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呆的胖妮兒也回過神來,她應該是聽到魯一棄說的話了。但她沒有說話,隻是銀牙咬了咬嘴唇,吸聳了一下鼻子,同樣決斷地跟在魯一棄身後朝前路而去。


    以後的路大家走得相對輕鬆了許多,因為胖妮兒說過,這歸界山隻有天葬師一個人,既然已經躲過了天葬師的截殺,後麵應該就沒有什麽危險了。再說了,就算有危險,又有什麽人能比天葬師還厲害?但他們卻都疏忽了一點,胖妮兒所說也是聽來之言。到歸界山來的,如果是平常百姓送屍天葬,他們隻能見到天葬師。要是江湖硬點子和坎子行家,又有誰能闖過天葬師這一關?既然過不去,後麵就算有再多的厲害人物,又如何能夠知曉?!


    朱瑱命已然繞過了歸界山。他到達歸界山西麵大道時,劉隻手帶人剛剛從這裏過去,帶人直闖入歸界山陰黑山色之中。兩相裏差一點就碰了頭。


    按慣常道理來說,就算真碰了頭也沒什麽大不了。他們相互間都不認識,也不知道各自利害關係,和平常的江湖相逢沒什麽區別。可今天卻非比尋常時候,生性多疑的朱瑱命不會輕易將不是他統轄的江湖高手放入歸界山。在他認為,魯一棄已經是隻關進籠子的家雀子,不能讓什麽人再把這籠子門給打開了。


    這一路過來,朱瑱命已經改騎馬為乘車了。躲在封閉度很好的車廂內,朱瑱命不但可以靜心修養一下,而且還能將前後的各種情況線索再次好好梳理一番。


    最近這些日子他真的很受傷,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前所未有的重創。是不是朱家真的氣數到底了?有段時間,他細細地將自家祖上留下的各種紀要文錄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前輩高人的無數次度算,都沒有提到朱家的氣數是到現在這個時候盡了。可事實卻無法不去麵對,北平院中院被突,姑蘇囚龍園林盡毀,北方“金”寶得鎮凶**之時,自己站在一邊眼睜睜瞧著卻沒奈何。還有東南悟真穀被破,“水”寶鎮落凶**,自己至今連是那路高手所為都不清楚。緊接著又被魯一棄反落扣騙了自家祖寶“屠龍匕”,魯墨兩家合力,使欲蓋彌彰之計,暗渡陳倉,替代“火”寶鎮了西北凶**。如果隻是損失了些巢**、高手,那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天寶隻剩下三處了,自己要是不能得到其中一處的寶物,朱家就永世無複皇的可能了。朱家世代先輩的宏誌就在自己手中泯滅了。


    不過他也仔細分析了眼下的情形,雖然連連失利,大勢卻仍在掌控。特別是當識寶靈童辨出魯一棄身上挾帶了與天寶有密切關係的器物後,他心中的希望再次灼盛起來。原先以為關鍵點是魯一棄這個人,現在知道了還有物。人與物相比,人當然難以控製,特別還是個具備特殊靈性的絕世高手。更值得慶幸的是魯一棄這群人還偏偏走上了歸界山“陰世更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朱瑱命幾乎都能確定自己隻需趕到天梯山下金頂喇嘛寺中靜候,養精蓄銳。等手下人從陰間那兩位老人家那裏把魯一棄身上攜帶的好東西拿來,自己親自帶人,按圖索驥,把正西“天”寶啟出。“陰世更道”上隱居的兩位高人,道行都近百年之功,不管是坎扣之術還是格殺之技,都在自己之上。那歸界山中常年就這兩位老人家住著,能這樣長久相鄰而居,正是因為他們是旗鼓相當的高手,這世上也就隻有他們相互間才有取趣的話題和事情。這兩人要是聯手,世上斷然無人能逃出他們手掌心。


    朱瑱命很是自信,不!應該是相信,相信那陰世間的兩位老人家不會讓他失望。但千算萬算,他還有兩點沒算到。一是他相信的那兩位老人家絕不可能聯手;二是他沒想到會有人從“陰世更道”的另一段闖入,不惜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將魯一棄他們接迎而出。


    第三十五節 天火衝3


    魯一棄仍在黑暗中行走,又走了很長時間,雖然還沒有走出“陰世更道”的範圍,卻也沒再遇到什麽危險。.


    路是越走越暗。但魯一棄也沒再像走前麵那段路時失魂落魄,也許是已經脫出了天葬師死亡氣息的籠罩區域,也許是天葬師落敗後,已經掩刀散氣,不再對他們施以無形壓力。當然,聶小指臨死時灑落得魯一棄滿頭滿臉的鮮血也起到一定作用。臨死的熱血噴濺,天生就是個克製陰世之氣的淋血符。


    “快到頭了,越是暗就越近五更,就要見到五更明了。”胖妮兒有些興奮地說,就像就飄在海子上的人終於見到陸地。


    魯一棄沒有作聲。


    瞎子嘟囔了一聲,卻沒人聽出他說的是什麽。


    五隻黑影悄沒聲息地從一邊的山穀中掠過,就像五隻夜遊的魂魄。隻一閃,便從一座黑色山石後沒入到另一片山石後。是那五隻長白花喙影,它們是在偷偷跟蹤這魯一棄他們。沒人發現他們的存在,隻是他們一閃而過時,魯一棄猛然回頭,朝這他無法看清的黑遂盯了一眼。


    越是接近五更明,道路就越是險峻,周圍情形也越發黑暗。道路兩旁山勢也變得十分險惡,有延續的光滑立石出現,石麵刀劈的相仿。從中間路徑走過,就像是從石縫中擠過來一樣。


    “此處地形怪異,是最適宜從兩邊暗伏攻擊的地方。”卞莫及開始有些當心了。


    “就是嘛,這要是突然用什麽物件把我們前後一堵,再倒灌些油料下來,我們不都變成烤肥羊了嗎。”楊小刀平常聽書聽多了,這地形讓他想到《隋唐演義》中的火燒葫蘆穀和《三國》中的火燒博望坡。


    “你們這擔心是多餘的。剛才從折轉道路過來,你們沒打遠處注意這些立石的背麵嗎?這裏的立石削壁,正對路麵的是這樣無著無逃,而這些石頭背麵也是如此情形,試想,我們沒法子從這正麵翻越逃出,對家又怎麽有能力從反麵登上設伏?”胖妮兒說的是實情,她到底是想做魯家媳婦的人,對風水地形的察看判斷要高出其他人一籌。


    “的確如此,但既然是這樣的狹窄槽道,兩頭卻是不能不擔心,對家要是從前後猛然夾擊攻殺,立石削壁相夾之下,我們也是無處可避讓的。”好久沒說話的魯一棄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這倒沒錯,所以大家應該分堆兒走,盡量將相互間距離拉開,免得被一鍋燴。另外動作也要快點,加速通過這裏的地段。”胖妮兒對魯一棄的意見非常讚同。


    這段路徑是利老頭在前麵領路,笑臉鬼頭刀緊握手中,淩然發發著寒氣。雖然利老頭的臉始終笑微微地,但誰都知道,隻要有什麽阻擋攔截的,他都能揮刀劈斬開來,百無禁忌。


    沒事,始終沒事。沒有攻擊,沒有攔截,就連一點刃氣、殺氣都沒有感覺到。再通過前麵一段立石相夾的道路就出了“陰世更道”了。遠遠的都能從道口看到一絲夕陽餘暉的光芒。沒錯,“陰世更道”出五更明,卻正好是外麵傍晚夕落之時。終於走出來了,大家心中都有抑製不住的興奮很歡愉,誰都不願意在這樣的環境裏多呆一會兒。


    “那是什麽?是人嗎?”就在此時,利老頭突然間停住腳步,很狐疑地問道。


    後麵人陸續堆了上來,都朝利老頭指去的方向看去。其實不用指,讓利老頭感覺不對勁的物件就在狹窄道路的之間,距離五更明的道口很近。


    從整體的外形來看,那應該是個人形,但讓人懷疑的是那人形的姿勢。那人是彎著腰,而且直直地,彎成個標準的九十度。從利老頭發現到它,就一直是這樣的姿勢,連一絲絲的微移和顫動都沒有。隻要是個正常的人,都不會用這樣的姿勢長時間一動不動地站立著。而且隻要是個活物,其呼吸的起伏總會有些微動,那樣的微動是逃不過像養鬼婢、獨眼這樣高手的眼睛的。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判斷那是一塊異形的石頭。


    魯一棄雖然有些疑問,但他卻也同意了大家的判斷。因為雖然他也聚氣凝神,雖然他也從那物件上感覺到團團圍裹不斷起伏的氣相。雖然那氣相是他從未見過的,但從那氣相的特點來看,絕不是活物所能發出的。倒是和琉璃廠曾經見到的一些古玩兒很相似,是哪種古玩兒呢?魯一棄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東西沒有殺氣、死氣,也沒有刃氣和其他晦澀之氣,應該不是怎麽危險的東西。


    既然都覺得沒有危險,他們就沒理由不往前趕,誰都不願意在這樣的環境中多耽擱一點時間。


    又走了有十幾步,獨眼突然說道:“不對,那大概是人,穿著衣服呢。”


    這話讓大家又一次一起停住腳步,心中悸然地仔細打量那攔在路中間的東西。


    “不是呀,要是人的話,除了衣服以外,怎麽都是黑乎乎的,要麽是用此地黑石雕成的人?”胖妮兒雖然黑暗中眼力不如獨眼,但她也曾常年呆在千屍墳中,黑暗中視物的能力也非同一般。


    “也說不定是衣服擱在黑石上曬呢。”楊小刀大大咧咧地說道。


    “在這樣的地方曬衣服?你傻了吧。”年切糕聽出不對勁來。


    “啊,對了,傻子才會在這地兒曬衣服呢,說不定這裏真就有個傻子呦。”楊小刀雖然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卻死不認賬,開始胡攪蠻纏起來。


    就在此時,他們身後的有個黑色身影飄忽而至。


    魯一棄胸口驟然一悶,整個身形像被定住一樣。其他人也幾乎同時感覺到無形的壓力,這樣強大的壓力,隻有“陰世更道”中的死亡氣息才具備。


    “你們再要往前走兩步,那你們就是傻子,而且是死翹翹的傻子。”甕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天葬師追到了。


    這下完了,前麵的情形還是凶險未卜,後麵那絕世的殺才又一次逼來。看來先前的想法錯了。都以為天葬師那樣的身份,殺招未成就絕不會再殺了,卻未曾想過,他要想不讓世人知道自己的失敗,就必須殺掉他們斷了口舌。


    第三十七節 又惡阻


    “你們不用緊張,我不是為再殺而來,我隻是來看看熱鬧而已……”天葬師在距離很遠的地方站著,他這是要用如此的距離來表明自己所說話的真實性。


    “他說的應該是真的。”楊小刀小聲地對魯一棄說。


    “為什麽?”胖妮兒搶著小聲問道。


    “因為沒有刀氣,我們的刀都沒有感應到他犀利的刀氣。也就是說他連刀都沒帶。”楊小刀有些得意洋洋地說出自己見解。


    “沒刀就不殺人?像他那樣的絕世高手,已經刀人合一了。刀即是人,人即是刀。怎麽著都能把你切吧碎了。”胖妮兒並不承認楊小刀的說法,這也難怪,一個挾帶如此強勁死亡氣息的人站在自己身後,輪著誰都放心不下。


    “你們站那裏都嘀咕半天了,肯定是已經看出,此處為‘無地自容’的坎麵兒。”天葬師又甕聲說道。


    “你個不要臉的老殺才,眼瞧著要輸一把,就跑這兒來攪局是吧。”突然一個枯糙如同夜梟的聲音突然響起,言語間很明顯是在罵天葬師。


    魯一棄這些人麵麵相盱,剛才這聲音是哪裏發出的,竟然沒一個能聽出。


    “不用我攪局,就你放那些帶毒的荊棘刺兒真是沒技兒可言,這些後輩小江湖們還不是隨便挑挑。”天葬師回道。


    “還說不是攪局,你不如直接明著告訴他們我放的是什麽坎扣好了?你個老賴皮。”枯糙的聲音因為很氣憤,所以更加不堪入耳。


    “不就是‘無地自容’嗎,最初為四川唐門所創。是以踏腳崩彈刺、圍身八旋鏢和落雨三角錘為扣。此坎一般設於左右無路之處,三扣由下中上三麵為殺,中者無逃。坎名的意思也就是說,設下此坎之後,連設坎者自己都無法在坎中容身,”魯一棄熟讀各種藏本秘籍,剛才天葬師一說“無地自容”坎麵,他就在腦海中搜索得清楚。


    “嘎嘎嘎,難怪能從你這老殺才手中逃脫,果然有些見識。”笑聲很是刺耳,讓人聽得抓心撓肺地,就像在用粗瓷片在刮自己的腦神經。


    “是那東西在說話,它動了!它動了!”獨眼其實也沒真正聽出聲音從哪裏發出,更沒法確定是不是前麵擋在道路中間的直角人形在講話。但他確實是看到那東西動了,這個九十度人形的頭部稍稍扭動了一下。所以他覺得剛才說話的應該是那東西。


    其實不用獨眼說,魯一棄也已經感覺出那東西不對勁了。因為感覺中,那東西挾帶的原本隻有死物、古玩兒才有的氣相漸漸活泛起來。


    “是呀!是有些見識。不過再大見識也看不到你的底兒。雖說你也出身唐門,可後來未走正道,偷藝偷物還偷人。他個嫩鳥兒怎麽都啄不動你的老臉皮。”天葬師雖說腹語而言,甕聲甕氣,說的話卻很有意思,一聽就是個久鬥口的。或許他退隱這歸界山中之後,最大的樂趣就是與人鬥口了。


    “嘎嘎嘎,說得也對。你個老殺才,想氣著我,亂我心氣。沒門,我樂著呢,我這趟贏定了。就算你把我的那些扣子都抖落清了又怎麽樣,他能破嗎?嘎嘎嘎。”


    魯一棄聽到天葬師說那人是唐門出身後,立時被提醒了。剛才感覺到前麵那直角人形所挾帶的氣相非活物氣相,而且和曾經在琉璃廠見到的一種古玩兒很相似。現在他知道了,這是毒氣氣相。曾經見過的古玩兒他也對上號了,那些是宮中流出的用來盛裝丹頂紅、砒霜等毒料的瓶罐。


    “我到此地後,沒有感覺到殺氣。現在知道了,原來前輩是唐門出身。唐門以毒料、暗器見長。以此類武器殺人,是不能讓對手預先知曉的,所以斂氣藏形是必修的功法,未見前輩殺意也是情理之中。”


    “再者,我也沒有感覺到刃氣,也就是說此地‘無地自容’坎麵中的扣子絕不是原來的扣子。正如天葬師前輩所言,帶毒的荊棘刺兒,我想就是用來替代踏腳崩彈刺的。至於圍身八旋鏢和落雨三角錘,我想最可利用的是這裏的石頭。”


    “剁肉的老殺才,這嫩鳥兒是哪兒來的?肚裏有點貨嘛。”說著這話,那個彎腰成直角的人形真正地動了,她轉身朝魯一棄這邊走過來幾步。果然是個人,隻是一直這麽大角度彎著腰很是怪異。


    魯一棄沒敢動,既然天葬師都告知再往前兩步就有危險,自己再要動的話豈不真成了傻子。不過他卻是凝神聚氣,細細感受那個直角人形的每個動作。結果讓他很失望,結果也讓他很駭異。就算是現在,那人形氣相已經流轉騰躍起來,他還是感覺不到一點殺意和煞氣,這直角人形的唐門斂氣藏形之功已經練到極致了。


    “不要再走了,你前麵就是‘無地自容’,雖然是你自己擺設,但設下了你就同樣過不來。別再傷到自己。”魯一棄雖然沒動,卻開口說話了。雖然說的是關心的話語,卻沒有一絲感**彩,平淡得就像呼吸一樣。


    “嘎嘎嘎,著啊!娃兒提醒了我。連我自己都過不去,你們又怎麽過得來?我幹嘛費事,坐著等就行了。”雖然那直角人形口中說坐著等,卻沒有真的坐下來。也不知道就她那彎著腰的身形這輩子有沒有坐下來過。


    “是她!肯定是她!”養鬼婢突然悄聲說一句。


    “是誰?丫頭你認識她?”炎化雷聽到養鬼婢說的話了。


    “七十年前,四川唐門出了件大事,導致唐門毀散,江湖中不再成派。”


    “你是說‘背飛星’之事。”


    “對,江湖上最為恐怖歹毒的奇門暗器,為唐門‘背飛星’。此器本被禁壓在唐門淼毒洞中,不準使用。卻被一個唐門的女外徒(外姓之徒)勾引到唐門門長,偷出淼毒洞鑰匙,打開十八玲瓏分支鎖,將‘背飛星’偷出。唐門發覺後,派幾大長老盡領高手追捕。一場大戰,唐門高手損失殆盡,而那女徒也在彎腰發射‘背飛星’時被一長老用雪芒錐打斷一根脊脈。幸虧得朱家前輩高人相救,這才保住性命。不過卻變得殘疾,終身不能直腰。而且自此之後,也未在江湖上再出現過。”


    第三十七節 又惡阻2


    “她為何要偷盜‘背飛星’?”楊小刀好奇地問道。.


    “因為家仇,‘陰魔砧刀’殺死了她兩個親兄弟,她要報仇。”


    “那報了嗎?”楊小刀著急地問。


    “你說呢?”年切糕從旁邊反問了楊小刀一句。


    楊小刀回頭看了天葬師一眼,他清楚自己這次說話又沒過腦子。


    “我今天終於知道當年‘陰魔砧刀’為什麽會一下子就從江湖上消失匿跡了,原來是被一個女人逼得沒法子了。”胖妮兒回頭看了那個直角人形一眼,帶些幸災樂禍的味兒地說道。她是希望能用如此的言詞挑動天葬師和那個直角人形鬥將下去,這樣才有自己這些人脫身的可能。


    “是的,據我所知,‘陰魔砧刀’退隱時,正是在唐門發生大事後不久。”利老頭算不上真正的江湖人,可江湖事情卻搜聽過不少。


    “可他們兩位怎麽沒決出生死來,反倒一起退隱到這個僻靜地方這麽多年。莫不是打殺出感情來了。”妮兒話語間繼續試探與挑撥雙管齊下。


    “英雄相惜,男女生情,都是難免。”獨眼也開口了,不過他的話依舊是那麽簡潔。


    魯一棄這幫人說得熱鬧,天葬師與那直角人形反倒沉默了,許久都未開口說話,也不知道兩人在想些什麽。


    忽然,直角人形“嘎嘎”地怪笑起來,聲如夜梟。同時,一盞火光燃起,是一支桐油火把。所不同的是這桐油火把藍焰封邊,燃燒過程中“劈啪”作響,火星亂竄。


    “光盞子中有異料,大家小心,唐門擅毒,別沒覺兒就中了招。”炎化雷一眼就看出那火把有蹊蹺,趕緊提醒大家注意。


    江湖習慣不同,注意的東西也就不同。像炎化雷這樣煙火藥料的行家,一開始就會注意到火光的,像他這樣的江湖人不會太多。按常規,江湖上絕大多數人首先注意的是對手,特別是像直角人形那樣的對手。其實就連炎化雷的目光也是稍稍看了一眼那火把,也就很快被那直角人形給吸引過去。


    魯一棄這些人算不上真正的江湖客,所以也不是很在意注意對手這樣的慣常手段。他們之所以一下都被直角人形所吸引,還不如說根本就是被嚇住了。直角人形是個人,這點應該不會錯。但看清她相貌的所有人都很難情願地承認她是個人。


    這個彎腰駝背接近直角的人形幾乎沒有臉,再說得難聽點,那張臉連曬幹的牛糞都比它光鮮。所能見到的是層層堆壘下掛的皮肉和溝壑縱橫的皺折,完全遮蓋了臉上所有的器官。隻有從靠頂部的一條皺紋間擠出的兩點精光,讓人知道了她眼睛的存在。整個頭部最光滑的部位是頭頂,不見一根頭發。一身藏服,汙糟得很,連顏色都辨別不出來了。


    見到這張臉,楊小刀又開口說話了:“倪三,你剛才說什麽英雄相惜,男女生情,我瞧這麵相,最多也就是英雄相惜。”


    “是呀,‘陰魔砧刀’前輩再怎麽著,也是麵目俱全,怎麽都不會對堆皮肉生情吧。”胖妮兒接上話頭。其他人聽她這話都笑了起來。


    魯一棄也幾乎笑出來,但一種不安將這份笑意強壓住了。不對勁呀。前麵有“無地自容”絕殺坎麵的布置,以及出身唐門、挾帶絕頂暗器“背飛星”的絕世高手擋路,後麵又有天葬師這樣的高手堵著,怎麽自己這些人這樣的樂觀輕鬆?他們不但沒有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反而說話間越來越放肆輕狂起來。


    覺察出異樣,魯一棄立刻再次凝神聚氣。微眯雙眼,忘卻一切,讓感覺在前麵這段短短的路徑上遊走。


    沒有殺氣,沒有刃氣,沒有戾氣,一切都是那麽柔和順暢。坎麵不像坎,倒更像是到了家,高手也不像是擋路的,而像是迎你回家的親人。火把上跳動的火苗很明亮很溫暖,讓人有投入它擁抱它的**。人當然無法投入到火苗裏,而魯一棄的感覺卻是什麽地方都能去的。於是他將感覺投入到火苗中,啊!凶神,惡獸,鬼怪猖獗……


    “咯——”魯一棄喉嚨間發出一聲怪響。凝神狀態時,所帶氣相便已經起伏縱橫。此時於驚駭中醒來,瞬間的自然狀態更使得氣相騰躍到極致。


    直角人形駭然了,開始她隻是佩服這個年輕人對坎麵的學識,但從眾人皆笑而獨此子不笑之時起,她就覺得這年輕人絕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麽簡單。而當魯一棄入到凝神自然狀態後到驚駭醒來,其所帶氣相的變化,讓她終於了解到天葬師這把刀為什麽沒將這些人留住。看來自己要想勝那老殺才一籌,不使出畢生修為是不行的了。


    魯一棄從凝神狀態醒來之後,首先發現其他人已經不知不覺中朝“無地自容“走過去一步多了。他趕緊掐掐身邊胖妮兒的胳膊,胖妮兒卻好像沒有知覺一般。於是趕緊又去拍拍獨眼的腮幫子,竟然也沒什麽反應,隻是帶著剛才還未散去的訕笑繼續朝前一點點地移動著。


    這可怎麽辦,對了,剛才好像聽炎化雷說過注意火把,他也許受惑淺些。於是又去拍打炎化雷,結果還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嘎嘎嘎,老殺才,你恐怕沒想到吧。我隻用了一件唐門的輔器,就已經讓他們差不多都陷夾子了,個個自奔死路而來。”


    “你先別高興得太早,不是還沒全陷夾子嗎,而且是最關鍵的一個沒陷夾子。說不定眨眼間就會有變數。”天葬師甕聲而言。


    “唐門輔器!”天葬師和直角人形間的言語對魯一棄是個提示,於是他在腦中迅速搜索到有關的典籍。


    清代辛梓青所著《異門兵器論點》中有過這樣的記載,說是四川唐門的武器主要分為三類,殺器,拿器,輔器。殺器是指凶猛霸道或者帶有劇毒的暗器,可以一擊致命。拿器是指索、鏈、枷、線、環一類的暗器,是用來生擒對手的。輔器,卻是對殺器和拿器起輔助作用的,為了讓對手麻痹,迷惑對手用的器械。


    第三十七節 又惡阻3


    江湖無名氏所著《妙器閣敘》也有一章專門提到唐門輔器……說這輔器也可稱為迷器、惑器,但其中絕不會采用什麽迷藥。唐門雖然擅長毒藥料,卻從不用迷藥料,在他們認為,迷藥是江湖下三濫所為。這輔器完全是采用形、光、聲的巧妙配合,來達到迷惑的目的。其實就製作技藝而言,唐門中最高造詣不是在暗器和毒料上,而是在輔器的製作上。


    是了,魯一棄知道那火把為什麽會焰苗恍惚、光爍不定、火星四濺了,而且還一直持續有“劈啪”聲響。那是件輔器,一件利用聲、光、形迷人心智的輔器。吸引人不由自主地想往前去,想靠近、擁有它。


    可自己怎麽沒有被迷住呢?魯一棄不知道為什麽,其實就連對麵的直角人形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明代吳江人蔣中剛所著《竅物製實法編注》中提過:“迷器之惑,在於一引之始,於無意中入惑境。如被惑者意過起始,便可窺其伎,不複入惑。”就是說,不管什麽迷器,都是在剛剛使用的一段時間裏,讓對手於無意識不知覺中中招。隻要對手意誌堅定,或者一開始就全神貫注地注意到迷器了,那就能躲過開始這段時機,也就能發現其中機竅,不會再被迷住。魯一棄不是意誌堅定的人,也沒有刻意注意那個火把。但他順其自然的心神卻能夠隨著迷器的惑意而走,窺出其中機竅,這樣也就同樣躲過被迷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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