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哲提著姬汰浼的頭顱回望來時的路,一胖一痩,一老一少,四道綽綽的鬼影從遠處的路口悠悠飄來,或喜或怒,或怨或憎,各式各樣的活人情感富集在他們臉上,活靈活現。


    “那是什麽?鬼嗎?”馮玉漱有些緊張地將身體貼近他,擋在寧哲的身前。


    她的身高比寧哲矮不少,哪怕穿著厚底的涼鞋也依然比他低了半個頭,但銀杏樹心中跳動的火光灑在馮玉漱的身上,投射出的卻是一個龐大、畸形,恐怖猙獰如怪物的漆黑影子,仿佛一位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神明。


    特讓因為馮玉漱緊張的情緒而躁動著,躁動著想要撲上前去將那些正在靠近的鬼影一一滅殺。


    但寧哲阻止了她的這一舉動。


    “那不是鬼。”寧哲說著,微微抬手,一襲紅妝的少女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但這一次她的出現卻不是隻有寧哲一人能夠看到——馮玉漱也注意到了何念君的出現。


    “這是……”馮玉漱有些驚訝:“何家村裏的?”


    “果然,如果是在這裏的話……就算是你,也能看到召又。”寧哲微微點頭,輕輕招手將何念君招至麵前,接著說道:“周圍的那些東西不是鬼,他們隻是生命歸零的人。但因為羊牢村規則的限製,人在這裏即使被殺也無法正常死亡,隻能半死不活地遊蕩在這……聻冥幽境。”


    且看從街巷中走出的一道道影子,他們或喜悅,或哀傷,各式各樣的情緒滿溢在他們臉上,有滿臉堆笑的白毛老鬼,有提著人腳杆跛著腿走路的瘦鬼,步伐影影綽綽,口中念念有詞,都在朝這裏靠近。


    經曆過數場詭異事件後,馮玉漱的膽量已經比以前要好得多了,眼看著綽綽鬼影從四麵八方圍過來的景象,雖然心裏還是緊張,但總算沒有亂了方寸。


    她將身體貼近寧哲,小聲問道:“聻冥幽境……那是什麽?”


    “一個民間小故事。”寧哲不為所動,輕描淡寫地說道:


    “傳說古時有一名書生,不知生於何朝何代,有一日他在家中挑燈夜讀,時至半夜精力疲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他在睡夢中迷糊睜開眼,便見一黑一白兩隻無常站在自己房裏,持著鐵鏈說你陽壽已盡,跟我們去地府罷。”


    “黑白無常用鐵鏈子捆了書生的魂魄,拖他去入鬼門關,但這書生陽壽其實未盡,黑白無常誤勾了活人魂,歸地府的道途便走錯了路,沒有直入鬼門關,反而誤入了一處名為‘聻冥幽境’的奇異之地。”


    “無常走錯了路,誤了押魂的時辰,待地府判官發覺其人陽壽未盡時,書生已是奄奄一息,氣若遊絲,押魂無常唯恐鑄成大錯,匆匆將書生的魂魄還陽入體,便連走這趟路的記憶也忘了消去,讓他帶著陰間的見聞回了陽間。”


    “書生還陽後便作了一幅畫,其名為《聻臆想圖》,畫得便是去地府路上誤入的那個聻冥幽境。”


    “所謂聻冥幽境,不位陰曹,不歸地府,也不在陽間。”


    “其境暗如灰,冷如水,廣似海,深若淵……一種似人似獸,不人不獸的畸形靈體,在冥境之中四處悠遊,其名為——‘聻’。”


    “古書有雲:人死作鬼,人見懼之。鬼死作聻,鬼見怕之;鬼之畏聻,猶人之畏鬼也。”


    寧哲的心是很大的,在這種環境下他依然有給阿姨講民間故事的雅興,不單是因為對自己能力的自信,更是因為寧哲對現在的狀況,已然成竹在胸。


    “聻……”聽著寧哲的描述,馮玉漱不由得想起了從姬汰浼外婆的屍體中爬出的那條人骨蛇。


    她壓著嗓子小聲道:“姬汰浼的外婆死後,好像就是變成了那種叫做‘聻’的,似人似獸的畸形靈體?”


    所以我們現在是進到了《聻臆想圖》裏的聻冥幽境麽?“不,聻冥幽境在-1層,而我們現在在0層,。”寧哲大大方方地說道:“不過,我們馬上就要往更深層去了。”


    “更深處?”馮玉漱一愣:“那我們要怎麽去……去那個聻冥幽境?”


    寧哲側首,對她露出一個清澈的笑容:“很簡單——我們一起去死就好了。”


    他說話間,四周的鬼影已經圍得近了,帶著一點兒翹舌音的中原官話在幽靜的環境中絮絮叨叨,似有人在你的耳邊說悄悄話,土地廟後的銀杏樹著了火,但此刻的空氣卻是陰涼的,一種危機感湧上了馮玉漱的心頭,但緊接著,寧哲握住了她的手。


    “走吧,去下一層。”說著,寧哲用馮玉漱的手伸到紅妝少女的胸前,翻開了一頁黃曆。


    下一刻,兩人雙雙殞命。


    古人雲:人死為鬼,鬼死為聻。


    何為聻?若篆書此字貼於門上,一切鬼祟遠離千裏,此為鬼見怕。


    隨著召又的即死規則被觸發,寧哲與馮玉漱兩人雙雙殞命,但在這裏,在羊牢村,死亡並不是一切的終結。


    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生死之間再次走了一遭,馮玉漱的大腦一陣暈眩,再睜開眼,麵前的一切仿佛與之前並無差別,仍是那株銀杏樹,仍是那座土地廟,灰暗的村莊裏遊蕩著綽綽的鬼影,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


    不,有。


    馮玉漱垂眸四顧,目中所見是濃墨的黑,積雪的白,燒燼的灰,仿佛整個世界都褪去了色彩,兩人踏著死亡走進了一張褪色的老照片中,四周的一切都是如此枯寂。


    還未等馮玉漱怎麽觀察這個‘褪色’的世界,忽然一條長著人臉與蒼老頭顱的白骨長蛇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張開的肋骨直撲她的麵門。


    怨毒的眼神,幹皺的皮褶,與姬汰浼的外婆如出一轍,赫然就是剛才被她殺死的那條人骨蛇。


    馮玉漱的心中一驚,下意識便要觸發特讓再次將之殺死,但再一次,寧哲阻止了她的舉動。


    “伱殺不了它,隻會把這條鬼東西送去更深處而已。”他的聲音很輕,但每一個吐字都分外清晰,讓馮玉漱頓感安心。


    寧哲沒有搭理再次出現的人骨蛇,隻是自顧自地再次翻開黃曆,讓召又再次殺死觸犯死忌的自己。


    古人雲: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


    何為希?《道德經》中有載:聽之不聞名曰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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