭呈,你可有什麽打算?”


    “啊?”瑞生顯然沒衙到蕭敬會說出這話,手足無措茫然了一陣子,他就咬咬牙說道,“那我就請皇上開恩,賜了我繼續伺候公公!”


    此時此刻,蕭敬忍不住生出了一絲感慨。怪不得徐勳如此袒護這小家夥,這憨實的性子著實讓人喜愛。哪怕換成是孫彬那幾個對他還算殷勤的幹兒孫隻怕十有八圌九也會哭著喊著挽留,讓他不要說這種話,然後違圌心安慰他平日身康體健,這點小毛病定然不在話下等等。也就是這麽個做事認真性子實在的小家夥,居然會說出要伺候他的話來。


    “傻小子,你跟著咱家,怎麽幫你家少爺?”


    瑞生剛剛根本沒想到這一茬此對立時愣住了。呆站片刻,他就低頭說道:“少爺是幹大事的人和劉公公張公公穀公公他們都好 而且少爺又立下了大功,皇上又寵信他,再也用不著我了。蕭公公若不在司禮監了,身邊總得有人,就是少爺知道,也不會怪我的。”


    “你呀,咱家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


    話是責怪的意思,但蕭敬看著瑞生的眼神裏卻滿是長輩的和藹和親切。在宮裏收些人放在名下,是大太監們經常幹的事,自然是為了將來給自己多個臂膀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可以照擾本家子侄但五個人裏頭能有一個出息便已經是難得,而兩個出息的裏頭能有一個不忘恩負義,這就更難得了。沒有誰會樂意養個狼崽子,所以不到咽氣的時候,大太監們等閑不會把自己多年的班底交給別人,尤其是某些旁人根本連察覺都察覺不到的班底。


    “你過來,咱家有幾件青要交代你。


    瑞生不知道蕭敬什麽意思,當下便懵懵懂懂附耳過去,可聽著聽著他就麵色大變,慌忙站直了身圌子使勁搖頭說:“公公您別說了!都還不到那時候,這些話不該我聽。三公子在外頭熬藥呢,我先去看看怎樣了 您快歇著!”


    見瑞生逃也似地頭也不回快步衝出了屋子,蕭敬不禁啞然失笑,但臉上須臾就露圌出了更深的讚許之色。隨手從枕頭下拿出了那幾張太醫院太醫先後開出來的藥方,他一張張先後檢圌視了過去,旋即便冷哼了一聲。


    “也不看看咱家在宮裏呆了多少年,會不知道你們是什麽意思?不就是盼著咱家讓出這個位子麽,何必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咱家又不是第一次過大熱天,何至於就這麽容易中暑……罷了,你們要爭,那咱家就讓給你們去爭!”


    喃喃自語了幾句,他便將這幾張藥方胡亂圌揉成了一團,信手往地上一丟。就在他才丟出紙團的時候,湘妃竹簾卻又被人掀了開來,探進頭的恰是瑞生。他有些詫異地看著地上的紙團,旋即就歡歡喜喜地說道:“蕭公公,孫公公派人報信來,說是我家少爺和張公公他們一塊回來了,皇上竟親自帶人微服去阜成門外迎接了!”


    蕭敬卻是絲毫沒有圌意外,隻是笑嗬嗬地說道:“之前去的時候皇上親自去送,如今回來的時候又是皇上親自去迎,從古至今,還沒有哪個臣子能有這樣的殊榮福圌分,你家少爺實在是得天獨厚。看你這高興的,如果心裏想就去,隻說是我這病得沒剩幾口氣的人想見徐勳一麵,讓你去送個信,這樣別人那裏就交代得過去了。”…。


    “我不能丟下公公您一個人在家裏。”盡管心裏癢癢的,但瑞生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剛剛就對孫公公的人說了,請他設法給少爺報個信,請少爺來看看您。少爺對蕭公公向來敬服有加,而且他最有刃、法了!”


    知道瑞生心裏最信奉的就是徐勳,因而蕭敬雖是聞言莞爾,可也沒去反駁他。他更感興趣的是,瑞生讓孫彬去帶的那個口信,徐勳到底會如何對待。東宮那些太監盡管已經被朱厚照提拔到了高位,可在司禮監的也就是高鳳一個所以,那幫人想要這個位子,最好的法手就是把高鳳推出來。徐勳和那些太監交好,可還看得上他這個半截身圌子快入土的老家夥?


    京圌城九門之外,全都設有供往來行人歇腳的亭子,但因官圌員上圌任往往是在這些亭子相送告別,士子們也常常選擇這些地方聚會作詩,久而久之,這些亭子就成了上層人圌士的專利,平常百圌姓大多寧可在路邊席地而坐歇歇腳,也不願意去亭子裏頭挨人的鞭圌子被驅趕。


    這一天,阜成門外那個被不知道哪位文人雅士題了長亭之名的亭子就更誇張了。亭子外頭散著整整二三十個少年家丁,不遠處還有一些身著便裝的壯健漢子在遊蕩,而亭子中,一個下頜有幾根很不自然胡子的幹瘦老頭正侍立在一個少年身側。


    “都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來!”


    見朱厚照不耐煩,劉瑾忙滿臉堆笑地說:“公子別急,剛剛不是來報說,還有一刻鍾麽?估計一會兒就能到了,您且放寬心再等等。”


    “等等等,聯……我說幹脆去雞鳴驛,你們一個個都不答應,偏要在這兒幹等!”朱厚照表情不善地瞪了外頭一眼,見馬圌永成丘聚等人誰也不出聲,他就輕哼一聲道,“當個皇帝還得整天被人從頭到腳管著,沒勁透了!”


    他正在那埋怨著,眼尖的劉瑾一下子看到了官道遠處揚起的一陣煙塵。定睛一看認出了那一馬當先的人,他立馬也顧不得那麽多,慌忙輕輕拉扯了一下朱厚照的性子說道:“公子,來了,人來了!看到前頭那個褐色衣衫的人沒有,那是徐勳,準沒錯!”


    “啊?”


    朱厚照慌忙快步搶出了亭子,手搭了個涼——張望,他立時露圌出了深深的喜色,竟是不管不顧撇下了其他人快步上去。劉瑾等人哪裏敢讓他一個人這麽迎上前,


    有的快走幾步往前驅趕人群,有的則是簇擁了上去,一應人等須臾就占據了半邊宮道,想不紮眼都難。果然,等那一行幾十騎人過來,一馬當先的徐勳就立時一躍跳


    了下馬疾步上了前來。


    “公子安好?”


    這官道上實在不是行禮說話的地方,因此徐勳便笑眯眯地隻拱了拱手,又迸


    出了這麽一句話。而朱厚照偏生最吃這不拘禮的一套,竟上去雙手一抓徐勳的雙臂,還使勁捏了幾下,隨即嘖嘖說道:“當然好,你打了勝仗,我就再好也沒有了!


    徐勳,看你人瘦了一圈,可結果卻更結實了,果然是曆練出來了,聯瞧著真高興!”


    朱厚照如今終於習慣了這皇帝的身份,這聯倒是用得比


    我更順溜了,不知不覺就把這個字眼給蹦了男來。好在旁邊裏三層外三層都簇擁著內侍和府軍前衛幼軍外加錦衣校尉,這話總算是沒人聽了去,可即便如此,徐勳仍


    是被小皇帝這親近的舉動和毫不避忌的話語給嚇了一跳,隨即趕緊幹咳了兩聲。


    “公子,咱們再堵著官道,就該有協門守軍過來查看了。


    “對對,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朱厚照這才醒圌悟過來,忙鬆開手徑直轉過身往那長亭走,徐勳自然緊隨其後。而此行和他一塊回來的人裏頭,張永見楊一清滿臉的呆滯,不得不委婉解釋道:


    “楊都堂,想來是皇上聽說咱們回來一時高興,所以就出了宮來。既是見著了,總不能裝成不知道,咱們一塊過去拜見拜見如何?”…。


    “好……好……”


    別看楊一清早已是三品大員,可就是當年的弘治天子,他除卻早朝之外就再沒有單獨麵見過。如今跟著張永走向長亭,哪怕他已經五十開外,仍是又激動又惶恐,


    可到了長亭外頭,見朱厚照正拉著徐勳笑問個不停,那樣兒完全不像個威嚴的天子,他好容易整理好的表情和心情一時又崩潰了。


    這真過……真是大明天子正德皇帝?


    徐勳被朱厚照緊趕著逼問當時數戰的種種細節,正有些招架不住的時候就見楊一清在那兒神情恍惚,他趕緊拿起人當擋箭牌道:“皇上,這便是督理陝西馬政的左副都禦史楊一清。這一次要不是他主動請纓帶大同兵往援,臣早就死在下水海了。”


    “啊,這就是楊一清?”朱厚照立時把目光投了過去,見楊一清在張永的輕推下進了亭子,有些笨拙地要行禮,他就擺擺手止了,老氣橫秋地道,“這是在外頭,


    不是在宮裏,你站著!楊一清,聽說你能文能武,這次建功甚大,聯很寬慰,一定會好好嘉賞你的功勞!對了,聯聽說你還沒有兒子?那這樣,聯賜給你兩個宮


    女!”


    徐勳原本還覺得朱厚照表現得頗有帝王威嚴,可一聽到最後一句話,見楊一清那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精彩,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這位小皇帝,還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ps:最近因為年會前存稿,年會中趕文,年會後補欠,一直沒空上qq,抱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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