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後,寧哲繼續昂前走去,那縷飄上青天的煙越來越近了。


    羊牢村的整體布局是一個平鋪在地麵上的大大的簡體‘羊’字,南邊村口的石敢當在最下邊那一豎,土地廟則在羊字上麵那兩條岔路的中央。


    土地廟後麵,是一棵需要十幾人合抱才能抱攏的老銀杏樹,還未走近,便能聞見那焦灼的火炭味道。


    寧哲變作一隻冬青鳥飛到銀杏樹的上空,滾滾熱浪好懸沒把他掀個跟頭,這棵樹在著火。


    銀杏樹的樹幹是中空的,從裏麵冒出稀稀疏疏幾縷青煙,粗壯的樹幹好似一根高高聳立的大煙囪,長長的火舌不時從樹洞中伸探出來,舔舐著樹冠上的嫩枝綠葉——這棵樹還活著。甚至活得還很好。


    從上方看,整片樹冠隻有中心靠近著火樹洞那兒被熏黃了一小圈,幹燥焦褐的樹幹上方是枝繁葉茂的翠綠樹冠,小扇子似的銀杏葉在熱浪的吹拂之下沙拉沙拉,翠綠喜人的新葉嫩枝滿是生機盎然的模樣。


    熊熊燃燒的銀杏樹下是一座小小的廟宇,比村外那條小路上的土地廟稍微大一些,寧哲變回人身走得近了,看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跪在廟門前,恭恭敬敬地在給土地廟上香。


    老婆婆拿了3支香,年輕女孩拿了2支,一共5支香插在土地廟前的香灰裏,這應該就是姬汰浼的外婆和妹妹了。


    “奇怪……”看著一老一少兩人跪坐的背影,寧哲的眉頭微微皺起。


    老人的模樣和姬汰浼記憶中的外婆形象是對得上的,隻是比他小時候見到的外婆要更加蒼老些,大體上依然認得出來,但跟在外婆身邊的女孩卻……


    “姬汰浼……至少是他外公認識的姬汰浼,他的記憶裏完全沒有和他妹妹有關的認知與認識。”寧哲的神經略微繃緊,有些猶豫是否要繼續往前走。


    忘記長什麽樣就算了,正常人會連自己親生妹妹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隻是一瞬間的躊躇,跪在土地廟前的兩人似乎注意到了身後有人到來,外婆回過身,看見了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寧哲,皺紋密布的老臉上笑容頓時綻放:“哎呀,阿免你啥時候回來的,也不跟家裏說一聲,你媽在電話裏說……”


    外婆喜出望外地站起身來到了寧哲麵前,扯著他的衣角袖口上看看,下看看,嘴裏絮絮叨叨地說著幾年沒見,乖孫子長高了也長大了,就是氣色看上去不太好,人也瘦瘦的。


    之前跪在外婆身旁的女孩怯生生地回過頭,柔軟的發絲間是一張長滿了紅斑和痤瘡的,糜爛得不成樣子的臉:粉刺、水痘、牛皮癬、真菌感染……各種能想到的皮膚病症狀都能在這女孩的臉上看到。


    她沙著嗓子輕輕喊了聲:“哥哥你回來啦…”


    有氣無力的聲音,她的嗓子似乎也有病。


    這張臉……寧哲瞥了一眼女孩那被長長袖子遮住的雙手,微微一笑:“好久沒見伱了,有沒有想哥哥?”


    姬汰浼的妹妹用力點頭:“每天都想。”


    隨著‘妹妹認識的哥哥’這一身份被太易竊取成功,寧哲知道了她的名字:


    【殷離傷】


    不是姓姬而是姓殷嗎……寧哲的眼神微凝,看來蘭仕文之前說得沒錯,他們家為了躲避散人升格者的追殺被迫改了姓,字麵意思上的隱姓埋名。但不知道為什麽,姬汰浼和他父親姬無邪都改了姓,妹妹殷離傷卻沒有。“姥姥,這樹怎麽著火了?”寧哲轉而問道。


    在姬汰浼小時候的記憶裏,這棵老銀杏樹一直都是好好的。


    “被雷劈了唄。”外婆扯起寧哲的手,說道:


    “姥姥還沒你大的時候,這樹就長在村裏了,雲都市裏麵三番五次派人來做你姥爺的思想工作,要他簽字同意把這棵樹移栽到市裏的公園兒裏頭,要我說啊老頭子就是頑固不化,白撿的錢他不要,說什麽也不答應人來挖樹。


    許是這棵銀杏樹在村裏吸了太久的地氣,惹得土地老爺也看不下去,到了大前年的端午節那天,大白天的一道晴天霹靂,不偏不倚就劈在樹心,大家夥趕忙跑來看,發現樹的心裏就已經著火啦。”


    外婆一麵撫摸著寧哲手心的掌紋,一麵頻頻回過頭去看那燃著熊熊火焰的銀杏樹,接著說道:“不過這大樹也是有點道行的,天上下雷都沒劈死它,樹裏的火燒了有3年了,銀杏樹還是活得好好的,去年還落果了呢。”


    “這火燒了3年了?”寧哲有些不敢相信:“沒人去滅火嗎?”


    “你這孩子,土地老爺聽著呢,可不敢亂說話。”外婆忙捂了寧哲的嘴,小聲道:“這可是土地老爺求來的天雷天火,誰敢滅呀……”


    差點忘了姬汰浼的外婆是個信佛的……


    寧哲輕輕嘖了聲,視線掠過怯生生看著他的妹妹殷離傷,再看眼前的這棵銀杏樹,中空的樹幹裏燃著烈火熊熊,像個巨大的煙囪往上冒出青青的煙,這棵樹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活了三年。


    聯想到之前在村裏見到的那些已經老得不成人樣,但卻愣是沒死的老人,寧哲順理成章地有了這樣一個猜測:


    “羊牢村裏,好像沒有‘死亡’?”


    如果是這樣的話,昨晚匆忙逃進村裏的姬汰浼也許根本就沒死,如果他沒死的話,姬汰浼現在會在哪兒?


    “姥姥,我問你個事兒哦。”寧哲將手掌從外婆蒼老的手中抽出,問道:“我在進村的路上看到了一座土地廟,廟裏的土地老爺看上去有點慘。”


    “你見到土地老爺了?”外婆忙睜大了眼睛,這件事似乎很重要。


    “嗯。”寧哲點了點頭,說道:“我看見土地老爺的眼睛被釘子釘瞎了,耳朵被泥巴封了,鼻子被刀削掉,嘴巴也被針線封起,祂身上的傷口還像人一樣在流血。”


    簡直就像是有人把一具人的屍體喬裝打扮,穿上土地神的官服放進了廟中。


    “天呐……希夷顯聖真君!”外婆哀嚎一聲,登時便嚇得背過氣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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