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承祖右側的半邊身體除去體會和忍耐疼痛能力,已經失去其他功能。所以他朝著右側斜斜跌下……


    獨眼的“雨金剛”防護範圍比魯承祖鐵鏨舞動的十字花大多了,所以斜線飄過來的金葉挨到他身體的第一斬已經是腰部,由於落下的高度大,加速度也快,所以這一斬比魯承祖手臂上的第一斬重多了,已經和他胯骨上的那一斬差不多了。


    可巧的是獨眼的腰間有寬大的牛皮帶,這一斬橫向劃破厚實的皮帶,劃破獨眼腰間皮肉。但僅僅隻是皮肉,和獨眼布滿全身的其他皮肉傷沒什麽區別。但皮肉傷一樣給獨眼很敏銳的疼痛感,所以金葉剛剛劃過,獨眼已經竄出三步開外。


    獨眼躲開了,那麽放低身子的魯一棄就從“雨金剛”的遮護下暴露出來。他自己也許還沒意識到,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兩片金葉已經在他左耳邊和右前臂上飛快旋轉掠過。


    魯一棄感覺到疼痛。左邊的一斬切開了他大半個耳輪,一隻耳朵幾乎變成兩片耳朵。右臂的一斬讓他差點丟掉手槍。


    中招後的他沒有躲,不是他不想躲,是他不會躲。這種被一擊之後極速躲避的能力不是一天兩天能練成的,那叫功夫,那叫技擊,那叫武藝。這些魯一棄都不會,他隻是個平常的年輕人。年輕的身體雖然靈活點、動作雖然敏捷點,但這點年輕的本錢是絕對不可能做出像獨眼那樣迅疾的躲避。


    一個不懂躲避的年輕身體,兩片奪取各種生命的金色葉片。難道他們之間真的要完成這個年輕生命的最後碰撞?


    第二十二節: 小人襲


    魯一棄沒有遭受到第二輪切斬。原因很簡單,他擋開了那兩片金葉。


    練家子會躲,這是訓練後的第一反應。那麽平常人的反應是什麽呢?比如說一個人一觸到滾燙的東西,第一反應一般不會是躲,而是往外扔。一個人被什麽昆蟲或動物咬一下,第一反應也不是躲,而是往遠處甩打。生活中還經常可以見到,一個突然受驚的人對驚嚇他的東西首先是揮臂或是踢腿,然後才奔逃。


    魯一棄也是這樣,他感覺到了疼痛,疼痛也給他帶來恐懼。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躲避,他想的是把這讓自己疼痛和恐懼的東西趕走。於是他雙手同時甩出。一個可以憑感覺開槍並且百發百中的人,在突然的刺激下,他的出手速度會比子彈還迅疾。所以金葉還未轉過半圈,他的手已經到了,左手手背橫敲在金葉尾部的螺螄狀導流管上,那金葉迅速改變方向直插入地麵。右手手中的槍身砸在另一片金葉的側麵,那金葉翻轉著撞擊在一麵銅鏡上,發出銅鑼般的響聲。


    魯一棄隨即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不是因為銅鏡發出的聲音大,而是由於左耳切傷的地方是真他媽的疼。他的半邊腮幫子都被耳朵上流出的血染紅了。


    隨著金葉的落地,那萬道金光也驟然暗下。魯承祖和魯一棄閉著眼,都沒及時覺察到這個現象。而獨眼雖然也閉著眼,但他對光線的敏感度是非同尋常的。隨著金光由明到暗,他的眼睛也由閉到睜。


    睜開眼睛的刹那,他看到一個身影從高處向他撲過來。那身影很矯健、很勻稱,仿佛渾身上下都是力量在流動。一瞥之下就知道是個高手,雖然離得還很遠,就已經感覺到那身影帶來的勁風。


    真是個小人,居然偷襲。


    不對,距離不是很遠,其實那身影已經近在眼前,那身影手中的尖頭短棍已經奔自己頭頂砸來,那短棍尖兒上的寒光已經有些耀眼。


    真的是個小人!剛剛在黑暗過道裏已經襲擊過魯一棄,現在又偷襲獨眼。


    這身影正是襲擊魯一棄的兩尺多高的小人,由於那身影太小,所以給人距離還遠的錯覺。


    獨眼後仰,曲腿,然後單手持“雨金剛”猛然挺身,肩背腰腿四點成一條直線撐住用力,狠狠地往外一撞。這是關東霸王盾的招術,他用這招術是欺負對手體形小,準備給他來個硬碰硬。同時他另一隻手拔出梨形鏟,準備在一撞之後,再給那個小人來個乘勝追擊。


    一聲巨響,象是巨型銅鑼發出響聲一般。那是很大外力撞擊“雨金剛”傘麵發出的。


    獨眼失算了,那個小人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大。小人不但沒有被撞出,他自己倒被撞得連退三步,單手所持“雨金剛”差點脫手。隨後便是追擊,不是獨眼預想的用梨形鏟追擊小人兒,而是小人兒的短棍在對獨眼進行追擊。


    那小人在傘麵上一撞,身體騰躍而起,然後身體收縮,如同空中滑翔的飛鼠,再次撲向獨眼。手中短棍從上往下直刺向獨眼麵門。


    獨眼繼續退,隻有繼續退才能躲過空中的撲刺。隻有往後退才能收回“雨金剛”擋在自己和小人之間。


    獨眼一退,那小人便知道自己刺不到了,所以不等身體落下,腳尖在“雨金剛”傘簷邊上搭了搭,借獨眼往後收傘的力道繼續撲向前。他的身形依舊處在獨眼和“雨金剛”之間,獨眼依舊憑借不到“雨金剛”的保護。


    獨眼還在往後退,但他後麵已經是一麵大銅鏡阻住退路。


    已經不能退了,那怎麽辦。不能退,那就進。


    獨眼突然止住退步,身子一低,和空中撲擊的小人拉開距離。然後腳掌在背後銅鏡上一踹,身體貼著地麵平平縱出,並順勢在地麵上一個小滾,讓過小人。


    小人落地轉身,雖然身材矮小,但動作很是飄逸瀟灑。


    獨眼一個滾爬站起身來,動作雖然狼狽,卻是實用有效。


    交手才一個回合,獨眼已經處在下風。獨眼清楚自己的失利是由於第一招判斷失誤,所以他要搶回先機。


    他用“雨金剛”護住下半身,腳下斜邁半步,手中梨形鏟摟頭蓋頂對那小人砸下去。


    小人沒接招,他也退,和獨眼剛才一樣往後退。他現在的位置也和獨眼一樣,背後就是大銅鏡。他身子在大銅鏡前左右一晃,斜身側步,便如鬼魅般隱沒在幾扇銅鏡中,沒了蹤影。


    魯一棄的耳朵十分疼痛,但不影響聽覺。他聽獨眼和小人兒交鋒時發出的巨響。這巨響讓他從疼痛的慌亂中醒悟過來,危險沒有過去,殺戮還在繼續。他也從眼皮的透明度上知道光線的減弱,於是也睜開了眼睛。


    剛睜開眼睛時,他的視覺有一點模糊,那是由於眼睛的焦距一時沒調整過來。眼睛的焦距會在很短時間中自動調整。可是就在這很短的時間中,就在模糊漸漸變得清晰的過程裏,他依稀看到一個小東西從一麵銅鏡後麵閃出,如同一支有楞有尖的鋼鏢似的向獨眼背後直射過去。而獨眼竟然沒有察覺。


    那小東西舉一把閃著金屬寒光的棍狀物奔獨眼後腦而去。


    槍響了,魯一棄沒絲毫猶豫就開槍了。雖然開槍的同時他看清那小東西是個人,但他沒有一點懊悔,反而再次扣動扳機射出第二顆子彈。


    小人兒發出一聲悶哼,從這樣的聲音反應可以知道小人兒很耐得住疼痛。而且他的動作沒有停止也沒有減慢。他的手腕處隨著子彈的飛過,一塊滴血皮肉也同時被帶走,但他手裏的棍狀物依舊緊握在受傷的手中,竟然沒有被帶走。


    魯一棄的第二槍射在小人右腿膝蓋處。小人這下連悶哼都沒哼。攻擊的動作更沒停止。唯一有變化的是由於膝蓋一曲,奔獨眼腦後的一擊砸在了後背上麵。


    這一擊讓獨眼感覺內腑一陣翻江倒海,胸口發悶,嗓子眼發甜,眼中更是金星飛旋。


    他聽到槍聲,但槍聲的傳播速度並不比棍子的落下快多少。所以他對這偷襲一點防備都沒有。他怎麽都沒不會想到剛剛遁入銅鏡背後的小人,頃刻間又出現在自己背後。他全身的力都聚在前麵,而背後什麽防備都沒有,棍子落下時他連肌肉都沒來得及繃緊一點。


    那小人一擊之後,身子斜摔出去。摔落在地後沒做一點停頓,象個瘸腿猴子那樣手腳並用向一麵銅鏡爬過去,行動的速度竟然比沒中槍時還快。


    魯一棄沒再開槍,因為他現在的角度打不到小人兒什麽要害部位,就算他把剩下子彈都打了,也不一定能阻止小人兒逃走。


    獨眼受的傷並不嚴重,他雖然受到很大力量的打擊,但是那力量大多都被擋住了。誰擋的,他背上的背囊,他背囊中的各種工具,特別是那把精鋼鶴嘴鎬。短棍正好砸在鎬柄上麵。


    雖然受傷不嚴重,但要調節過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此時周圍銅鏡卻突然移動起來,魯一棄知道這是坎麵又開始變化。有兩麵大銅鏡從側麵往“陽魚眼”中間插過來。魯一棄不知道這是什麽意圖,但他知道,他們三個人不能分開。於是他大叫:“三哥,過來!快過來!”


    獨眼還是呆呆站在那裏。微彎一點腰背,左手持的“雨金剛”有一側傘骨已是擱在地上,但依舊如盾牌般護住身體要害。右手持梨形鏟撐住地麵,其實那鏟子是虛點地麵,手臂上的力已經從鏟柄直貫到鏟尖,而項背腰一直到腿也都筋肌繃緊,整個身體就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強弓。


    獨眼背部所受打擊的傷痛很快就已經自我調節過來,這就是有功夫人不同與常人的地方,他們知道怎樣忍受疼痛,知道如何調節恢複傷處的功能。他知道自己無礙,他知道自己已經可以繼續搏擊。於是他表現出很虛弱的樣子,裝做再也不能承受一擊了,他想把那個小人騙出來,然後給他來個……


    魯一棄在叫他,他不知道著急的叫他是為了什麽,但魯一棄的話對他來說就象是命令,所以他根本沒作思考就放棄了原有計劃,側身朝魯一棄這邊移動過來。


    魯承祖也睜開了眼睛,他反應是慢了點,卻不是年紀的原因。那金葉深插到骨的疼痛確實難以忍受,在他載倒的一霎間他幾乎放棄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睜開眼正好看到了小人的第三次偷襲。


    獨眼朝魯一棄這邊移過來。他剛鬆散了原有姿態,邁出了一步,其實這一步還沒有在地麵上踩實。一麵移動著的銅鏡背後貼地竄出一個小人,他這次是準備從左側麵攻擊獨眼的軟肋。


    那小人的動作還是那麽迅疾靈活,身影還是那麽矯健勻稱。就象沒受過傷一樣。


    魯一棄剛開始看不到偷襲的小人,因為運動著的銅鏡遮掩了他的行動。等到發現,他已經攻到獨眼身邊了。魯一棄來不及開槍,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小人手中的棍尖往獨眼軟肋刺去。


    獨眼左手的“雨金剛”轉不過來,右手的梨形鏟更來不及格擋。這一刻他的武器都沒用了。隻有他自己還是有用的。


    真的,隻有他自己是有用的。他放開了左手的“雨金剛”。有些武林人常常是到死都不會放開自己的兵器,人在則兵器在。而獨眼不是武林人,他充其量是個江湖人。江湖人是不擇手段的,隻要有需要,他們連親娘老子都扔。


    放開“雨金剛”就騰出了左手,騰出了左手就可以抓住棍子。獨眼和小人各抓住棍子的一端。小人試圖繼續往前刺,他知道他還是有機會刺中獨眼。為什麽?因為獨眼的力量沒有他大,一個移山斷嶺的高手竟然沒有一個二尺高的小人力量大。


    獨眼也知道憑自己一隻左手推不過小人,於是右手梨形鏟斜劈過去。那小人稍稍斜身縮脖躲了過去。獨眼再劈,又被躲過去。獨眼一連劈下十幾鏟,全都被躲過去。小人沒能繼續推刺,因為他要躲避鏟子,他不會把自己往鏟子口上送。但他也沒有鬆勁,更沒有退後。獨眼就像是被一個小石柱用棍子支棱在那裏亂舞亂劈。


    獨眼身後的一麵銅鏡晃了一下,又一個身影淩空飛出。小人兒不止一個,小人兒不知道有多少個。


    現在偷襲的那個獨眼肯定看不到,但魯一棄看得到,魯承祖也看得到。


    魯承祖能做的是大叫一聲“當心!”他隻叫了這麽兩個字,這種情形,叫多了也是白叫。


    魯一棄能做的是開槍。他感覺到那背後偷襲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一下子放大、拉近,那人的眉心已經貼放在他槍口上麵。他開槍了,他的槍法是百發百中,那個偷襲的人是不可能得手的。


    子彈飛出,飛出了一半的距離,一麵移動的銅鏡卻無巧不巧的正好移到子彈前麵,子彈打碎的是那銅鏡的一隻角。


    獨眼看不到背後身影,但他聽到腦後風聲。他把手中棍子尖讓過去,同時轉身,揮手中鏟子封擋住背後砸來的棍子。此時,他的身體斜立著,完全依靠手中棍子的支撐。可那棍子的另一端在小人手裏,小人就是小人,小人是比江湖人還要不擇手段的。


    棍子的另一端鬆開了,獨眼很清楚,是小人鬆開抓棍子的手。獨眼在往下跌,直直地跌,跌下一個挺大角度的時候,他的背心如重錘擊中。那是鬆開棍子的手捏成的拳頭。獨眼被擊後,身體橫轉九十度,摔了出去。那小人一得手馬上往左側一竄,隱入銅鏡背後。


    背後偷襲的身影卻沒走,那也是一個和前麵小人一樣高大的高手。他還沒得手,所以他沒走,他要繼續完成他的使命。他再次躍起,手中棍尖直插獨眼心窩。


    魯一棄的槍又響了,他沒留情,子彈直奔眉心。空中躍起的矯健身影縮做一團重重摔在地上。


    摔倒在地的獨眼沒有馬上爬起,看來這次受的傷比剛才重多了。魯一棄隻好扶著大伯移到獨眼那邊。他還是覺得三個人應該在一起。


    來到獨眼身邊,魯一棄正要把獨眼扶起,獨眼忽地自己坐起,一團紅黏的東西嘔出,濺落在腳上穿的薄底兒快靴上麵。把月白色的靴幫套口和綁腿染成紫紅。看來獨眼受的傷真的很重,不然不會嘔出紫紅血塊來。


    獨眼自己摸索著從包囊中掏出一個皮盒,打開後,裏麵有好多小格。獨眼用一把小銀勺各舀一勺黃色粉末和紅色粉末倒在舌頭上麵,然後用酒送下。魯一棄看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手在不住地顫抖,但他的目光卻是阻止別人過去幫他。


    魯承祖沒有把胯骨上的金葉子起出來,他怕那樣會導致傷口無法控製而流血不止,他更怕葉尖一出,骨頭會碎成幾塊,那樣他就一點都沒辦法行動了。他從木箱中掏出一卷紅布帶,那布帶象是建房時起梁安匾用的吉繩。魯承祖把布帶沿著釘在胯部的金葉上下兩邊纏繞了好幾道,最後在葉片上三指打一個“提寶如意結”。這樣他可以讓疼痛感大大減輕,而且還可以自己勉強走動。傷處也不會繼續惡化。


    處理完傷處,魯承祖來到被打死的小人前麵搬弄了幾下,他仔細觀察了小人兒的所有特征,他想知道這人到底是何來曆。


    那小人不是小孩,也不是一般的侏儒,而是發育正常的**。他們的身體四肢勻稱、須發皆有,皮膚、肌肉富有彈性,關節靈活有力。這些都和正常人一般無二,唯一不同就是體型小。就象是縮小了的正常**。而且在搬弄時感覺到這人的分量也很重,和體型不成比例。


    獨眼已經吃完了藥。坐在地上調整呼吸。他也是到現在才真正看清和他博命的是個什麽玩意兒。他朝那小人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恨恨地罵道:“小醜!絕後的小人!”


    “啊!絕後!對了,這是漢閹!”


    “應該是‘百歲嬰’!”


    第二十三節: 百歲嬰


    無欲無求無爭鬥,心性天成無穢垢;


    無思無慮由人縱,無生無死無苦痛。


    獨眼的毒罵提醒了魯一棄,他曾經在學堂裏聽教生物的先生說過,古代各朝皇帝為防後宮穢亂,所用男侍均為閹人。一般都是割閹入宮,但割閹的男侍一般都味難聞、形難看。所以另外出現了一些其他方法的閹人,如天閹、針閹、藥閹、勒閹等等。


    《宮事-漢》有記載:內用小人,可說(y),可鬥,護帳褥,無倫儀之亂。


    《漢宮外錄》:小人養內宮,女樂之。後苟事露,宮內盡驅小人。


    漢代有一種閹法,是將針閹和藥閹結合起來的一種方法。生下不久的嬰兒,就用銀針破腦後髓關,使其身體很難長大,特別是男根不再發育。再用“紫厥收醃水”定時浸泡其身體,使其筋骨肌肉緊縮,密度變高。這樣,等其長大後,外相與常人並無兩樣,體型大小卻如嬰兒一般。這種閹人常做為宮中玩樂逗趣的工具。由於其骨骼肌筋密度大,肌肉纖維豐富,所以這種閹人的力量很大,甚至超過正常**,再由於他們體型小,動作靈活,如果給予良好訓練,是很實用的貼身護衛。妃子貴人就喜歡要這樣的閹人做貼身侍衛。一些失寵無歡的妃子貴人在冬天還讓其陪寢,就象是個活的暖抱枕。後來,一些寂寞難耐的後宮女子與其采用其他途徑和手段苟合,造成後宮汙穢混亂,這才廢除這種閹人。而閹製的方法在千年以前就已失傳。後世提及此種人都用“漢閹”代稱。


    獨眼的話也提醒了魯承祖,多年以前,他與魯承宗破水下“百嬰壁”,誤殺坎中竅眼兩活嬰,那對活嬰是布局之人自己的孩子,身上下了極歹毒的絕後蠱咒。所以他們哥倆才有斷後之厄。後來他在龍虎山聽一位天師高人論道,談及此事,那高人說了一句:如果“百嬰壁”竅眼中布“百歲嬰”,那你們兄弟隻有死路一條。


    當時,他很難理解“百歲嬰”到底是怎麽回事。後來專為此事單獨拜訪那位高人,那高人卻閉門不見,隻讓童子遞出一箋,上書:“形、性至百歲皆為嬰,無欲、無求、無爭、無鬥,無心機,皆隨教者心性。教其讀,則讀為命;教其殺,則殺為命。教,無不會,動,無不至。”這一箋他琢磨了好多年,都不知何為“百歲嬰”。今天,他看到這小人,他想,莫非這就是“百歲嬰”。


    其實,漢閹就是“百歲嬰”,“百歲嬰”就是漢閹。隻是“百歲嬰”的訓教方法更為奇特。他們的閹法和漢閹是一樣的,但他們在成長過程是與世隔絕,始終是嬰兒心性,世間事什麽都不懂。到了一定年紀,教給他們攻襲殺法,把他們變成一種犀利殺人武器。


    他們真就如一件犀利武器一般,不打絲毫折扣地去完成沒有他們自己目的和要求的殺戮。在他們的心境中沒有生死的概念,也沒有痛苦和快樂的區分,心中無一絲人世間的情仇利弊。他們其實是很可憐的一種人,連瘈犬都不如。瘈犬的搏殺是為了生存,為了解決痛苦。而他們,什麽都不為,什麽都不懂,也什麽都沒有。他們就如一張白紙,所以魯一棄無法感覺到他們。


    “百歲嬰”所有的思想都是別人的,讓殺就殺,讓怎麽殺就怎麽殺,讓幾個人合殺就幾個人合殺。比如說現在,一人借銅鏡隱身襲殺,得手後帶傷而退。二人前後圍殺,一個得手退逃,當然,那是因為銅鏡擋住魯一棄子彈了。另一個死,是由於看到獨眼傷重,想不惜代價,一命拚一命。這所有一切其實都是操縱之人的想法和意圖。這些都不由得“百歲嬰”作主,他們也不懂如何作主。


    兩輪襲殺已過,現在操縱之人應該是怎樣的想法呢?剛剛兩人的合圍攻殺未能奏效,那接踵而來的是不是會有三人合圍、四人合圍?


    坎麵光線突然的暗淡不是因為“柳葉陀螺斬”已經放完,而是要讓“百歲嬰”看清目標然後進行撲殺。坎麵的運轉動作是為什麽?是為了掩護“百歲嬰”攻襲的動作。但這兩樣還有個更大的作用,就是要讓困住的人混淆自己的視覺,無法辨別攻襲來自何處。


    銅鏡停住了移動,變成了原地晃動。魯一棄他們三個能看到的又是自己大大小小的身影,各個角度的身影,而且在不住的擺動、晃動。


    魯一棄心中很清楚,“百歲嬰”很可怕,他感覺不到一點他們身上的氣息。他們不像人,他們也不像鬼。人有人氣,鬼有鬼氣,而他們什麽都沒有。他們就像是一把刀,一把天成的刀,一把沒有沾過任何葷素腥味的刀。


    獨眼還坐在地上,他的“雨金剛”扔在一旁,他覺得自己還沒有爬起去拿“雨金剛”的氣力,但為了防那小人的再次偷襲,他掏出了“遷神飛爪”。


    魯承祖知道自己的斤兩是無法與“百歲嬰”抗衡的,他把握住細長鐵鏨的右手抬舉過肩頭。他隻想賭運氣,“百歲嬰”一出,他就飛鏨取命。


    沒有動靜,在三人的高度戒備下,“百歲嬰”沒有突襲。沒有突襲,不代表沒有襲擊,襲擊是可以慢慢地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而這樣的襲擊是更可怕更易奏效的。


    隨著銅鏡的晃動,北麵銅鏡上獨眼坐著的幾個大小身影中多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西麵也同樣多了一個身影。魯一棄在東麵的銅鏡上多出個身影。魯承祖在東麵和南麵的銅鏡上也都有身影多出來。這些模糊身影夾雜在銅鏡上原有的大小身影中,不仔細辨別是不容易發現的。


    魯一棄最先發現這個情況。學堂裏的物理知識給了他很大幫助。


    獨眼很快也發現這情況,那是因為北麵多出的身影向他靠近了一些。於是獨眼最先動手,他是害怕那小東西太靠近自己,憑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恐怕抵擋不住攻擊。“遷神飛爪”象條蛟龍低呼著朝那身影飛了過去。


    飛爪飛出,回應他的是銅鑼般的脆響。飛爪撞在銅鏡上麵,那邊的身影不是“百歲嬰”,那也是個鏡中影。


    獨眼的江湖經驗很豐富,他一擊之後發現不對,馬上手中一抖,飛爪如蛟龍回首,朝南麵飛去。他知道,如果北麵是鏡子,那真身就應該在南麵。可南麵沒有“百歲嬰”的身影,他的飛爪也不知該落向何處,隻好在一麵銅鏡上一撞重新收回。


    魯一棄也發現身影在向他靠近。他更加害怕“百歲嬰”近身。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懂什麽是技擊、什麽是搏鬥。如果讓“百歲嬰”近了身,他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所以他也開槍了,可是隻是在一麵銅鏡上留下一個圓孔和沿著圓孔四散的裂紋。他看著這圓孔若有所思。


    魯承祖一直沒動,他的身體微微在抖動。握住鐵鏨的手骨節間“格格”直響,牙齒間也“格格”直響。他好像又在忍受著些什麽。魯一棄和獨眼都沒注意到他,他們正全神貫注地戒備著那些“百歲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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