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死了?


    順化門上的朱厚照在認出了劉瑾之後,強行壓下心中那亂七八糟的情緒,正預備對所有隨從護衛軍士做一番戰前賞罰的動員,就乍然聽到了這麽一聲嚷嚷。起頭他還以為這是寧王陣中有人在耍花腔,可思來想去怎麽也不可能沒事咒自己主子死,再加上眼看著寧王中護衛的那些兵將以及四周的私軍和家將家丁等全都是亂成一團,他立時意識到這是絕好的機會。


    “張永,天賜良機,帶人跟著朕殺出去!”


    眼看著朱厚照拔出腰刀就往城樓那邊的樓梯下去,馬永成等人頓時懵了,而張永和穀大用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自知自己的本事下去了也就是給人添麻煩,當即留下陪著馬永成三個,而張永則是招呼了左右護衛緊緊上前簇擁了朱厚照。等到一眾人等下了城牆,果然就發現剛剛緊緊圍著城門的大軍已經完全沒了章法,各式各樣的嚷嚷不絕於耳。這其中的一種說法傳入耳中時,朱厚照頓時麵色大變。


    “是劉瑾刺殺了寧王!”


    不但朱厚照為之色變,就連張永亦是滿心的不可思議。劉瑾是個什麽性子誰不知道,這種舍命行刺的事情,怎麽可能是劉瑾能做得出來的?然而,一想到坐鎮南昌前衛的徐勳,張永便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麽,隨即便若無其事地湊到朱厚照身邊小聲說道:“皇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今先破敵要緊!”


    “沒錯,先破敵殺敵!”


    朱厚照仿佛是為了給自己打氣似的。惡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話。隨著他們這一行人玩命似的殺了出去,已經士氣全無仿佛是無頭蒼蠅一般的寧府護衛們頓時如同一片散沙。偶爾有一兩個負隅頑抗的,卻擋不住士氣如虹的扈從精銳。偏偏在這種時候,不知道哪兒還傳來了一陣陣大聲嚷嚷。


    “寧王府破啦,寧王府被南昌前衛破啦!”


    老巢和後路被抄的消息就仿佛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無心戀戰的人們找到了逃跑的最大理由。寧王朱宸濠都死了,寧王府都破了,他們縱使能扛得住一時,可還能扛得住長久不成?隨著逃跑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亂,一時更多的人都是被踩踏而死而不是被殺。就連滿心殺機的朱厚照。在張永親自帶著一眾護衛的簇擁下砍了三四個人之後,麵對那些兵敗如山倒的潰軍,滿身血汙的他也漸漸停止了步子,茫然地的扭頭四處張望著。


    “已經勝了?”


    張永擺了擺手讓身邊那幾個禦馬監親軍四散防守,這才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回稟皇上,應該是勝了。寧王一死,寧王府被徐勳帶著南昌前衛攻破。他的世子和其他兒子束手就擒,這亂子就能夠隻控製在南昌府一地,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幸中的萬幸……嘿,你這話說得真不錯。”


    朱厚照抬起手來抹了抹臉,突然被那血腥的味道刺激。嫌惡地皺了皺眉。待要當街把這一身衣裳扒下來,可最後卻停止了動作,舉目四望道:“寧王的親王象輅呢?劉瑾呢?”


    相比前頭問寧王,後頭問劉瑾的聲音顯然更高亢急促。張永連忙也四處張望了一陣,又招來一個禦馬監親軍傳令去四處查探。不消一會兒,寧王朱宸濠那一乘親王象輅就被找到了。然而。起頭那金碧輝煌光鮮亮麗的象輅在亂軍之中,已經化作了一片淒慘的殘骸。紅鬆木板散落得四處都是,那些華貴的抹金事件貼金葉板。被無數人踩過,已經顯得破爛不堪。車上那一個穿著王者皮弁的中年人仰天躺倒在那,身上的金簪朱纓和玉圭等等都已經不成樣子。…。


    然而,朱厚照和張永都曾經在寧王府見過朱宸濠。盡管人的死相異常猙獰,但他們還是認出了人來。朱厚照隻是瞧了一眼便厭惡地別過了腦袋,隨即厲聲說道:“劉瑾呢。可找到劉瑾了?”


    張永見四周眾人一片難色,知道一來到處都是屍體。二來也並非人人認識劉瑾的麵貌,因而他隻能軟言安慰了朱厚照幾句,隨即挑了兩個最機靈的人隨身跟在朱厚照左右侍衛,自己則是站在翻倒的象輅旁邊東張西望,判斷著這一場行刺發生之時,劉瑾可能竄逃的方向。然而幾乎是本能的,他就漸漸有些分心。


    徐勳真的是好手段,居然讓劉瑾不得不走這條路。倘若劉瑾武藝高強,那會兒行刺之後在亂軍之中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但劉瑾連武藝稀鬆都稱不上,便是找到也隻是一具屍體了。剛剛看朱厚照的反應,顯然是大為觸動,徐勳對穀大用保證的不禍及家眷非但能夠做到,而且小皇帝念及舊情,興許還會有所加恩!


    說句實話,即便沒有劉瑾這倒戈一擊,要大獲全勝也不過稍稍多花一點功夫,徐勳何必非得繞這麽些圈子做這麽些事,就隻是因為答應了穀大用?還是原本就存著幾許惻隱之心?


    “找到了,找到劉公公了!”


    正當張永怎麽都想不通的時候,就隻聽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禦馬監親軍的嚷嚷聲。他才一抬頭,就看見朱厚照在左右兩個護衛的護持下高一腳低一腳地匆匆往那邊跑了過去,他立時毫不遲疑地快步追了上去。待到麵前,他先是看見了一身滿是血汙的便服,隨即才認出了那張臉上紫黑已經很難瞧出本色的臉。除了身上好幾處之外致命傷口,還有一把劍徑直透過胸口把劉瑾徑直釘在了地上,人早就完全死透了。


    呆呆站在那兒的朱厚照想起此前對劉瑾的懷疑,想起在城牆上看到劉瑾站在朱宸濠身側時的難以置信和怒火衝天,麵上頓時一片蒼白。良久,他的身子突然晃了晃,竟是就這麽一頭栽倒了下去。幸虧旁邊的張永眼疾手快一把扶著,這才沒有捅大簍子。


    然而,即便是張永,看到劉瑾這個模樣,亦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就衝著那幾個禦馬監親軍說道:“找人來先好生收殮了。記著,眼下的事情都不許透露半分出去!”


    這幾個都是運河上和朱厚照一船的人,大約摸能猜到這位徐勳“表弟”的真實身份,哪裏有不知機的。即便這些都是苗逵和張永這兩年帶出來的親信心腹,可瞧見風光一時的劉瑾最後竟是這般下場,唏噓嗟歎的卻多過拍手稱快的。


    當朱厚照悠悠醒轉過來的時候,卻瞧見頭頂是自己這幾天頗為熟悉的帳子,身下的床亦是睡了好些天的,立時知道這是徐勳征用那處富商的宅子。他撐著想要坐起來,卻隻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酸痛,正想叫人,他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低低的交談聲。豎起耳朵聽了一會的他,沒費多大功夫就分辨出說話的是穀大用張永和徐勳。聽到三人是在議論他的狀況,他不禁咬了咬牙掙紮著坐起身,隨即便趿拉著鞋子到了門邊上,卻見三人背轉身走了幾步站到院子裏。


    “徐老弟,那東西你真的不打算交給皇上?”


    “人都已經死了,何必再拿那種東西讓皇上看,讓皇上不高興?就算東西是真的,老劉多半也是被寧王脅迫,這才定了什麽見鬼的盟書。要他真心跟著寧王幹,又怎麽會反手捅了那一刀?就算一度看錯了人做錯了事情,他也已經拿命去填了。隻要把此物毀了,回頭回京之後,別人也挑不出理來。”…。


    張永想想也是,就沒有說話,而穀大用卻突然衝著徐勳深深一揖。待到徐勳伸手把他扶了起來時,穀大用方才低聲說道:“徐老弟,我代老劉家裏頭那些子侄親戚謝了你仗義。”


    “仗什麽義,要說他和馬永成他們三個鬧翻不假,和咱們三個又好到哪兒去了?老劉這輩子,壞就壞在吃獨食。倘若他和咱們還能像從前皇上在東宮時那樣,凡事有商有量,不是那麽大權獨攬剛愎自用,怎麽會到今天這地步?總而言之皇上回頭問起,你們就說……”


    “就說什麽?”


    聽到那門嘎吱一聲,緊跟著隻穿了中衣的朱厚照就這麽趿拉著鞋子走了出來,徐勳不禁麵色一凝,隨即便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小皇帝的胳膊。


    “皇上,大夫剛剛來看過,說是您因為氣怒攻心,以至於寒邪入體,別到外頭吹風。”見朱厚照惡狠狠地瞪著穀大用和張永,徐勳便衝著兩人招了招手,隨即溫言說道,“您若是真的想問什麽,到房裏說,咱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說歹說把朱厚照重新勸回了屋子裏,見張永和穀大用張羅著給小皇帝穿上了衣衫鞋襪,而朱厚照那眼睛卻一直死死盯著自己,他便開口說道:“皇上既然聽到了,那臣就開門見山地說了。老劉應該是被朱宸濠脅迫,歃血為盟簽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臣之前破了寧王府之後,從書房正好搜到了那東西。”


    朱厚照嘴裏迸出了生硬的三個字:“東西呢?”


    “已經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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