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要了解到給他施以援手的是些什麽人,為什麽會冒著生命危險來幫助他。


    散落“火雨”的人有五十歲左右,身材不太高,一幅黑油油的臉膛,從他單薄的外衣可以看出他的強壯,這是個鐵匠,名叫任火旺,報出這名字的時候,瞎子明顯地愣了一下,而獨眼更是“噢!”了一聲,從他們微妙的反應魯一棄知道這個鐵匠在江湖中肯定很有名氣。而另外三個人卻沒有表現出太大反應,他們早認識這鐵匠,就和認識其他那些在山林中討生活的人一樣,並不知道這鐵匠在江湖的名頭,也沒見過這鐵匠有什麽過人之處。


    任火旺告訴魯一棄,他和魯家的魯承宗是好友,曾經在山東沫台河建“木架鐵頂鎮魔幢”時,一起出生入死。那次幸虧魯承宗幫他挑了對家植入他腦後筋中的“十足白刺蠕蟲”,這才救了他,免了他全身癱瘓之災。他也見過魯承祖,所以認得般門“弄斧”。


    拿大鋸的那人是個“柴頭”,也有叫“拆頭”的,這是幹嘛的呢?其實就是木材交易的中間人,他們將山裏出來的原材稍加修整,然後分類別、分檔次進行交易,甚至像剛才集市上那樣分成小塊稱著交易,從中謀取傭金。


    “柴頭”叫付立開,他是個精幹的中年人,身材高大修長,可是一張臉卻顯得猥瑣,而且明顯可以看出他的臉部零件有些不太對稱,因為他的眼睛有一隻很正常,而另一隻卻像沒完全睜開,但這一大一小兩隻眼中透出的光卻是精明狡獪的。


    他告訴大家他不是江湖人,不認識魯家任何人,也從沒有見過真正的“弄斧”。但他認得“弄斧”,他之所以出手相救也就是因為他認得“弄斧”。他師傅傳授了他木工手藝,留給他一冊《班經》,還給他留了一頁彩繪畫冊,上麵就是畫的“弄斧”。師傅臨終告訴他,這輩子都要留在這個山林子裏過日子,除非等到拿著實物“弄斧”的人到來,把“弄斧”彩頁交給來人,並幫著來人辦成件事情,那就可以出林子過日子了。要是一輩子等不到來人,找一兩個徒弟繼續把這事情傳下去。


    魯一棄他們幾個人包括任火旺都“噢!”的一聲都明白了。


    瞎子有些怪異地一笑:“那麽說你也是‘般門’弟子了?!”


    “不知道,師傅從沒說過,我也不知道。”付立開說話的神情很是誠懇。


    “那你師傅姓什麽?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麽侯在這林子裏的?”任火旺的問話也很誠懇。


    “不知道,師傅將我從雪堆裏掏出來的時候我還是個嬰兒,他養活我長大,還教會我手藝,就讓我叫師傅。要沒他就沒我,所以他吩咐的事情,自己就要把命押上去做。”付立開的話讓瞎子很有感觸,因為他也有著相似的經曆和遭遇。


    那兩個毛茸茸的人一直到現在還是將毛絨獸皮裏子的半長棉襖反係在身上,這樣可以讓他們的胳膊和腿腳動作更自如一些。這兩個年輕人是付立開的活計,也算是半個徒弟。兩人是親兄弟,穿雜色毛裏子棉襖的是老大,叫哈得力,穿純褐色毛裏子的是老二,叫哈得興。他們本來有親兄弟四人,老三老四都在木場幹活時被坍塌的原木堆給砸死了。這對於他們兄弟二人來說有斷臂之痛,更是血的教訓。於是他們有意識地在木場幹活時練了一把子好力氣和在滾動原木上踩踏縱跳而行絕技,所以當付立開前去救援魯一棄之前,他們兩個便去砍了固定原木堆的粗麻索,落下木段子,來砸那幫龜孫。


    任火旺知道帶有“弄斧”的人就是般門門長,但是般門的門長什麽時候換成了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他感到非常驚訝。這也難怪,一則這山林中消息閉塞,江湖上的消息傳不怎麽進來,再則,魯家、朱門都不是實際意義上的江湖門派,特別是朱門,他們的行動、目的一般人不會知道,像北平城裏、姑蘇城裏發生的那些事情,他們都會處理掩蓋得十分到位,不讓江湖人和官家感覺出什麽蹊蹺。魯家就更不會讓人家知道發生的那些事和自家有關,他們要辦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說他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告知別人,就連他們的門長都被對家逼迫奔逃到少有人跡的雪原林海之中了。


    當任火旺心蕩神搖地聽魯一棄他們三個斷續著說完這一個多月中的經曆,頓時不由地對魯一棄生出一種敬意。他也知道了這個年輕人是自己好友的兒子,但是他現在的身份卻是一門之長,而且是個有真實能力的門長。雖然自己也算不得什麽真正的江湖人,但是尊重別家門長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要不然就算魯一棄不見怪,還是會有其他人要尋隙找麻煩的,特別是他知道付立開他們三個其實也算是般門弟子後,他就更注意自己的言語和行為了。


    倒是這付立開沒有把魯一棄這門長當回事,因為他真的不知道這般門是怎麽回事,更不知道門長是怎麽回事,他隻是清楚自己必須幫助這個年輕人去完成一件事情,這是師傅賦予自己生命的意義。


    任火旺很客氣地問魯一棄:“魯門長,你來我們這野貓都不拉屎的地界肯定有事情要辦,我當年承你家長輩之恩,今兒個你要看得起,我願意幫著承擔些粗重髒累的活。”


    還沒等魯一棄表示一下感謝,付立開也開口了:“對,你的事情我也給幫襯著,趕緊地做完了,過後我也要離了這老林子,到外麵的花花世界舒坦舒坦去。”


    聽了這話,魯一棄隻得把滿腔的感激之情化成一聲苦笑:“我是想趕緊把事情辦了,可我到現在連那個辦事的地兒都沒找著。”


    這句話讓鐵匠和柴頭有些沮喪,一直不愛說話的獨眼突然冒出一句:“老付的師傅留的畫,興許是個引兒!”


    這句話讓幾個人都眼睛一亮,於是付立開從斜挎著的大褡褳裏掏出個粗布包,裏外包裹了有三層。揭開那些包布,露出一本書,一本發黃的手抄《班經》。付立開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一撚,翻開了幾頁,那中間夾著一頁彩繪,畫得非常逼真,和弄斧的外觀幾乎沒有一點差別。


    魯一棄將那彩繪輕輕拿在手上,紙張的分量挺重,手指撚了一下,紙張韌性很足,這紙張應該是加了細羊絨和油麻葉末的玉林密紙,感覺告訴魯一棄,紙張的年份很短,不會超過一百年。


    從紙張就可以知道畫的時間更短,雖然魯一棄從這彩繪上感覺到一點久遠的氣息,但他知道,這是因為使用的彩料是老料,應該是元代留下的“宮繪彩”,元代的“宮繪彩”上色時需要用冰晶油脂調和,要不然上色後會幹裂脫落。如果用其他油脂調和,那麽色彩又會黯淡,不夠鮮豔。可是再鮮豔的宮繪彩在十幾年以後就會開始慢慢發焦變淡,特別是保存方法要是不好,那顏色退得還要快。這頁彩繪的顏色顯然是鮮豔了些,而且從付立開的保存方法來看,依然這樣鮮豔的彩繪,它的繪製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年。


    除了這些,魯一棄再也看不出其他什麽了,他將這頁畫翻來倒去細細尋找,卻沒有找到一點線索和異樣。


    第十節:疑初起


    一旁的任火旺沒有看魯一棄手中的畫,因為他覺得那是人家門中的秘密。他倒是對付立開手中的《班經》發生了興趣,這是因為他的手中也有這樣一本《班經》。那是魯承宗送給他的,讓他有時間研究研究,以後萬一魯家需要會其中技藝的人幫忙的話,可以請他出馬。


    現在他發現付立開手中的《班經》比他的要厚得多,他探頭瞄了一眼,書上字跡還沒有他書上的大,這是怎麽回事?


    有人看出他的疑惑,坐在旁邊樹樁上的獨眼開口了:“任老,別瞅了,那是六工全本,我們隻有總則和一工。”獨眼這一個多月一直陪著魯一棄,所以魯一棄翻閱魯承祖留給下的《班經》時,他看到了,也知道了其中的區別。


    “那他還說他不是般門弟子?”任火旺這些年一直都跟著那些闖林子的群落找活計做,早就認識付立開。在這之前,他從沒有把這個更像生意人的手藝人和般門弟子聯係在一起,但是現在獨眼的一句話讓他堅定無疑地覺得付立開是真正的般門弟子。


    付立開精明的思維馬上意識到這兩個人的話語是針對自己手中這部書的,他不大整齊的臉有點發紅,神情也變得和臉上的零部件一樣不自然了。當他看到獨眼和任火旺疑惑的眼神,瞎子警覺抖動的麵部肌肉時,他急忙開口了,因為再要不說恐怕就要有誤會了:“師傅養大了我,就教給我些木工手藝,而且許多手藝平常還不準我使出來,他沒教我認字,也沒讓我上學,這書上是什麽我都不知道。”


    這樣的解釋合理,這樣的解釋卻也牽強,幾個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最終還是魯一棄仿佛自語般地說了一句:“這畫頁我真看不出什麽來,要是能到了那個母性之地,說不定能找出點線索來。”


    這句話才出口,任火旺和付立開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金家寨!”


    金家寨,女人寨,寨主,其實也是老板,是個據說挺能挺美的女人,名叫若冰花,這方圓幾百裏都知道這樣一個女人寨的若老板若大娘。她跟男人成親才三天,男人就跟著叔伯兄弟來闖關外,兩年多杳無音信。於是若大娘一個女人家獨走關外尋夫,這才知道男人才到關外就被伐倒的樹木砸死。這女人沒有再回關內,她領著幾十個男人死在林子裏的寡婦和尋不到男人又回不了家的準寡婦,在這裏尋了個山坳圍搭了個寨子。這個寨子是走關外吃林子飯的男人們的歇腳點,也是溫柔窩。林子裏那些饑渴的男人可以在這裏獲取多種的滿足,他們受傷的**和心靈也可以在這裏得到撫慰。


    付立開馬上想到金家寨,是因為那個母性之地讓他想到了那滿寨子白肉肉的女人們,想到了自己好久不見的幾個老相好,他不自然的臉終於露出一點不自然的曖昧笑容。


    任火旺之所以想到金家寨,是因為那裏除了可以得到女人,那裏還能獲取信息,這林子裏所有的消息、新聞、怪事、地界、途徑都能在那裏找到結果。在林子裏闖進闖出的男人是不會吝嗇對那些相好的女人透露自己的特別發現和經曆的。


    去往金家寨的路途是遙遠的,幾個人在茫茫的林海雪嶺中蹣跚而行。任火旺挑著他的鐵匠擔子在前麵開路,哈得力和哈得興在最後,這兩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把長柄斧子插在腰後,掰了兩根白煙杉的大樹杈拿在手上,一邊走一邊把時候的腳印掃平。哈得力不時還用樹杈敲敲旁邊的小樹,這樣樹頂上的積雪撒下來,就讓那掃平的痕跡都看不出來了。


    天全黑了,他們還在山林深處,看不到一戶人家。任火旺說照這樣的腳程起碼要到後半夜才能趕到金家寨,而且夜黑林密山陡路滑,不如找個地方休息一夜,明天趕早趁著天亮趕路。


    大家都同意了,於是哈得力和哈得興找了一個丈把多高的刀削坡,二人斧子翻飛,不一會兒,坡前兩棵大雪鬆被砍到。雪鬆順勢擱在坡頂上巨大的樹冠就像座房子。哈家兄弟又鑽到樹冠底下,也就袋把煙工夫拉出了大捆的樹枝,他們將倒下雪鬆朝下的樹冠給清掉了。現在這兩棵倒下的樹真就像個房子了。


    獨眼在樹冠下將積雪拍實,而付立開則帶著哈家兄弟在外圍用砍下的樹枝插成個圍欄,其實這作用主要是防野獸,要有什麽大獸子來了的話,過這圍欄會發出動靜。


    魯一棄也幫著抱了一小捆樹枝幫著遞給他們三個,順便瞅了一眼那圍欄,沒有任何規律和坎相,看來這付立開真的像他自己說的,沒有學過《班經》。


    樹冠下,任火旺將他的火爐子燃了起來,並從另一個藤筐挑子裏翻出一小袋紅薯,在火上烤了起來。


    北方山林的夜黑得快,不一會兒,整個林子中隻剩下這兩顆大樹冠下隱約有跳動的火苗。北風嗚嗚地叫了起來,就像是鬼嚎,而且還不斷將一些積雪從樹頂上掃落,發出瑟瑟的響動,就像是什麽腳步在慢慢接近一樣。


    魯一棄他們幾個擠在樹冠下,圍在火爐子邊,吃著烤紅薯,倒也沒感覺出林子中的夜有多少寒冷,更沒有被外麵的響動驚嚇,這裏都是些走江湖和闖林子的高手,他們應該可以分辨出響動因何而來。


    魯一棄一邊吃著紅薯,一邊用眼角掃視了一下其他人,這幾個人的臉在爐火的映照下變得通紅通紅,看得出,他們要麽是不講究的人,要麽就是真餓了,都把個烤紅薯吃得津津有味。特別是哈家兄弟,看他們的吃相就能勾動別人對紅薯的食欲。


    但魯一棄還是看出些異樣,一個就是瞎子,雖然瞎眼的人無法從他眼神中看出什麽,但是魯一棄的感覺從他的形態表情中還是搜索到許多。他吃著紅薯,卻明顯沒有感覺到紅薯的味道,他似乎在思考些什麽,又像在聆聽著什麽,思想已經飛得很遠的地方。


    魯一棄看出的第二個異樣卻是明顯的,獨眼在咬嚼著紅薯,大概是太燙了,他呲牙咧嘴哈氣吐舌地。魯一棄開始也沒覺出些什麽,但是當他眼光掃過的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兩個字“可疑”。於是,他將視線又退了回來,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獨眼又在向他打口形,那幾個字是“當心,人可疑!”


    魯一棄沒有回應,他可不會含著滿口的紅薯做怪樣,他隻是用眼神認真地盯視了一下那隻能看清黑暗的眼睛。


    夜深了,周圍一片黑暗,任火旺在大家睡覺前將火爐子用炭捂成小火了,可現在,爐子裏連點火星都看不見。


    一聲“畢剝”聲傳來,魯一棄從警覺的睡眠狀態中醒來,外麵的風已經不在刮了,周圍一片死寂。


    這隱約的一聲,魯一棄開始以為那是火爐子裏火炭發出的跳耀,但隨即又是一聲傳來,醒來的魯一棄沒有看到火星濺出,那爐子好像是滅了。而且這次的聲音讓他聽出,發出聲音的距離比那火爐子要遠得多,好像是在外麵樹枝圍欄那裏。


    這聲清晰的“畢剝”襯托得周圍更加死寂。魯一棄感到害怕了,不隻是害怕,他還有種極其孤獨的感覺。他倒不是害怕來了什麽大獸子,也不是害怕來了什麽殺手,他害怕的是這樣的響動連他都被驚醒了,怎麽睡在身邊的幾個高手怎麽沒有一點反應;他此刻才感受到,一個人去麵對危險和恐懼才是最大的孤獨。


    魯一棄慢慢回頭,慢慢抽出壓在身下的駁殼槍。


    樹冠外麵有個搖晃的巨大黑影,就如同一個黑暗的惡魔在張牙舞爪。黑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搖晃著一點點往這裏魯一棄這裏靠了過來。


    魯一棄躺著沒動,他生怕自己的動作會讓那黑影加快靠攏的速度,一下就撲擊過來。他隻是悄悄將手中的槍機保險無聲地掰開。


    槍口對準外麵的黑影,卻不知道那黑影是什麽,要害在哪裏,所以他又將將槍機掰在連發的位置上。


    他的左手輕輕地探向旁邊,那個位置本來是瞎子靠著睡覺的地方,他摸空了,那裏沒有人。魯一棄將蜷縮的左腿往外麵探了探,那裏本來有獨眼睡著,獨眼的習慣總是要將魯一棄護在安全的裏側,可是現在他也不在。


    黑影已經到了樹冠的旁邊,已經可以聽見它掃拂樹枝的沙沙聲。魯一棄也已經慢慢翻身坐了起來,他的後背緊貼著冰冷的岩石,右手中穩穩地端著駁殼槍,那槍身在火爐微弱的光亮映照下,光滑得就真的如同鏡麵一般。


    突然,一聲呼嘯聲從魯一棄頭頂上麵的山坡上傳來,那呼嘯很嘹亮、很尖利,就像一把刺破山林寂靜的利劍。這聲音讓魯一棄猛嚇一下,也讓那黑影停止了動作,楞在那裏。


    呼嘯聲持續的時間不是太長,耳聽著那聲音就在快速降低。但就在那聲音還沒有降到很低的時候,又一聲呼嘯傳來,聲音比剛才那一聲要渾厚些,與前麵迅速降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這次的聲音持續的時間還是很短,這是一般常識,聲調提得越高,持續的時間就越短。但高聲的呼嘯沒有停止,因為出現了第三個聲音,這聲音同樣與第二個聲音的尾音重疊,然後將這高音繼續延續下去,直到第一個聲音再次出現。


    三個高聲的呼嘯輪換著一直不停歇,並且在第二輪開始,呼嘯聲中還夾雜了一種“嘎嘎”的怪響,就如同惡獸磨牙,鬼嚼人骨一般,讓聽到的人都從心底磣得慌。


    黑影楞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了,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然後上身猛然一沉,趴在那兩棵倒下的雪鬆下,並極力地試圖從茂密的樹枝和樹幹狹小的間隙中鑽到樹冠下麵來,沉重的身體壓得樹幹吱呀怪響。


    魯一棄看不清黑影的麵目,但是他舉起手槍,對著那模糊的頭部位置就要開槍。手指還沒扣動扳機,就已經聽到哢吧一聲,當然,這一聲比扣動扳機的響聲要大得多,那擱搭在岩石上的雪鬆樹斷了一根。


    雪鬆一斷,雪鬆下的魯一棄馬上往另一邊翻身滾過去。他的注意力早就集中在黑影身上,所以雪鬆的斷裂聲已經提醒他也許會出現狀況,斷樹還沒砸下,他就已經開始動作了。


    黑影的攻擊力是巨大的,黑影的動作也是快捷的,它撲斷雪鬆之後就馬上回頭,直往山坡下滾撲而去,轉眼間就消失在黑呼呼的林子深處。


    魯一棄的頭頂崖坡上出現的是付立開和哈氏兄弟,哈氏兄弟縱身跳下,落在雪團之中,然後打個滾就爬起來,過去把魯一棄身邊的斷樹搬開。


    付立開沒跳下來,他從旁邊的斜坡繞下來。魯一棄從樹冠下鑽出來的時候,借著哈得力剛剛燃起的火把,他看到付立開那張極不自然的臉上布滿極大的疑惑,嘴中還不住地在喃喃著:“怎麽會?怎麽會?不可能呀!”


    不用說,嚇走那大獸子的聲音是這三個人發出的,也隻有用斧頭劃刮大鋸的鋸齒才會發出那樣“嘎嘎”的怪響。


    魯一棄沒有問柴頭因為什麽而疑惑,因為他自己的許多疑惑還沒有人給他解釋。從樹冠底下爬出的時候,他並沒有慌亂,因為他知道那黑影已經離開了。他有時間也有必要審視周圍的一切。雖然危險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件平常的事,但是他要弄清已經過去的危險中到底隱藏了些什麽,掩蓋了些什麽。


    樹冠下沒有其他人,就他一個,這讓他的心再次提了起來,獨眼和瞎子哪裏去了?任火旺又到哪裏去了?


    他又回頭看看外圍插的那一圈樹枝,已經有好大一段被人拔出移到旁邊,難怪那巨大黑影一直走到樹冠旁邊都沒發出多大動靜。是誰移走那些樹枝的呢?


    “誰?”哈得興突然一聲斷喝,隨即矮身形,將長柄斧子橫在胸前。哈得力將右手中持著的火把頭一下子插入雪堆,滅了光亮,左手隨即也抽出斧子,如一隻警覺的豹子一樣四處戒備著。


    付立開的動作顯然沒有他的兩個活計快速,戒備的狀態也是漏洞百出。雖然他也提起了大鋸,雖然他手中的大鋸沒有忘記下意識地護住魯一棄,但是他的整個姿勢絕不是一個練家子的戒備姿態。他站在那裏像個大字,雙手伸著,右手鋸子橫在魯一棄麵前,雖然這樣可以幫離他三步遠的魯一棄擋著點,可是他自己卻是個門戶盡開的等死目標。


    南麵的一棵大雪杉背後鬼魅般地閃出兩個瘦長影子,一個是像盲杖一樣枯瘦的瞎子,一個是像瞎子一樣細長的盲杖。瞎子有些微喘,像他這樣有極好輕身功夫的人,這樣的微喘應該是奔跑縱躍好長一段距離才會出現。


    哈得力重新在火爐子裏將火把燃照,魯一棄看他燃火把的速度很快,火爐子微弱的火星很快就在這木頭枝幹上燃得火勢凶凶的,根本沒有因為雪堆熄滅後有什麽影響,看來要不是這木頭枝幹上塗有什麽特殊油脂,就是這木頭的材質中有特別易燃的因素。


    魯一棄打量了一下瞎子,瞎子的微喘稍稍自我調節後已經差不多平靜了。從他身上來看,他的一身黑衣依舊很黑,如同這深山老林的黑夜一樣黑,看來他極速夜行的過程中沒有沾上一點雪痕。


    距離瞎子左邊十幾步的一棵矮雜木背後一張油光發亮的臉冒了出來,那是任火旺,看得出,那滿臉的油光是汗漬,是什麽事情讓這個終日在火爐子前幹活的鐵匠,在這麽個天寒地凍的黑夜裏滿臉是汗?


    最後出現的是獨眼,他的身影是從南麵的林子裏緩緩走出來的,和瞎子是同一個方向,並且十分小心地跨越雪窩和繞過雪堆,就像是飯後散步一樣。他的走姿很奇怪,一直都低著頭,沒有什麽聲響,像個丟了魂的人,又像個沒有麵目的鬼。要不是他的手中還提著“雨金剛”,背上還背著一支步槍,魯一棄肯定會將手中的槍口對準他。


    魯一棄的眉頭皺緊了,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了,一瞬間太多的疑問和不解如同蠶絲將他包繞在中間,不能理清又不能扯斷。


    付立開的大小眼隨著火把火苗的撲爍而閃動,他不自然的臉不自然地幹笑了兩聲問道:“你們哪兒去了?都夢遊呢。”


    瞎子臉頰上的肌肉牽抖了一下,陰沉沉地回了一句:“我在那邊拉了泡屎,你要?”


    獨眼在瞎子身後停住腳步,抬起他垂著的頭,沒有絲毫表情地說了一句簡練的話:“我也是。”


    “哈哈!”任火旺笑了,似乎笑得還挺得意的“我還以為隻有我吃了紅薯屎來得快,原來你們也和我一樣。”


    哈得興在一旁看著任火旺笑得得意,便衝了他一句:“這屎拉得你滿臉汗,就沒拉得你滿**血?”


    “嘿嘿!”任火旺沒有繼續回話,隻是將笑聲變得很低聲,變得隱晦而不知其意。


    “我們得走,這裏有危險!”瞎子突然有些激動也有些恐懼地說道。


    “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被個老大的熊瞎子撲了。”付立開大小眼狡黠地眨了眨,死死地盯住瞎子的麵部表情。


    “老付,你夢遊了吧,這天氣,熊瞎子會出窩撲你?要麽是個母熊聞到你的那股子騷味兒了吧。”任火旺一下子提高了聲音,不是他要衝付立開,隻在是這事兒說得他難以相信。


    “那你來瞧瞧,樹都拍斷了。要不是我們發聲嚇走它,這會兒說不定還窩在這兒呢。”


    付立開的話讓獨眼和任火旺都斷樹那裏圍攏過來。


    瞎子沒有和他們一起圍住斷樹看,他反徑直走到那段被拔掉樹枝的圍欄缺口邊,蹲下四處摸索了一番。


    “不是熊,這腳印比熊掌要大得多。”瞎子用手小心撫過一隻巨大的腳印說道。


    “我不是說過是個奇大的熊瞎子嗎?”付立開對大家不信他有些煩躁。


    “可這腳印連爪子點都沒啊,倒像個人的靴子印,可這要是人的,那也忒大了吧。”瞎子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他們全都彎腰查看地上的腳印。可是這周圍的腳印已經被大家踩踏亂了,看不真切。隻有在樹枝圍欄的口子處還有幾個腳印十分清楚,他們便都圍到瞎子的周圍。


    真的,這腳印真的不像是熊掌,橢圓狀,無楞無角,最重要沒有爪子的落點。


    “這要是熊掌印,那就是一隻穿了鞋的熊。”獨眼說這話的時候是一本正經的。


    “真的是熊,不信你們問哈大、哈二。”柴頭真的有點急了,這也難怪,一般人在大家都不相信他眼見的事實時,都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隻知道是個大獸子。”


    哈氏兄弟的回答讓柴頭很意外,他楞住了,不再說話,難道真的隻是自己的臆想,難道真的是自己被嚇得看錯了。


    大家沒有再為這個問題爭論,趕緊收拾東西連夜趕路。因為不管是什麽東西,呆在這裏肯定是危險的。


    “要麽我們另找個地方休息,我知道附近有個背風的石頭窟,能容下我們幾個。”哈德力說出這樣一個建議,從他表情上看得出,他對在這黑夜的老林子中趕路有些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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