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金撻懶自取了濟南府,大驅胡兵入寇,遣將攻打胙城縣,聲息甚緊。東京留守杜充遣嶽飛持兵救之。飛至胙城縣,與鞏宣讚合兵戰之,大破其眾。又戰黑龍潭,皆大捷。飛追襲金兵到汜水關,正遇金家大隊人馬。當頭一員虜將,鐵盔銅鎧,手橫巨斧,勒住馬大叫:“宋將慢來!”嶽飛挺槍躍馬直取虜將,虜將拍馬來迎。二騎戰不兩合,嶽飛佯輸,撥回馬望本陣而走。虜將趕來,約離一百步,飛按下金槍,拽滿八石重弩,指定虜將射去,正中咽喉而死。金陣大亂。宋兵追擊至竹蘆渡屯紮,與金家營壘相對。嶽飛喚過董榮、王貴、嶽亨曰:“汝三人各領三百騎,於山坡後作三處埋伏,每一軍用葦柴兩把,如十字樣縛在槍頭上,五騎作一隊,稀稀擺開,近半夜,將葦柴於四頭點著,殺入金營。我自引兵來救應,不許有誤。”董榮等領計去了。


    且說金家戰敗人馬走回,報知撒裏幹,言:“宋兵勇不可當,主將雖用持備。”撒裏幹分付部下嚴守寨壁;持防宋軍來到。將近二更末,董榮、王貴、嶽亨各引兵悄悄出了山坡,下令點起葦柴,一齊呐喊前進。虜營聽得帳外金鼓喧天,驚慌不迭。虜將撒裏幹殺出來,滿營火光進天,不知幾多人馬。董榮領三百騎衝突而來,正迎撒裏幹,被董榮一刀砍之。嶽飛部兵隨後掩殺,金兵自相蹂踏,死者甚眾,奪其所遺馬駝、糧草、兵器無數。飛回見杜充,杜充即將嶽飛等功績奏知高宗。高宗覽奏,龍顏大悅,下詔加升嶽飛為武功郎,張憲等各依次升賞。


    高宗複加封黃潛善、汪伯彥為尚書左、右仆射,朝廷政事盡決於此二人。次日潛善、伯彥入謝。帝曰:“潛善作左相,伯彥作右相,朕何憂國事不濟。”因是二人專事謅媚,以迎上意。


    高宗愈敬信之,全然不以外患為憂,隻是苦死那邊庭忠義士也。


    話分兩頭。卻說汴京左近有賊首王善、曹成、張用、董彥正、孔彥舟等,招聚五十萬賊眾來攻汴京。隻聽得南薰門外鑼鼓喧天,喊聲震地,叫道:“杜留守早獻城池與我等鎮守,免被金人所據。”杜充聞此聲息,即部軍上城守護。隻見城外賊黨四下圍城數匝,水泄不通,心下大驚,撫嶽飛背曰:“京師存亡,全賴統製今日此一舉,須當盡力!”嶽飛對曰:“留守放心,隻須我本部人馬,與留守退之。”杜充大喜,將所騎戰馬雕鞍盔甲盡付嶽飛,令出兵退敵。嶽飛欣然請行,率部下八 百餘人,放下吊橋,開了南薰門,城上杜充搖旗呐喊助戰。


    嶽飛領兵出城來,部下看見賊眾勢大,皆有怯意。飛謂諸將曰:“賊人雖多,都是烏合之眾,人心不一,各自統率。若一隊得勝,別隊亦來相助;若一家戰敗,則各自逃生。爾等暫駐於此,待我與爾眾人破之!”言畢,嶽飛領了牛皋等五六人,綽槍上馬,直衝入賊陣來。賊眾驚亂,各不相顧,拋戈棄甲而走。張憲等見前軍已勝,領部下一時殺人。王善、曹成見宋兵英武,不敢交鋒,撥回馬殺開血路而走。嶽飛隻八百壯士,殺得王善等五十萬強徒星飛雨散,各自逃生。嶽飛見賊兵去了,收回人馬進城。滿城士女、大小官員盡皆舉手加額,相謂曰:“前日虜寇圍城,若得此人退敵,我城中子女如何北去,二帝亦不蒙塵矣!”兵飛入見杜充,杜充設席賞勞其軍士,即錄奏嶽飛退賊之功。高宗乃嶽飛為武略大夫,授英州刺史。


    自是嶽飛受職,以屢破賊有功,杜充甚禮之,而不能專用其言。每日與杜充軍中談論興複之計。


    正言間,忽哨馬報金國大太子粘罕統領大軍二十餘萬南侵,四太子兀朮領兵二十萬已克破開德府,即目人馬來侵東京。杜留守聽了大驚,欲與眾人棄汴京退回建康。嶽飛揣知其意,立諫曰:“此一去,中原不可保也。今中原之地,社稷宗廟在京城,皇陵在河南,難比別處城池。況留守手握重權,名高爵重,尚不肯守,若使他人,如何守得?今欲棄此而奔建康,其中原之地,我朝皆不得矣!他日欲要複取中原,若無數十萬兵,不可複也。留守當熟思之。”杜充為人懦怯,聽說金家人馬大驅而來,終是畏懼,竟不聽嶽飛之諫,遂退兵,夜遁建康。嶽飛無計,隻得與部下將士泣而隨之。杜克到了建康,預備戰守之具,遣人沿路體探金人虛實,不在話下。


    卻說金粘罕兵至大名府,鎮守大名府知府張益謙聽得金兵來到,與僚屬裴億、郭永等商議退敵之計。提刑點獄郭永曰:“金兵遠來,利在速戰。一麵差人往楚州求救,府尊隨即調軍迎敵。”裴億曰:“虜眾勢大,隻宜堅壁而守待,救兵若到,首尾夾攻,則一戰可破。”益謙從其計,傳令軍士深渠高壑,緊守不出。粘罕見宋將不出,堅閉城門,催督眾胡兵悉力攻擊。


    城上擂卞木石弩箭之類,金兵所傷亦甚,不敢十分近城。一連困了一個月有餘,城中懸望救兵到,一無消息。原來楚州近日因金撻懶屯兵界口,以致音問不通。益謙等糧食將盡,軍士往往有投下城納降者。金將斡裏朵攻擊愈急,城中無計。有勸益謙歸順,免一城軍民受困。益謙欲往之。郭永曰:“公乃一府之尊,朝廷以重任付君,知君能為大名之藩障也。今羊喿胡播亂,正宜激厲將佐,同心協力,為朝廷保守其土地。況城中糧草尚夠支一月,若一月糧盡,密邇郡鄰知吾久困於虜,豈無一人仗義者乎?願府尊堅其守誌,勿聽佞人之言而輕屈膝,萬古之下,不得為大丈夫耳!”益謙默然不語。僚佐裴億曰:“救兵又不來,府尊若不早為計,我等皆休矣。”益謙主意不定,察其部下皆無鬥誌,遂不聽郭永之言,在城上插起降旗。次日大開南門,納降於金斡裏朵。金兵入取了大名府,守臣張益謙率僚屬裴億等參見金將斡裏朵。斡裏朵問曰:“我軍到城下一月有餘,爾等待城破乃降何也?“益謙曰:“眾人皆欲即降,惟官屬郭永願守,致延至今。”裏朵笑曰:“郭永何等人,敢阻我大軍!”即遣人去拿來。是時郭永見益謙等開門納降,遂閉私第不出,聽得有人拿他,即分付家下,自整冠帶來見斡裏朵,昂然而入,端立於階下。裏朵曰:“吾足知郭先生忠義士也,今日若肯委心歸降,不失原職。”永豎目大罵曰:“我中原人物,由科第進身,著大朝衣冠,遵大朝禮法,豈比爾無知犬羊,侵肆我邦國,毒患我生靈,恨不醢爾以報國,何說我以降乎!”言罷,於袖中拔短劍欲刺斡裏朵。斡裏朵大怒,令左右簇下,遣人捉其家屬,一同戮之於市。郭永臨刑全無懼色,可憐一家俱被斬首,旁人觀者無不下淚。預後人有詩讚雲:金將南侵急困城,惟君誓誌待來兵。


    因他屈膝甘降虜,遂顯男兒烈烈名。


    卻說金粘罕取了大名府,驅兵至天長,招捉盜賊。製置使劉光世帥師禦之,與金兵戰敗走還,天長遂陷。此時高宗車駕在揚州,有內侍鄜詢訪知金兵陷了天長,奏知高宗:“金家人馬將到揚州!”高宗聞奏大驚,慌披甲上馬,亦不顧從官,隻單騎走出揚州,到瓜州,遇小船,渡過揚子江,保護聖駕軍卒惟數人,及王淵、張竣張癬康履等從行,日暮至鎮江府。


    是時黃潛善、汪伯彥二人,正領眾官員聽僧人克勒在那裏說法,才下法席往齋堂受齋,忽相府守門小吏走報曰:“金兵來到,聖駕已往南走矣!”潛善、伯彥聞說,唬得癡呆,四眼相看,計不知所出,隻得披甲上馬,南馳去趕聖駕。揚州城裏居民爭門而出,自相蹂踏,死者不計其數,無不怨恨汪、黃二 人。司農卿黃鍔趕車駕至江上,正遇隨駕軍士,以為潛善,罵之曰:“誤國害民,皆汝之罪,致有今日之禍!”鍔驚慌,方欲與軍士辨其非是潛善,眾軍已向前將鍔首斷下矣。眾軍士殺了黃鍔,遂追趕聖駕去訖。


    且說金粘罕人馬到揚州城下,聞知高宗已自南渡,即率諸胡兵直趕到揚子橋。哨馬報高宗車駕去遠,粘罕始下令就在瓜州屯紮。次日長驅入揚州,將一城生靈盡皆剿殺,放起火來,不分官府衙門、軍民人家,盡行燒毀。可惜繁華宮闕,一旦盡成灰燼,城中號痛之聲徹於內外。太常少卿季陵見金兵入城,自揚州奉太廟神主以行,被金人追逼緊急,太祖神主失亡,所有朝廷儀物皆委棄之。陵丞取神主以走,未及數裏間,回望揚州煙焰燭天,已知宮室民家皆被金人所焚矣。


    後人有詩譏高宗君臣雲:


    門外飛塵諜未歸,安危大計類兒嬉。


    君王馬上呼船渡,丞相堂中食未知。


    卻說高宗走到浙江駐驊,太後、王妃及隨從官員陸續皆到。


    太常少卿季陵奉帝神主來見,具奏揚州城闕被金虜焚毀,軍民不留一個。高宗聽說,君臣各痛哭,不勝之情。因改州衙為行宮,差五軍製置使劉光世守鎮江,把截江口。楊惟忠節製江東軍馬,朱勝非節製平江府秀州軍馬,命侍郎張浚副之,王淵守平江府,呂頤浩領兵屯京口,張俊領兵八千守吳江。駕在杭州,下詔召天下豪傑起兵,截殺虜寇。在廷文武與中丞張徵上疏,論黃潛善、汪伯彥二人大罪有二十餘件,以致陛下蒙塵於外,天下怨懟,乞加罪斥,激勸忠臣義士,方肯用命。是時汪、黃二人自知不為眾所容,亦聯疏求退。高宗不得已,乃降黃潛善為江寧府知府,汪伯彥為洪州知州。二人得旨,遂辭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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