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血這兩個字,足以用來形容劉瑾此時此刻的感受。


    他當然知道徐勳並不是好對付的人,以往與其聯手應對那些麻煩事的時候,他就已經見識過其人層出不窮的小手段,而且在去年成功趕走劉健謝遷等人的時候,他還真真切切地了解到了徐勳那不動則已一動則是雷霆萬鈞的大魄力。正因為如此,他才死命壓著那件事的內情,隻讓人知道是小皇帝聽了他們這八虎的陳情後痛下決斷逐劉趕謝。可現如今,當這麽一個人成為了自己的對手時,那種神出鬼沒的出招方式,實在讓他措手不及。


    因而出太素殿的時候,他並沒有立時三刻上凳杌,而是在原地等著徐勳從其中施施然出來,待兩人麵對麵這一相見的時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徐勳,你是鐵了心要和咱家作對?”


    “劉公公這是什麽話?”徐勳的麵色從容淡定,此時麵對劉瑾的質問,更是笑眯眯地說道,“咱們倆好久沒有一塊搭檔去做什麽事了,這一次重溫一下舊日感覺不是很好?”


    “你 ……”


    劉瑾幾乎沒一口血直接噴出來。然而,顧慮著此時此刻朱厚照還在太素殿中,倘若他真的被徐勳就此撩撥動了,而做出什麽過激舉動,回頭必然又是他背黑鍋。因而,他隻能死死盯著徐勳又看了老半晌,最後重重冷哼一聲就上了凳杌,又用力拍了拍扶手。


    眼看著這一行人步履匆匆遠去徐勳這才輕輕摩挲著微聳的下巴,暗自思量著是不是也該蓄蓄胡子,也好讓他看上去顯得老成穩重一些,說話的時候揪揪胡子則更能老氣橫秋一些,興許劉瑾就不會被氣成這內傷的樣子了。


    太素殿裏那番君臣對話除了小皇帝和劉瑾徐勳兩人 就隻有瑞生知情,而後者並不是多嘴的人,因而倘若沒有意外,劉瑾原本還覺得事情不是不能挽回的。然而,他前腳回到司禮監,後腳朱厚照的旨意就已經到了,竟是立時三刻宣布了派劉瑾和徐勳一塊去南京祭祀孝陵的事。緊跟著,從文淵閣到六部都察院,也都得到了這麽一個消息。在最初無盡的詫異之後,如都察院這等在張敷華和林俊一正一副的把持下 曹元舊部眾多被掃地出門的清流衙門,立時就有人發出了歡呼,更有甚者到街口直接放了一串鞭炮。


    而此前發出自己第一炮的林俊對這種變化顯然有些估計不足。坐在張敷華對麵的他絞盡腦汁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氣餒地歎了一口氣道:“公實,這徐勳為人做事,我還真是看不明白。他竟然能把劉瑾調出京城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世貞做事猶如羚羊掛角,外人自然捉摸不透。”張敷華的臉上露出了與有榮焉的神情,隨即便笑嗬嗬地說道,“不明白就不明白晚上咱們在林亨大那兒會合,回頭一塊去問世貞。”


    而文淵閣中,麵對這麽一個消息,焦芳走後原本就鬆了一口大氣的李東陽更是覺得歡欣鼓舞。劉宇和曹元並沒有什麽真才實學甚至兩個人加在一塊都及不上焦芳給他的壓力,他這段日子雖少了王餐,可依舊過得輕鬆愉快。現如今又從天而降落下了這麽個好消息,他簡直以為老天爺是開眼了。


    若是再能把楊廷和給調回和……


    然而,腦海中隻是閃過這個念頭後,他便打消了這樣的盤算。總之徐勳是和劉瑾一塊下江南,他隻要靜觀其變,這要是兩人能兩敗俱傷甚至於同歸於盡,那自然最理想,但若是徐勳真的成功將劉瑾拉下馬來,他也沒什麽不能承受的。就算楊廷和說過徐勳此人詭縞狡詐,比劉瑾更難對付,其心難測等等,但如今就算飲鴆止渴,他也顧不上那許多了。打下一個另一個獨大,興許屆時小皇帝經此一事也會生出警覺之心來。…。


    想到還在南京吏部任左侍郎的楊廷和,他直接拿過了一張小箋紙,提筆蘸了墨之後略一思忖,就在小箋紙上落下了幾個蠅頭小楷:“石齋賢弟鈞鑒,今劉瑾及徐世貞即將奉旨南下……”


    相比別人的興高采烈,劉瑾強耐著在司禮監中砸東西發泄的衝動,徑直回了私宅後,他立時乒呤乓咖把書房裏的東西砸了個痛快,最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後邁出了書房,他才盯著外頭誠惶誠恐等在那兒的張文冕和孫聰兩人看了許久,最後一字一句地說道:“別這幅死了老子娘的樣子,咱家還沒死!給咱家去找人,張西麓,劉宇曹元,還有李憲那幫小子們,一個不拉全都給咱家找來!”


    劉府大發英雄帖召集所有黨羽的時候,始作俑者的徐勳卻仿佛沒事人似的回到了家裏。起頭家中人都以為自家少爺不過是和尋常一樣進了一趟宮而已,沒什麽值得奇怪的,但隨著采買的出門,以及如隔壁武安侯府這樣的勳貴府邸派人到門上打聽消息,從下到上都知道不對了。尤其是正在演武場手把手教導葉堯練武的 徐良,在聽完金六那添油加醋一大堆之後,更是一時怒從心頭起,吩咐了自己那得意弟子繼續習練,便氣急敗壞地直奔徐勳住處而去。


    一進那院子,他就聽到正房東屋中傳來了徐勳熟悉的聲音:“瓊華,看這是什麽?當然是爹從宮裏特意給你順來的好東西,皇上賞的銀印,哎,你要?好,拿著玩去。”


    “什麽禦賜的東西你就敢直接拿給孩子玩?繩憩糾謬?這字的意思不對啊 ……徐勳,你究竟又瞞著咱們家裏人做了什麽!”


    聽到沈悅一下子提高了聲音, 徐良在外頭重重咳嗽了一聲,等到小丫頭通傳了他才進了屋子,見沈悅快步迎了出來,親自打了東屋的簾子,而徐勳則是在其身後好奇地探出了頭來:“爹,今天那上午的課下得這麽早 還是堯哥兒惹你生氣了?”


    “呸,堯兒乖巧懂事,比你這臭小子強多了!” 徐良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進屋坐下之後就一拍扶手說道,“這外頭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你居然在家裏瞞著你老子媳婦。說,你好端端的硬是要拉著劉瑾去江南幹什麽?可別拿什麽祭祀 李陵之類的話來糊弄我!”


    “啊?”沈悅一聽到這消息,頓時也懵了。見徐勳依舊笑嗬嗬的模樣,她不禁恨得牙癢癢的。然而,知道這家夥下定決心的事就是八匹馬也休想拉得回來,她心念一轉,這才笑眯眯地說道 “原來你要回南京。那正好,我也正好想念家中爹娘祖母了,索性帶著咱們寧兒跟你一塊回去金陵看看。”


    此話一出, 徐良就見徐勳的麵色微微一變 頓時明白沈悅這激將法比什麽都有效,他也就跟著舒展了眉頭,擊節叫好道:“好主意,我也想故地重遊一家人同去卻也剛剛好。”


    媳婦出餿主意,老爹還跟著一塊添亂,麵對這種情況,徐勳隻得舉手說道:“好了好了爹,悅兒,此中原委我自然會一五一十解釋給你們聽,隻是現如今還不到時候……總而言之,我如今不但是兒子是丈夫,也是我家瓊華的爹爹,不會亂來就是,你們得相信我。哎呀,這就已經快傍晚了,不行,我得去林府一趟,看看這一回能不能正好送了林尚書回鄉,他這病在京城卻是難以養好 ……”…。


    眼見徐勳竟是突然三步並兩步徑直朝門外衝去,沈悅本能地追了兩步伸手要拉,可最終還是縮回了手,眼睜睜看著那人影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門外。直到身後傳來了 徐良的歎息聲,她才怔忡地轉過身來,一時臉色既懊惱又複雜。


    “和……”


    “算了,拉回這小子也沒用,他若不想說,誰也別想撬開他那張嘴!” 徐良說到這裏就覺得牙癢癢的。


    打從金陵開始,徐勳就是這凡事一肩扛的性子,現如今反而變本加厲了。可他惱怒痛恨這一點的同時,卻更明白這說出來怕他們擔心就不說的毛病,根子在於兒子的顧家顧情分。沉吟片刻,他就開口說道,“你在家看著寧兒,我去壽寧侯府一趟。這麽大的事,他家當初還欠著我一樁情,他若是真鐵了心,京城卻是需要臂助,太後那一頭缺不得。對了,你記著,回頭不管誰上門找他,你就對人說是去了林尚書那兒,讓他們去那兒堵人!”


    就因為 徐良這一句話,當徐勳躲到了林瀚那兒想尋個清淨的時候,張敷華直接把林俊領了過來,對他追根究底問個不停的時候,外間陸陸續續便來了好幾撥追上門來的人。腳下最快的是康海這個狀元和唐寅這個解元,兩人是同時從閑園趕回來的,緊跟著是王九思這個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再接著是剛剛調任國子監司業的何景明和徐禎卿以及其他幾人,而謝釋這個年紀一大把的禮部尚書竟也是直接找上了門。再加上嚴嵩把湛若水給拖了過來,一時間往日門庭清淨的林府顯出了從未有過的熱鬧,就連臥榻之上的林瀚也衝著徐勳笑開了。


    “自己家裏不見人,卻偏偏跑到我這裏來熱鬧,你真是好算計!”


    他是到這兒來躲麻煩的,誰知道人都來了!


    打一個個人口中得知消息全都是從他家而來,徐勳哪裏不知道是老爹擺了自己一道,雖覺得無奈,卻也隻能接受現實。他原本還想離京之前挑幾個人麵授機宜,現如今看人這麽齊全,擇日不如撞日,他隻得清了清嗓子。


    “原本不是什麽大事,既然各位都來了,那有幾句話我便先說了……”


    林府齊聚了老中青三代人的時候,沙家胡同劉府亦是賓客滿堂。相比之下,到劉瑾這兒來的官員卻還多些,有內閣閣老劉宇曹元、吏部尚書張彩、剛回京的兵部尚書韓福、工部尚書畢亨、禮部侍郎李遜學……光是這些內閣部院堂官,整整就有十餘人。再加上吏科給事中的李憲等人,大堂上怕不有三四十人之多,大多數人臉上都是憂心忡忡的表情。


    而劉瑾起頭雖是吩咐把這些人都給召集齊了,可掃了一眼這些往日或受過自己提拔,或在自己麵前表過忠心的人,卻突然生出了幾許煩躁。他本想問計,最終卻隻是硬梆梆地說道:“皇上讓咱家和徐勳一塊去江南祭孝陵,今日找你們來也就是問一聲,別以為是多大不了的事,又不是咱家就不會回來了!”


    一眾黨羽不少都在驚惶之中,原本還以為是假消息,可劉瑾竟是一口承認了,這下子頓時一片嘩然。如李憲這樣靠著劉瑾傲視同僚,自命為六科都給事中的,更是忍不住出聲說道:“公公,那徐家子奸詐狡猾,必然不懷好意,公公萬萬不能上了他的當!更何況此去南京路途遙遠,萬一若是發生了什麽事卻了不得!況且祭祀孝陵每年都是派人前往行禮,何至於公公您親自前往?倘若實在不行,便是稱病也並無不可!”…。


    這話每一句都是劉瑾自己想說的,然而,他更知道這些都不是能在朱厚照那兒通得過的理由!此時此刻,他沉著臉沒答話,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回,最後就落在了劉宇曹元身上。


    “至大,以貞,所們兩個怎麽說?”


    進了內閣方才知道閣老難當,這恰是劉宇和曹元的真實寫照。內閣的票擬之權素來都是首輔獨掌,當然,若是次輔和三輔強硬一些,也不是搶不到一杯羹,可李東陽也不和他們硬爭,隻消在文華殿議事的時候振振有詞條條反駁,就足以在那些大事上頭駁得他們灰頭土臉了,至於那些小事,他們的影響能力也很有限。劉宇是惱怒沒了張彩卻有李東陽,曹元卻不得不惱火於丟了兵部這油水最大的衙門。可現如今,天大的事也打不過劉瑾這座山頭有變!


    此刻聽見劉瑾問話,兩人幾乎同時彎下了腰,劉宇是畢恭畢敬地說了一番和李憲的話異曲同工的此下江南諸多不利,而曹元則是曆數了徐勳在軍中的眾多部將,道是其必定心懷叵測,本以為劉瑾會讚賞他們的縝密,卻不粹這位大權在握的大此惱怒地挑了挑眉。


    “咱家不是問你們有什麽不利,而是問你們有什麽對策,裝病那種餿主意就不用說了,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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