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五候學的是圈兒刀,也就是“旋刀法”。這種刀法雖然沒什麽招法變化,但它也不是單純地抓住刀杆旋轉砍殺,這刀法中還有個小圈和雙圈。這兩個圈的變化不是依靠人的旋轉來達到殺敵的目的,而是通過樸刀本身的巧妙設計和機括控製來實現的。


    為什麽鄭五候的樸刀是水磨生鐵杆的,而不像一般人用的白蠟木杆或是棗木杆,就是因為這刀杆中裝有機括。這把雙刃樸刀又叫作“如意三分刃”,它的刀杆在刀刃與刀杆連接處可以脫開變做鏈條連接,在距離刀杆尾部一尺左右也可以脫開變做鏈條連接。完全脫開後的刀形有些像三節棍。傳說中二郎神的三尖兩刃刀能夠拐彎傷敵,這刀就是據此所悟製作而成。當然,這刀也可以隻脫開其中一處來使用。“旋刀法”中的小圈就是指單旋刀頭或杆尾,雙圈就是頭尾一起旋動。


    “如意三分刃”還有一個最毒的殺招,那是在旋身砍殺中遇到高手往外格擋時,可以突然脫開刀頭或刀尾,改變砍殺方向,出奇不意地傷敵。


    鄭五候心眼太實,刀法上太多變化他接受不了,所以魯聯和魯承宗便在刀的設計上下了好多功夫,並請關外鐵工奇匠任火旺精心打製而成,達到以刀設巧的目的,從而來彌補他技擊招式上的缺陷。


    你想,有誰會提防一把水磨生鐵杆的樸刀會突然變軟轉折,會突然拐彎改變砍殺方向。讓人更難想到的是五候這樣一副粗笨老實樣會在拚殺中突然出陰招。隻有對手想不到的,才是可怕的,才最有機會一擊即中。


    鄭五候看得出刀刃部分太寬,伸不到外麵去,所以他彎下腰,將刀杆尾部伸出了網外。機括打開,尾部一尺多長的一段鐵棍變做了鐵鏈連接。雖然彎著腰旋轉杆尾有些困難,但五候憑借著身子的原地扭動,還是旋轉起來。


    這個旋轉來得恰到好處,棍形剛剛施展開,“鳳嘴飛矛“就下來了,真是如同雨點一般。大多的飛矛射在地麵青磚上再高高彈起。還有一些矛射在沒有被五候剛才旋砍時劈碎的椅幾上,幾枝矛排列著,近距離、高密度地一起射入,和重物砸在這些椅幾上沒什麽兩樣,頃刻間就讓那些還算完整的椅幾粉身碎骨。


    其實擋走“鳳嘴飛矛”的隻需要舞動一個恰到好處實實在在的棍圈。五侯舞動的棍圈雖然不快,但其中的確有一個這樣的棍圈,而且還奏效了。不但是射向五侯的飛矛被擊打後飛濺開,而且旁邊齊整整射下來的“鳳嘴飛矛”也撞開一片,攪裹作一團。


    一時之間,堂前間裏是飛矛亂飛,木頭碎片亂飛,地麵青磚的磚屑亂飛。


    旋轉開的杆尾展開後是一個直徑兩尺的圓圈,本來足可以保護住鄭五候的身體。但是由於他是彎著腰的,所以他就盡量將旋轉成的圓圈往上身那邊靠。棍圈太靠頭部了,五候有些像沙漠裏的鴕鳥,隻顧頭而不顧尾。兩枝飛矛偷了個空劃破了他的臀部。


    “鳳嘴飛矛”的扣子落盡了,飛矛散落了整個廳堂。一般這樣密集的殺招扣子都是淨扣兒,不會用濁扣兒。因為在這扣子之下,要麽你是高人一早兒就解扣鬆弦收不住你。但凡你落在扣子之中,就很難有生還的機會。除非……對家的險惡程度是魯家這些半身江湖半身工的人很難琢磨的。


    鄭五候沒感覺到臀部的傷口疼痛,那傷口給他的是一種麻癢的感覺。五候斜眼看了一下腳步的幾枝“鳳嘴飛矛”,亮閃閃的矛頭上有些藍瓦瓦的顏色,他知道那是泡過毒的。自己中毒了,但這信息並沒有讓他慌張。中毒受傷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有許多應付這種情形的方法。就拿目前這情況來說,他就有兩條路好走。要麽平心靜氣放緩血流氣息,等別人來相助;要麽想辦法迅速掙脫裹在身上的“韌藤馬鬃網”,去找人給他解毒。


    是的,五侯有辦法對付毒傷,可是他應該選擇哪種方法呢?呆這裏不動就雖然堅持的時間長,可是就能保證有人來解救他嗎?掙脫馬鬃網雖然可以短時間找到人解救自己,可是這樣使血流加速、毒隨血行,那會不會在他找到人之前就毒發無解救了呢?


    這是兩種很難選擇的方法,但一個聲音的出現讓他想都沒想就做出了決定。那聲音是魯天柳的尖叫聲,這聲音對於五侯來說就是赴死不回頭的命令。


    他沒有將刀杆尾部收起,因為這樣可以讓樸刀變得短一點,以便在網裏能調整過來。但他倒是直起了身體,他在直起身體之前先往前踏了兩腳掌,將搭掛在身前的網繩死死踩住,然後才將身體往上盡力抬起。搭掛在身前的網因為少了兩腳掌長度變短了許多,這樣五侯的雙腳與頭頂成了兩個支撐點,要將這變短的馬鬃網撐繃開來。


    “韌藤馬鬃網”是牢固又帶有韌性的,象五侯這樣用頭和腳將它撐繃開來是需要非常強勁的腰力的。鄭五侯從小就在河上搖船背纖,到魯家後他做的事是斷木扛柱,這些使得天生神力的他更鍛煉出一副駭人的好腰力。現在,他就要利用這駭人的好腰力做一件讓人驚駭的事情。


    “嘿!”鄭五候一個發聲用力,“韌藤馬鬃網”被鄭五候強勁的腰力繃扯得直直的,如同是高音的琴弦在“嗡嗡”作響。韌藤和馬鬃編纏的網繩竟然被抻長了許多。


    五候再將刀頭橫塞到馬鬃網的網眼裏,刀杆擱在肩膀上。然後再次吐氣發聲,並將腰背力量施展到極限。與此同時,他右臂在刀杆上用力一個橫砸。


    “韌藤馬鬃網”的確很結實,而且還具有一定的韌性和彈性。但不管什麽繩子,在被抻長到一定程度以後,它的韌性和彈性就會急劇下降。而且不管多結實牢固的繩索,在縱向受到極大拉力以後,那它的橫向承受能力就會變得很脆弱。從小就背纖拉繩拴纜係船的鄭五候對於這些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的方法也是最佳的。


    扣子終於損了,“韌藤馬鬃網”破了口,雖然不是太大的口子,但在五候一陣刀割手拉下,也足夠他鑽出困境了。


    鑽出網的鄭五候感到一陣暈眩,他知道毒氣運轉了。他將已收作原狀的樸刀刀杆撐住地麵,稍稍定了一下神,便邁步朝牆壁走去。


    這個本就實心眼子的小夥子是不是被毒壞了腦子,他要去幫助魯天柳就應該上樓,他要找人解毒就應該想法子打開封口的門。可是他都沒做,他是走向的牆壁,走向牆壁邊那多出的那四根柱子。


    第十一節: 柳葉落


    (生查子)小樓飛絮長,隨性梯階斷。


    頰麵可憐破,隻為阻柳下。


    旋音,非是凡人聽。


    真個求死難,不禁塵滿腔。


    鄭五候來到撐柱前麵,將耳朵貼在柱子上,眯著眼仔細地聽著。


    這是幹什麽?這是“立柱”工法中的一種,叫“聽隙”。造房子的時候,立起的柱子與梁椽之間的配合、與地基石座間的配合,連接柱與柱的橫跨梁與柱子的配合,這許多的連接配合中有好多部分和方位是眼睛看不到或看不出的,所以為了辨別這些部分配合的好壞,就必須用耳朵聽,這就是“聽隙”的工法。這工法就是在一處柱、梁或其他部位敲擊,在另一處將貼住壁聽,然後根據聽到的聲音和木材的材質以及配合的結構方法,來判斷這中間是否存在問題。一般的匠人隻能跨一個點聽,最多兩個,而高手可以跨聽多個連接配合點。


    五候此時就是通過柱子上的傳音,從而判斷樓上的情況。樓上早就沒琵琶聲了,剛才五侯與“吳鉤”對決的時候,上麵倒是發出一陣粗重東西砸在木地板上的空響。


    而現在是什麽情況呢?他通過柱子聽到上麵有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腳步聲,在躲閃騰挪,那聲音和步法應該是在躲避什麽。五侯的心放下了許多,身手依舊如此敏捷,說明了魯天柳沒有什麽大事發生。五候還聽到另一個怪異的腳步聲,那聲音比魯天柳的要笨重,但是十分迅捷,可以聽出來,是這腳步在追逐攔阻魯天柳的腳步。


    五候沒有多想,他從圓筒形的竹簍裏拉出了一根繩子,一根極富彈性韌性的繩子——撚股牛筋繩,他要將繩頭兩端各掛在兩根柱子上。這撚股牛筋繩是立柱時用的定直繩。豎起的柱子要保證是筆直不歪斜的話,就必須經過多次調整,用這繩子四麵將豎起的柱子固定住然後調整,既可以保持柱子不倒,而且在調整中推拉墊移都不需要解開繩子,因為繩子是有彈性的,隻需要直接推動那柱子就行。明朝無名氏修撰的《新工智物說》有記載:西地匠使筋帶豎杆柱,力工皆簡。


    柱子上有掛“韌藤馬鬃網”的鐵扣,繩子很容易就係牢在柱子上。五候再將自己的“如意三分刃”搭在繩子上,然後往後退步,將繩子拉直,繃緊,就如同是在拉一張巨大的弓。他退的方向有些偏斜,不是朝著對麵多出的兩根柱子中間位拉的,而是偏向其中一根立柱的方向拉過去。這是“立柱”技藝裏“兩柱定角位”的工藝方法,而在這裏卻變作威力巨大的“筋繩牽刀射”,這可是地地道道的殺人技法,是五候在學習“立柱”一工時,魯聯幫著他琢磨出來的,他為練這個下了不少苦功。


    五候終於將繩子拉繃倒柱子前麵,他一邊拉住繩子,一邊將耳朵貼在柱子上,他必須聽清樓上的聲音才可以將樸刀射出去。可就在此時,暈眩再次出現,他感到腳下發軟,身體再也撐不住撚股牛筋繩的巨大拉力,一時之間他不知是隨繩滑回原地還是鬆手射刀。


    隻是這一猶豫間,手中沒能抓牢,“如意三分刃”飛射而出……


    魯天柳麵對那屍臭越來越濃重的女人,她腦子中沒有一絲對付的辦法。因為她從沒學過活屍這東西應該怎麽對付,所以她最有用的招法是躲。


    柳兒展雙臂側向滑步,兩腳之間的距離並不大,身子的擰轉幅度也不大,整個滑步過程中,兩手中的“飛絮帕“很自然地揮舞了個太極繞。那身段真是又美又輕巧,就真是如同抄水的燕子。


    活女屍連連扭動,雙腳腳尖竟然也離地而起,雖然不是太高,隻有一寸左右,但在距離上卻縱出很遠。特別是最後落地前的一段距離,活女屍的腳尖是在地麵上拖過去的。這樣子好像展翅滑翔落下,腳蹼劃過水麵的肥雁。


    雖然在動作上有很大差異,但結果卻是一樣,魯天柳照舊沒能擺脫女活屍。那女活屍依舊和她麵對著麵,唯一不同的是女活屍縱出的距離雖然遠,但比起柳兒的滑步距離還是少了點,所以變成了一個斜線的對峙,將魯天柳封擋在房子另一邊的角落,那裏也是燕尾形雙樓梯左側的樓梯口。


    魯天柳的眼睛餘光瞄了一下周圍環境,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可以慢慢朝那梯口退,然後找機會溜下樓梯。可是上來另一邊的樓梯是有厲害坎麵的,那麽這邊的樓梯也應該有。而且隻要是兩邊坎麵兒一樣,自己就不容易脫身。女活屍的動作並不慢,自己翻出欄杆並從階麵擱邊走下去是需要時間的,這個時間女活屍是不會給她留下。如果兩邊的坎麵不同或者已經改了,那自己不正是自投羅網嗎?


    柳兒不知道這活屍是不是也有思想,但如果那樓梯可以順利下去,那這女活屍還將自己往這裏逼不就太笨了。對,就算活屍不會想,那控製這活屍的人應該會想。他們是想用請君入甕這一招。這樓梯決不能下。


    魯天柳想道這兒她反而輕鬆了,逃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何不索性和這怪東西好好周旋周旋,拆了她這個屍坎。


    她沒再滑步,也沒縱跳,更沒往樓梯的角落退逃。她趁著活女屍離自己不是太近,還沒有完全封住往戲台那方向的缺口,索性邁開蓮花碎步,朝著那戲台走了過去。女活屍明顯是頓在那裏了,這樣的動作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呆住了、愣住了、傻住了,反正在魯天柳走出五六步後,她才又一扭一拐地跟了上來。


    看著女活屍跟過來,魯天柳也有些發蒙了,因為那女活屍是倒退著跟過來,也就是說這活屍不會轉身。難道真是傳說中的屍走直線鬼走飄,不對呀!那走直的屍體應該是僵屍,而不是這樣軟搭搭的活屍呀。


    柳兒走的是雙臂誇張擺動的蓮花步,她清明的三覺告訴她,活屍跟來了,而且在接近。於是她更賣力地將雙臂擺成兩朵花。突然,就在右臂那朵花擺向前麵的時候,“花兒”飛出去了。


    這“飛絮帕”背後有一條細鋼鏈,毛茸茸的帕子裏藏著一個小鋼球。這帕子其實是單鏈流星錘的原理,但使用時比流星錘要靈巧得多。這是“辟塵”一工中的“鏈臂”技法,用它可以站在地上就抹掉匾額後、梁縫裏的灰塵汙垢。其實魯家**之力中最難尋到合適人選學“辟塵”,這工法不但要練輕身功夫,手上也必須具備剛柔並濟的功力。這“鏈臂”技法要練到極至,一碗綠豆倒在地上,鏈臂抖動,“飛絮帕”旋裹,一把就可以將那碗綠豆用帕子收起來。


    “飛絮帕”飛出的距離並不遠,隻是纏住了牆邊一隻花幾的幾腿。柳兒手中猛然帶勁回拉,花幾就那麽豎著飛向女活屍,重重地砸在活屍的身體左側。花幾上原來擺放的花盆在快摔到地板上的一刹那,被魯天柳一個跨步抄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在地上。不知為什麽,柳兒天性中就特別珍惜這些花草枝葉,她覺得它們和人一樣是有生命的。


    女活屍被砸中的聲音很沉悶,她被橫向砸出去四五步。但這四五步不是摔出去的,也不是踉蹌著走過去的,而是滑過去的,身體直直地滑出四五步遠。


    花幾砸出的力量隻是等同於一個推力,將女活屍平平地推開。隻有花幾麵的一個角在女活屍的左額上砸起個腫包。這花幾的材料是老酸枝木的,幾麵上角的硬度不亞於一個鐵榔頭。女活屍額頭上不止是起包了,而且包上還破了個口子。隨著那腫包漸漸地脹大,那口子也逐漸綻開,綻成個嘴唇一般。這“嘴唇”沒流血,而是流出一股股黃色膿水,腥臭無比。


    一張直背窄座的太師椅飛了過去,但速度遠沒有花幾快,因為酸枝木做的太師椅體積、重量都比花幾大多了。這次女活屍躲開了,而且躲得很巧妙,幾乎是從椅子腳的空隙裏鑽過去的。她那豐腴的身體本來是很難通過椅子的空隙,但她也就是身子快速地扭轉了幾下,便無絲毫碰觸地躲過去了。


    再一張同樣的太師椅飛出,速度更慢,幾乎是往上拋起再落下。但這麽慢的速度落下的太師椅女活屍躲都沒躲。因為那椅子不是砸向活屍的,而是朝著另一側的樓梯落下的。


    魯天柳還是希望有法子逃走,因為這裏是對家的老窩,在這裏時間越長對自己越不利,再說自家那幾個人怎麽樣了都還不知道。她這是在用椅子試試那邊階麵有沒有坎麵扣子。但這種試法並不可靠,椅子落下的運動軌跡和人行動中的踩踏點相距太遠,很難碰巧觸動機括,除非這機括是整麵的扣扳子。就是隻要踩到坎麵的任何一個點,扣子都會落下。


    不知道那樓梯裏有什麽,一陣輕滑而快速的聲響過後,太師椅隻有一個椅背飛起落在梯口。椅背落下的瞬間,隻回頭未轉身的柳兒看到它與椅座的分離處是很光滑的切口。果然如她所料,這裏有個更厲害的坎麵,剛才女活屍的企圖確實是要將自己逼入這坎子中。


    女活屍不需要躲避太師椅,所以她便趁這空檔再次逼迫過來。這次她的速度快多了,兩下子的扭動就已經快到魯天柳的身邊了,魯天柳繼續避開,她避開的方向是朝著戲台而去。


    這個方向是女活屍反應最慢,動作最麻煩的方向。而且這裏的環境對於不能縱高的活屍行動也很不利,因為這裏有許多桌椅。


    這戲堂裏的第一道桌椅是單麵朝向的檀木桌椅,桌窄椅大,那是家主人和貴賓才有資格坐的。二道桌椅是紅木大理石麵的,三麵坐人,桌小方正,椅子座窄背直,這都是家中晚輩旁室以及陪客們坐的。第三排是兩椅之間一窄幾的擺法,這一般是貴賓的高級下屬和關係較遠的親戚坐的。這再往後就隻有窄椅,沒有桌幾了。那都是些坐不住的孩子,家裏的門客和家裏雇傭的那些帳房、教書先生、管家以及類似這樣的高級雇員坐的。


    但是沒想到,桌椅雖然很多,但女活屍在這環境中的行動也不慢,動作規律好像很符合也很熟悉桌椅的擺放位置,她先從二道桌椅與三道單椅間的過道側縱出幾步,回到那邊往樓梯口去的過道上。然後繼續後退,也是朝著戲台的方向。可以看出,她始終是在過道和前後幾道桌椅的空隙中行動。


    魯天柳已經站在戲台前麵等那女屍,這樣一個小範圍的移動她已經找到女活屍的弱點了,一個是轉不了身,一個是橫向隻縱步不跨步,還有就是躍起也不高。


    女活屍又和魯天柳處在一個平行的位置上了。魯天柳突然朝上來的樓梯口縱身而去。那活屍肯定是不會讓魯天柳遂願的,她也朝前撲出,雖然她不是縱跳而出,但她所在的過道比柳兒離那樓梯口近,而且她如同在地麵上滑行移動,直線距離更短,速度更迅疾。她的目的就是要封住柳兒逃走的路徑。


    魯天柳隻躍出了一半,她就停身落腳在戲堂中的一張大理石麵的桌子上。這是聽戲的二道桌椅,而且是最靠近右側樓梯口的那張桌子。她看準的是樓梯口的那根撐柱和後牆之間的方架梁。右手“飛絮帕”出手,纏住了那方架梁。然後騰身而起,“飛絮帕”鏈條繞腕回收。眼瞧著鏈條長度收得差不多了,她手中猛然一帶,腰背用力,在空中將身體側轉過來,就像躺在空中一般。她是要橫著身體從女活屍頭頂飛過,然後鏈條會帶著他繞個弧線,正好可以讓身體擺過樓梯扶手直接落在外側擱邊上。


    魯天柳的計劃想法可以說是巧妙到極點。魯天柳的動作也和她所想的一樣不差分毫。隨著鏈條橫飛的身體真就如同一片貼著水麵飄揚的柳葉,輕巧秀美。


    緊牽著鋼鏈將身體在空中橫擺而過的魯天柳根本沒想到,在這樣一個高度可以見到女活屍流滿黃色膿水的臉,讓她更不願見到的是女活屍肥腫的手,因為這隻手上有尖利如刀的血紅色長指甲,而且這指甲直奔她的眼睛刺來。這一刺讓她不由地尖叫一聲。


    是的,魯天柳巧妙到極點的想法中沒有包括女活屍,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女活屍不但能躍起,而且躍起的高度與她豐腴的身體極不相符,甚至比她魯天柳憑空躍起的高度還要高。


    魯天柳必須躲開,可是“飛絮帕”鋼鏈帶著她橫轉的力量是身在空中的她無法改變的,她隻有唯一一個辦法,鬆開手中鏈子。


    尖利的指甲離她的眼睛不到三寸,她隻能手腕一抖,鬆開了鏈條。沒了鏈條的帶動,身體便斜向落下,落下的過程她還盡量將頭後仰,盡量躲避活屍的鬼爪。


    尖利如刀的指甲挑斷魯天柳頭頂上的幾根頭發。魯天柳斜向摔向後牆,她的雙腳在牆壁上一踩,借力將自己身體彈出。落地時連續幾個翻滾卸掉衝力,站起身來。


    魯天柳站穩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女活屍又一扭一拐地朝她逼迫過來。然後她看到的是自己身處之境依舊在左側的樓梯口,那個不知暗藏著什麽厲害坎麵兒的樓梯正如同怪獸張大著嘴巴等著她。


    右側的樓梯口,她“飛絮帕”的鏈條掛在方架梁上,像風中的柳條一樣悠悠然地擺動。


    兩個樓梯口之間,女活屍在繼續扭動腳步進逼過來,左側的樓梯口,魯天柳站在那裏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動。


    “炸鬼嚎”中的魯承宗隻求速死,但他已經被那鬼嚎聲奪去這樣做的能力,所以尚存一點的心智讓他竭盡全力要打開自己的木提箱,因為其中有可以讓他輕易死去的巧玩意兒。


    風還是那麽勁,可風吹起的聲音已經變得更加大了。倒在地上的魯承宗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失去僅存的一點意識,他知道,隻有這點意識一丟失,他就永遠不會醒來了,他就變成一個活死人了。


    “炸鬼嚎”中的煎熬痛苦萬分,魯承宗的心境也是矛盾萬分。他此時必須忍受著這比死還難受的痛苦感覺,堅持著千萬不能喪失最後的意識;同時,他又要想法子盡快殺死自己,來毀掉所有的意識。


    第十二節: 碧池紅


    合力圍殺術是千古三才局,


    獨力破坎出用百煉無賴招。


    魯承宗的手指終於摸到暗檔口子,可是他所剩的那點力量按不動這檔口,他隻好利用身體的重量,盡量將手指往後別住,然後將身體壓了上去。


    一根手指撐不住他的身體,地上的木提箱也撐不住他的身體。魯承宗斜倒在地上,木提箱也倒了,但暗屜也終於打開了。


    倒在地上的魯承宗稍稍將眼球轉向身旁的木箱,他徹底絕望了,打開的暗屜裏沒有能殺死自己的巧玩意兒。他手指被身體壓下時移動了地方,被打開的隻是一個明屜,是平常存放“定基”一工所需的臘線、叉鏡、線粉、帶尺等等常用物件的。倒下的木箱將這些殺不了人也救不了命的玩意一股腦丟在了敞開的明屜之外。


    絕望的魯承宗有些悔恨,有些沮喪,更有些無奈,他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將自己的手放在哪堆沒用的東西上麵。他知道到了最後的時刻了,因為他的意識裏已經感覺到的痛苦已經沒有那麽強烈了,現在他最企望的可能就是在以後的記憶裏能有點這些東西的印象。


    無力的手指在哪堆東西上抓撓了一下,這輕輕的抓撓將一張薄薄的紙掀開了。那是一個四麵折疊卻未封口的大紙包,因為這紙包放在明屜裏有專門的格擋,不需要封口。紙包裏是“定基”一工中“布圍”之法用的線粉。


    紙包的一折被掀開,線粉便被旋道內那強勁穩定風吹散起來,吹起的線粉更把紙包另三折掀開,於是一大包的線粉全部被吹起,順著那旋道彌漫開去。


    線粉,又叫嗆粉,有何作用?“定基”時要先行“布圍”,就是用這線粉將要定基之處大概圈起,並用紗布包住線粉,在布圍的範圍裏每隔五步打一個梅花斑紋格。待過得九個晝夜之後,再用用叉鏡、臘線定基點,用帶尺分基距。


    那這“布圍”到底起什麽作用呢?那就要知道這線粉為什麽又叫嗆粉了。


    明末《南遊趣錄》有雲:巴蜀之山地陰潮多毒,蟲蟻肆生,每旬須布嗆粉卻之。


    古籍殘卷《異開物》也有記載:有南山匠取辣、麻、火、迷、腐調治為末,稱嗆粉。鋪屋驅毒邪。


    嗆粉,是用廣西倒椒粉、無舌草粉、福建硝石粉、雲南曼陀羅花粉、山西老醋粉調製而成。倒椒其辣無比,無舌草一舔麻如無舌,硝石也就是火藥,曼陀羅花是蒙汗藥的主要成分,醋粉不止是奇酸,而且有微腐的作用。這些刺激性極大的東西一起調製起來的嗆粉在地上布圍並打斑紋格,九個晝夜之後,這方圓以內,地下五尺,地上一丈,所有蟲蟻蛇鼠雀會全部逃離。這樣既可使好風水的宅地潔淨無異,又可以不傷生靈,為後代子孫積德。


    嗆粉在封閉的旋道裏飛揚彌漫,那循環不停的勁風將它帶到了這洞道裏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石頭的孔眼,也不例外地帶到那個與旋道相接並向旋道裏鼓風的封閉密室,一個過風卻無聲的地方。


    現在受到煎熬的不隻有魯承宗一個了,躲在密室裏的人此時的感覺並不比魯承宗好受。那五粉合成的好玩意兒可以讓地下五尺的活物全都逃走,更何況一個大活人。密室裏的人承受能力很弱,大概是從沒在江湖上喝風吞沙過。也幸虧是這人的承受能力差,要是他能再多忍耐一小會兒,魯承宗肯定就變成一個沒有意識能力的白癡了。


    旋道裏的風還在強勁地吹著,而且變得強勁,越來越強勁。但這強勁的風不再回旋不停,封閉的坎麵兒開了缺,就如同攔洪的堤壩決了口。強勁的風挾帶著嗆粉,更挾帶了那些讓人丟失魂魄的鬼嚎聲,從這口子裏衝泄而出。


    漸漸的,假山洞裏各種奇怪音響變作了個單音,那是勁風衝過口子的聲音,那聲音如同是帛布被撕裂開來,帛布的口子剛撕開時聲音是最大的,隨後便越來越輕,口子越撕越遠。


    魯承宗趴在地上,他一時之間恢複不過來。他的手腳仍然沒有一點力氣,他的耳朵仍然轟響如雷,他的腦子仍舊混亂得像丟了魂,就連剛才發生了什麽情況他都沒搞清楚。


    可是有些事情他必須做,他必須站起來,他也必須走出去洞去,要不然等對家恢複過來,重新撒開扣子,他就沒有一點機會了。


    站起來並不是難事,像魯承宗這樣流了一輩子血汗的硬漢子就算死,他都可以站著不倒。他是連抓帶爬扶著假山洞壁站起來的,可是站起來了要走出去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洞道裏依舊漆黑如墨,洞道口也封閉未啟。如果剛才那陣風沒停,倒是可以循著找到與旋道相連的密室,找到坎麵的缺兒,從那裏脫出坎麵兒,可是那風沒了。就算沒有風,密封通道中的氣流走向往坎缺那裏是有變化的,也可以順著這變化找到缺兒走出去,但這細微的變化卻不是魯承宗可以循跡而行的,除非山西倪家有誰在這兒才行。


    站起來的魯承宗定了一下神,他用袖口擦擦額頭的汗水,此時才發現手中抓著一樣東西,那是他掙紮著站起時,在地上胡亂抓住的,竟然一直抓在手中沒有丟掉。魯承宗的雙目開始放光了,這東西給了他脫出坎麵、重歸生天的希望。


    魯聯麵對隻剩兩個“吳舞伕”的坎麵兒,情形卻更危險了。他持刀的右手無法動彈了,前後的夾擊他必須躲讓,可雙腳又陷在水邊的濕泥裏一時拔不出來。他成了一個無法移動的目標,他成了無刀也無法揮刀的刀客,又一個必死的局相將他牢牢困住。


    其實,對於魯聯來說,還有個最為難的事情。他看不到那兩個人坎。從石階上由高往下對著他直撞過來的是一塊流血的石頭,他看不到那人坎的身體各部位到底是如何分布的,就連自己被那石頭裹住的刀在什麽地方他都看不到。而背後從水麵上躍起撲殺過來的,他看不到,也不能回頭看,他知道隻有這麽一回頭,就沒機會再回過來了。


    魯聯動了,他沒有回頭,他也沒有拔腳移步,他沒時間做這樣的動作。他的動作隻能在兩個中選擇,朝前直撲而下,朝後直倒而下。


    朝後直倒而下,身體以雙腳為中心,頭部一個呈一個弧線倒下,這個弧線會有一個點最接近背後躍起撲殺過來的人坎,這個最接近的距離還要將人坎手中的水綠色鋒芒計算在內。魯聯看不到背後,他的耳朵雖然可以大概判斷出這個距離以及人坎的速度,但隻要是大概,那就是冒險。高手是不冒險的,而魯聯正是這樣的高手。而且朝後倒下會將自己正麵門戶大張,給石頭形人坎留下攻擊的缺口。


    因此魯聯是朝前撲倒的。


    石頭撞過來是需要移動的,不管你這人坎扮得多像石頭你要衝過來你就必須走路。走路不管你是用腳走還是用手走,都必須踩在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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