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張太後一想到剛剛錢寧捎帶來的訊息,她的麵色就變得一片蒼白。這幾個月的日子她過得著實不容易,倘若不是徐勳的密折奏報上一直都會附上朱厚照的親筆信,她那唯一的兒子在上頭絮絮叨叨說著外頭的見聞,臨到末了總會對她噓寒問暖,她在覺得兒子越來越懂事的時候,也總算是堅定了心誌,她隻怕就要撐不住了。


    此時此刻,看著長跪於地的皇後,她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一拍扶手沉聲說道:“你還阻止我給錢寧手詔調兵,就是因為聽了你的,現如今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朝堂中已經因為皇上這一病而人心惶惶,倘若再讓那消息傳開,萬一有事你承擔得起那後果?”


    周七娘嘴唇緊抿。可想著早一步到了自己手中的徐勳密信,她又不能說出朱厚照和徐勳那一行人現如今都安然無恙,否則張太後心中芥蒂必然更深。而且,不是皇帝的親筆信,張太後也未必相信。於是,她隻能低頭一聲不吭,默默承受著這些責難,心裏卻飛速思量錢寧去調兵背後的隱情。終於,就在張太後又發了一番脾氣之後,外頭傳來了容尚儀的聲音。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蕭公公求見,說是有要緊大事。”


    “宣。”


    張太後開口喚了一聲,示意周七娘站起身來,她方才整理了一下表情。等到蕭敬進來,她已經是麵色如常。可蕭敬才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她那好容易才維持住的從容就消失殆盡。


    “平北侯有八百裏加急密信送到,西廠遞到了奴婢手上,奴婢不敢遲疑,立時送來了。”


    “拿來我看!”


    張太後幾乎是一把搶過了那封信,本待撕開封口,未料那油紙封口異常結實,她使勁撕了兩下卻紋絲不動。還是周七娘見機得快。立時去一邊取了裁紙刀來,又上前幫忙裁開了封口。等到張太後一把撈出那厚厚一遝紙,她立時顫抖著一張張翻了過去,須臾便找到了朱厚照那熟悉的字跡。


    “母後萬安。兒臣一切都好。江西寧藩之亂已經平定。兒臣不日將回京,詳情後報。”在這數行簡簡單單卻讓她大驚失色的字跡之後,卻是幾行更加潦草的字跡。


    “劉瑾舍身行刺寧王,兒臣隻覺心亂。此次出京讓母後和皇後擔驚受怕,兒臣之過,但若非此次出京,兒臣不會知道。人人道是太平盛世,身為天子卻隻見粉飾太平。”


    寧王真的造反了?劉瑾舍身行刺寧王?


    張太後幾乎是呆呆地將朱厚照的信箋遞了給周七娘,隨即方才醒悟過來,忙又翻出徐勳那幾張信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虧得徐勳這番記述猶如在寫小說,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看到最緊張的時候她竟忍不住站起了身,待到最後塵埃落定之際還長長舒了一口氣。等看到徐勳所言寧王府中人道是錢寧當初至南昌府和寧王連番飲宴,相交深厚。想到錢寧才剛來過調兵,她立時驚呼了一聲。


    “錢寧呢?快把人追回來!”


    此前徐勳離京之際就已經見過蕭敬,因而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太監即便不曾看過這封口嚴實的急報。卻也約摸能猜到幾分事情。見張太後連聲呼喚,他見容尚儀急匆匆要走,立時對周七娘使了個眼色,見這位年輕的皇後立時站起身來帶著容尚儀出去,他便上前恭恭敬敬地說道:“太後可能讓奴婢瞧一瞧平北侯的奏報?”…。


    見張太後木然遞過了東西來,蕭敬卻隻挑要緊的匆匆掃了一會兒,大略掌握了事情始末之後,他便輕聲說道:“太後要把錢寧追回來,可是交待了他什麽要緊事?”


    張太後隻知道錢寧也是深得朱厚照信賴的臣子,這才會在人三兩下挑唆之後給了手詔。還狠狠訓斥了一番皇後。可此時此刻知道了事情始末,她不禁異常後悔。蕭敬回宮之後,她召見過幾次,再加上需要這位如今宮中資曆最老的太監彈壓內官,她在斟酌再三之後就對蕭敬吐露過朱厚照不在宮裏的事。此時,她掙紮了片刻。便把這事兒說了,還道是自己令劉宇曹元張彩隨錢寧一起去。本以為蕭敬必然也會大驚失色,卻不料對方卻軟言安慰起了她。


    “太後不用擔心,奴婢聽說左右官廳早有製度,調兵非得經過文淵閣誥敕房發下的旨意,加蓋皇上隨身小璽,亦或是皇上親筆,否則絕不許調動。涇陽伯神英經過去年那一回的險境,絕對不會被錢寧給糊弄過去的!”


    “可劉宇曹元張彩這兩個閣老一個尚書過去,還帶著我的手詔……”


    “太後娘娘盡管寬心。他們是閣老尚書不假,但那也是因為皇上信賴方才有這地位權力。但在軍中,他們三個文官怎麽都算不上!既然江西的寧藩之亂已經平定,如今太後娘娘代皇上坐鎮京城,這幾個月朝中內外雖有議論,但大體卻是太平的。如今皇上既然已經傳來了江西已經平定的消息,正適宜在京城把那些居心叵測之徒揪出來。”


    說到這裏,蕭敬又趁熱打鐵地說道,“恕奴婢說一句鬥膽的話,雖說壽寧侯世子如今頗受皇上信賴,但壽寧侯和建昌侯身上卻不曾有什麽職司。身為勳戚,本也不在乎這些,可若是能讓他們更受皇上信賴,豈非更好?至於太後手詔,大可讓人再立時帶一份給涇陽伯。”


    此話一出,張太後頓時眼睛大亮,麵上的不安變成了掩不住的喜色。她父親隻是個監生,娘家兩個弟弟並不是什麽出色的人物,隻是因為占了外戚的光,再加上弘治皇帝隻有她這一個皇後,因而愛屋及烏連張昌齡都封了侯爵。朱厚照對這兩個舅舅一貫平平,要不是因為徐勳提攜了張宗說一把,此前憑壽寧侯張鶴齡闖的禍,朱厚照還不知道會怎麽處置!


    於是,她立刻重重點頭道:“你這還真是提醒了我,厚照一貫對他兩個舅舅都是不冷不熱的,倘若他們能夠建下大功,厚照回來一定會另眼看待。”


    說話間,周七娘已經重新進了屋子,行過禮後便在張太後身側躬下身道:“母後,容尚儀正在外頭等候您示下。”


    張太後此時已經改了主意,自然不會責怪周七娘攔下了容尚儀,甚至又和顏悅色地說道:“很好。這樣,你讓丁半山去西廠那兒捎個話,讓西廠那個掌刑千戶……”她一時半會沒記起人的名字,便索性含糊了過去,“讓人死死盯著錢寧那些人,有什麽消息即刻來報。”


    見周七娘答應一聲就要走,她又突然出聲將其叫住,又看著蕭敬說道:“你剛剛的主意雖好,但壽寧侯和建昌侯就算有心,這臨機應變上頭未免還有些欠缺。況且他們兩個都是武官,在軍中聲望也不夠,你可有什麽好人選薦來?”


    蕭敬看了一眼周七娘,見皇後眼瞼低垂無話,他便恭恭敬敬地說道:“回稟太後娘娘,此次平贛大獲全勝,平北侯徐勳有功,而司禮監掌印劉公公舍身行刺,亦是功勞不小,既如此,不妨請平北侯的父親,興安侯徐良出麵則最好。至於文官麽……”…。


    當初徐勳是自己從金陵弄上來的人,原就是為了想和朱厚照打好關係,現如今這目的不但達到,反而比他預想的好了十倍百倍,因而蕭敬得了徐勳臨走時的請托,此時少不得盡力想著麵麵俱到。此時此刻他不得不猶豫了起來,須知京城文官之中,最擅長機變的除了首輔李東陽,就是如今的吏部尚書張彩,至於林俊張敷華這些人雖和徐勳關係密切,可為人太過剛正。可偏偏李東陽如今是居中派,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身後還有一批門生故舊在;而張彩則是改投了劉瑾門下,用了他則難免劉黨得利,更何況,錢寧此前特意在劉宇曹元之外還添了個張彩,說不定另有玄機。


    就在這時候,外間又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司禮監寫字孫彬求見。”


    蕭敬既然回來,也沒有玩什麽清高的把戲。他畢竟離開中樞已經兩三年了,少不得把自己當初那些徒子徒孫提拔上來做事,孫彬這個幹孫子便又再次得到了任用。此刻,他立時對張太後解釋了人的身份,待到孫彬進了屋子,他還不及詢問,孫彬便開了口。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錢大人帶著劉閣老曹閣老出了京城。而吏部張尚書據傳突然在堂上突發暈倒,所以他們三個就先走了。”說到這裏,他微微一頓,打量了一眼張太後和皇後以及蕭敬的麵色,這才輕聲說道,“隻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還是此前曹閣老在乾清宮前嚷嚷的那一嗓子,五府六部都察院等等都在傳平北侯和劉公公出事的消息!”


    砰——


    到這種時候,張太後哪裏還不知道是錢寧耍花招,她咬牙切齒地狠狠拍了一記扶手,繼而就聲色俱厲地說道:“傳令下去,令壽寧侯建昌侯和興安侯一塊領皇城紅鋪禁軍!”


    幾乎是在她話音剛落之際,外頭便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吏部尚書張大人呈上密揭。”(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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