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鍋爐房裏,一名穿著黑色中山裝的青年單膝跪地,手中握著一柄匕首,在堅硬的地板上不斷刻下字跡:


    【芙利姆家的人已經知道我進來了,他們家的升格者正在趕來殺我的路上。】


    【我得走了,你盡快銷毀所有這些字跡,他們有根據文字信息往前追溯殺人的能力,你好自為之。】


    蘭仕文大學學的是國文,日常愛好是臨摹古代碑帖,練得一手好字,此刻即使是用小刀匕首在石板上徒手刻字,也依然落得行文端正,筆鋒挺秀,就連末尾的句號也圓得十分美觀,到了強迫症的程度。


    相比之下寧哲刻下的回複就隨意許多,散漫的字體,慵懶的筆畫,遠沒有蘭仕文那樣一絲不苟。


    【知道了。】


    看到寧哲的回複,蘭仕文鬆了一口氣,起身離開鍋爐房。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麽福禍無常,幾小時前他還在雲都的火鍋店裏跟女朋友吃著火鍋唱著歌,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當場暴斃在了桌上,眼睛一閉一睜就回到了上個存檔點,滿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的仇家很多,有能力隔空殺人的升格者和授格者不在少數,整天死來死去蘭仕文早就死麻了,簡單緩了兩秒之後他立刻就開始排查自己的死因。


    在耗費大量時間,觸發數次回歸之後,蘭仕文排除了毒殺、槍殺、仇殺、咒殺等大部分死法,最終將目標鎖定到了剛離開雲都不久的寧哲身上。


    蘭仕文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從夏語冰那裏得知了這倒黴催的一直在飛艇上睡覺,中途幾次短暫醒來,也隻是派人查了凡妮莎堡的資料就立刻重新睡過去。


    “寧哲倒是把這女人調教得很死忠,無論怎麽問都不肯開口透露他的半點信息,搬出她家裏人也撬不開這張嘴,逼得我隻能動用授格道具。”蘭仕文嘖了一聲,輕輕關上鍋爐房的大門。


    保護自己的信息是所有升格者的本能,但有時候把信息保密做得太好了,反而會起到一些反效果。比如現在。


    要是夏語冰的嘴沒那麽嚴實,蘭仕文覺得自己還能少死幾次。


    鍋爐房外黑暗中響起了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帶來扼住咽喉一般的窒息感,蘭仕文感覺自己的胸腔仿佛被什麽東西壓住了,心跳和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


    與此同時,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寒冷了起來。


    “來得真快,這群外國人屬狗的麽。”蘭仕文臉上神色陰沉,從鍋爐房門口快步離開消失在了黑暗中。


    門內的鍋爐房裏,寧哲蹲在地上端詳著地板上端正的字跡。


    “太陰……”


    將手中的劍按在地上,用力一挫,刻在石板上的字跡頓時抹消不見,寧哲如法炮製,抹去了鍋爐房裏剩下的幾處字跡。


    做完這些,寧哲推開大門,離開了鍋爐房。


    雖然蘭仕文再三提醒過凡妮莎堡的地下十分危險,但現在的寧哲已經被覺元刻下的思想鋼印所奴役,除了以身犯險去嚐試解開這座城堡最深處的秘密之外,他沒有任何其他選擇。


    他必須解開凡妮莎堡的謎題,否則他會瘋,會失去所有的人格變成失格者。


    什麽升格者,不過是一群被鬼奴役的狗罷了。


    寧哲快步行走在鍾樓地下的走廊裏,一股煩躁的情緒油然而生,然後又迅速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又受到了覺元的影響,他心中的煩躁和憤怒正在被具象化、極端化,一個新的思想鋼印正在逐漸形成。


    “冷靜……冷靜……”


    上一個思想鋼印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這時候再被打上一個新的思想鋼印,那就隻能自殺了,靠蘭仕文的死亡回歸能力把自己連同整個世界一起重置到打下思想鋼印之前的狀態。


    其實寧哲不是沒想過利用蘭仕文的死亡回歸把之前被打下的思想鋼印給重置掉,但就蘭仕文現在的反應來看,自己似乎已經做過這個嚐試了。


    寧哲不認為自己會被區區一座凡妮莎堡逼到耗光所有命的地步,那麽事情的真相就很顯而易見了——他嚐試過利用蘭仕文的死亡回歸來重置掉覺元打下的思想鋼印,但是沒成功。蘭仕文的存檔點似乎在自己被打下第一個思想鋼印之後。


    說人話就是死檔了。


    好在寧哲主動觸發的死亡回歸雖然沒有重置掉思想鋼印,但卻成功將蘭仕文吸引到了這裏,為他帶來了一條至關重要的情報。


    ——凡妮莎堡裏沒有鬼。


    “城堡裏的時間流速異常,是因為芙利姆密斯雷特家族在這裏囤積了大量的‘陰’,那是名為‘太陰’的鬼的授格道具。”


    “城堡本身也是一件授格道具,受到厲鬼‘兮照’的影響,變成了表裏世界的新舊兩座凡妮莎堡,兩座城堡會互相同步彼此的狀態,就像夏語冰的那兩本筆記本。”是的,那兩本筆記本與兩座凡妮莎堡一樣,都是受到厲鬼‘兮照’授格的特殊道具。


    “時間流速異常是因為太陰,平行世界是因為兮照,但無論是太陰還是兮照,兩隻源頭鬼的本體都不在這裏,那麽……”


    那麽白芷之前得到的提示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能被‘它’找到】


    所以它究竟是誰?是囚禁在地下監牢的‘失格者’嗎?


    “隻要解開這個問題,就能離開凡妮莎堡了。”


    寧哲快步走過積水的走廊,進入貯藏煤炭的地下倉庫,一車一車的煤塊整整齊齊堆放在靠牆的位置。


    點起油燈,照亮舊凡妮莎堡,倉庫四麵牆的其中兩麵都已經垮塌了,渾濁的積水裏漂浮著散了架的獨輪小推車和工人屍體,幾把鐵鍬靠在煤塊山旁,腳踩下去盡是濕黏的淤泥。


    把燈遮住,殘破不堪的地下倉庫又變回了它完好無損的完整樣子,隻剩下沾在寧哲鞋底的淤泥被帶到現在,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泥濘的腳印。


    寧哲將油燈掛在腰間,挽起袖子把靠牆堆放的一車車煤塊移到一旁,循著記憶一塊一塊數過石磚,在煤堆的最深處找到了通往下一層的暗門。


    準確來說不是暗門,而是暗門原本所在的位置。


    經過政府大修的新凡妮莎堡原本是作為公共禮拜場所對外開放的,城堡中的各處暗道都被拆除或封死,鍾樓地底這道通往地下更深處的暗門也被一並棄用。


    寧哲按照設計圖的方位標注找到暗門原本所在地,映入眼簾的並不是通往地下的幽深入口,而是一堵實心的混凝土牆壁,外麵貼著仿石磚質地的瓷板,


    掀起燈罩上的蒙皮,將屍油燈的光芒重新釋放出來,眼前的瓷板悄然變化,一扇沉重、老舊、腐朽的鑄鐵大門,便出現在了寧哲眼前。


    上邊兒的門鎖早已鏽得不成樣子,但斑斑鏽跡之間卻帶著一條條新鮮的摩擦痕跡,似乎是鏽上之後又被人重新撬開過,倒省得寧哲自己再費力撬開。


    看著眼前的大門,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油然而生,仿佛冥冥中有一個聲音貼在自己的耳畔,似有似無地發出警告。


    【不要打開這扇門。】


    【不要打開這扇門。】


    【不要靠近它。】


    【不要被它找到……】


    強烈的恐懼和窒息感沉重地壓迫著寧哲的胸腔,他的腦中有警鈴無聲大作。


    “呼……”


    深吸一口氣,寧哲將手伸向門鎖,扯開纏繞其上的沉重鐵鏈,一把將門推開,一條筆直向下的陡峭台階便出現在了眼前。寧哲提著屍油燈緩緩走下台階,進入了凡妮莎堡最深處的秘道,一路向下。


    黑暗之中燭火搖曳,腳下的石質台階傳來堅實的觸感,寧哲又向下走了幾步。


    忽然,他一腳踏空,強烈的墜落感隨之而來,寧哲周圍的黑暗頃刻消散,灰白的光亮充斥著四麵八方。


    他感到身體周圍忽然寒風呼嘯,低過冰點的溫度幾乎要把人凍僵,幽深而狹窄的秘道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寧哲在墜落中低下頭,看到了一頂灰白的塔尖。


    那是鍾樓的屋頂。


    蓬——


    奧蘿爾的身體重重摔在了鍾樓頂部的塔尖上,像一件壞掉的玩具似的往下滾落,她的左手與肋骨一起折斷了,寧哲用僅存的右手死死拽住塔尖圓頂的凸起,將殘破的身體高高掛在寒風呼嘯的塔尖頂端。


    高塔下方,暮光籠罩的凡妮莎堡一覽無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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