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賭嗎?”


    “十分喜歡。”


    “那你懂得賭嗎?”


    “陸博、奕棋、鬥雞、走馬、蹴鞠、象戲、雙陸,天下凡任何一種賭博皆了如指掌。”


    “那何謂賭?”


    “賭博又稱為‘博戲’。”


    “那‘博戲’與‘遊戲’該如何劃分?”


    “‘遊戲’可以是‘博戲’,但‘博戲’卻不止於‘遊戲’。‘遊戲’隻為娛樂,‘博戲’卻是為了定勝負。”


    “最大的分別,是‘遊戲’隻需要參與者及定下規則,而‘博戲’,除了賭博者及賭具之外,還要有‘賭彩’。”


    “所謂‘賭彩’,亦即是賭博的‘標’,凡有價值之物作注者皆可視為‘賭彩’。”


    “什麽是有價值之物?”


    “於窮人,錢財便是;於富裕者,生命便是;於賭徒,卻是勝利的快樂。”


    “我現在很快樂。”


    “為什麽?”


    “因為我剛獲得完美的勝利。”


    七歲南麽九自看到王八一刀割斷喉頭後,便一直在自問自答,自言自語,自得其樂。


    班禪三世卻很憤怒,他並不願意在人前施展“相骨術”。


    因為“相骨術”必須摸遍對方全身每一寸細微地方,若對方是女人,男女自是授受不親,若對方是男人,脫光衣服摸遍全身就更令他毛骨悚然。


    為了要贏回小天誅“陽壽”,把一直深藏不露的“相骨術”也施展出來,仍未能扳回敗局,班禪三世的反應不是失敗的沮喪,而是被騙的憤怒。


    班禪三世憤怒得向空氣連揮三拳作發泄,說道:“我慈你個悲!真是太豈有此理!你這卑鄙小鬼,又出千騙我。”


    南麽九道:“說錯了。這次我沒有出千,王八與王百哪一個較長壽,事前並沒有人知道,他要贏你而自行了斷,我阻止不來,可能你的‘相骨術’很準確,但最後還是輸了。”


    賭哪一個較長壽,先死的當然較短命,兄王八既然已死倒地,弟王百還安然無恙,他當然就是較長壽的一個。


    班禪三世怒道:“你還沒有抽他們的‘陽壽’出來比,怎算我輸?”


    南麽九道:“要抽多少“陽壽”出來,任隨我意,就是我刻意要你輸,把王八的“陽壽”抽少一點出來,你也奈何不了,現在這種揭盅方法豈不更公正無私?”


    這種在他人身體上抽出“陽壽”,甚至乎如何“還陽”的秘學,的確不是班禪三世或天誅等人所懂得。


    可以說,由一開始,南麽九就已經掌握大局,掌握必勝,他要做的,不過是在鼠籠外看著他們掙紮而已。


    班禪三世這才明白,南麽九所說的一切規則不過是障眼法,令自己以為算出誰最長壽便算贏,其實在他下注到誰身上時,誰就要自盡。


    班禪三世道:“我慈你個悲!我不服,我要再賭!”


    南麽九道:“難得你已經明白賭的樂趣,可惜你剛才已輸掉所有‘陽壽’,再沒有賭本。”


    班禪三世欲拔身而起將南麽九重重教訓一頓,卻發覺身體四肢百骸不聽使喚,全身變得無法動彈,不單如此,正想再痛罵三百句的口也無法吐出半句聲音,一股紫氣卻從班禪三世口裏竄出。


    隻見南麽九把瓶子高舉,口中念念有辭,盡把班禪三世的“陽壽”收入瓶子內。


    “人的生命好奇怪,前世積孽今生報,今生積福來世享,是龍是鳳一切早有定數。來世要大富大貴就要今生積德?太久了,既然如此,今生不如先盡情享樂。”


    南麽九把班禪三世的“陽壽”放好後,竟然翻起經書來細閱,不理會還在“公平賭坊”


    內的天誅及亥卒子。


    一頁又一頁的翻閱,看至某一處,忽地眉頭緊皺,卻又麵帶笑容,自說自話道:“這個人,好有趣,好奇怪。”


    “如何有趣?怎樣奇怪?”


    “這個人應該是不世魔頭,但偏偏是正道最出色之一人。”


    “竟然有這等奇事?”


    “她自出娘胎便是個被遺棄孤雛,雖然幸運不死,但跟她親近的人,都先後死於非命。”


    “是她的命刑克眾親?”


    “把她撫養成人的養母,於其十八之年遇害,身首異處不得善終,其養父及一對攣生兄弟,本避過刑克但最終也被殺,‘道教’中的師兄及徒弟地無法避過劫難。”


    “她是‘道教’中人?”


    “她四歲便拜入‘丹鼎觀’習武學藝,生性本是狠惡奸邪,冷酷無情,偏偏拜入正道門下,報應便落在十二個徒弟身上,也連累自己被同道中人出賣。”


    “她還有十二個徒弟?她的武功很厲害?”


    “她隻敗過一次,而且是敗給她最小的徒弟亥卒子。她叫天誅,是‘神宗四聖’之一。”


    南麽九一輪自問自答後,終於合上經書,對天誅笑道:“人生的一切所有盡記載於‘三世書’,書上記載的你,相當有趣。”


    天誅冷冷地道:“那你應該好好珍惜現在,否則沒有機會再看。”


    南麽九道:“將來的事如果知道得太清楚,生存就變得沒有趣味。”


    天誅冷冷凝視南麽九,暴射殺氣,道:“那你可以立即去死。”


    南麽九道:“在我設計的每一場賭局中,每一次我都大勝而回,未曾一敗,但你卻敗了一次,從戰績來算,我比你更優越。”


    天誅忽然踏前一步:“你不需要敗,隻需要死。我絕對相信就算我不用刀,一樣可以令你死得很痛快,隻要你一死,我就可以討回班禪三世的‘陽壽’。”


    南麽九失望地搖頭:“唉,不能敗天誅,實在可惜。”


    由開賭到引人入局,先挾小天誅,再迫使班禪三世對賭,南麽九不是早已算好一切嗎?


    怎麽忽然道出如此氣餒的話?


    連天誅自己也不明所以。


    “噓,好香好香,是何處飄香?”南麽九忽然彈直身來大叫。


    身旁剛割斷自己一指的大刀惡漢道:“師父,是石九公準備好的酒菜。”


    南麽九道:“對,賭得太久,也是時候祭五髒,有哪幾道菜?”


    持道惡漢道:“有……”他正要說下去,卻又被南麽九揮手製止。


    南麽九道:“我聞得出來。”說罷使向飄香來處深深吸一口氣,又讓香氣留住不吐,還閉目細意感受菜香。


    “唔,這道是魚香,雖然被濃而不膩的豬油滲透肉身,但鯧魚的味道卻瞞不過我鼻子,不單如此,在魚的上麵還鋪有薄薄的鹹酸菜絲,代替慣常用的薑末,巧妙巧妙。”


    從“公平睹坊”後堂內走出一名年約四十、身上長滿疙瘩的胖子,手上捧著一個大碟。


    南麽九道:“石九公,我沒猜錯的話,這道菜應該是‘鹹酸菜豬油蒸鯧魚’,對吧?”


    胖子就是石九公,他驚訝的道:“還好沒跟你打賭,怎麽你的鼻子會這樣靈?”


    石九公把菜端上桌去,然後將碟蓋揭開,果然就是南麽九所說的那道菜。


    南麽九道:“晤,我還聞到另一道菜香,是什麽呢?”


    石九公道:“哈哈,跟著的一道菜才是我精心炮製,是一道炒蛇皮,蛇皮千挑萬選,風乾後先用油炸得金黃,再以薑、蔥、蒜絲爆香,入口甘脆,你一定要試試。”


    南麽九興奮地道:“哇,那還等什麽?快點拿出來。”


    石九公道:“好,我現在就去。”


    石九公正要轉身入後堂,忽然發覺已沒路可走。


    因為要進後堂的路,被“八焚天刀”劈裂出一條深坑,要是石九公再向前走,有可能連他自己也變成一條坑。


    天誅已經出刀,但南麽九仍在細意品嚐麵前佳肴,一啖娼魚,滿足表情溢於言表:“真美味,不如你們也過來試試。”


    實在太狂傲、太囂張。


    自天誅在正道成名後,從沒有人敢輕視天誅,南麽九卻全不將天誅放在眼內,在快要殺身成禍的關頭不但在細嚐美食滋味,還邀天誅及亥卒子共享,會否又是另一個詭計?


    “怎麽?怕有毒?”南麽九道。


    天誅道:“你好像並不怕死?”


    南麽九道:“怕死?我當然怕死?天誅要殺我,就算不用八焚天刀,不用‘五道丹鼎’的‘墨重道力’,單是‘八焚五髒掌’就足以讓我碎開十萬八千塊,反正必死,做飽鬼總比做餓鬼來得劃算,我不是說過了嗎?我隻剩一日‘陽壽’,早就注定今天要命喪黃泉。”


    已慣了沉默的亥卒子終於開口道:“把你殺了的話,班禪三世及小天誅就能夠‘還陽’?”


    南麽九笑道:“大師,世事豈有如此便宜之事?我可是拚了命去賭,勝了的話‘陽壽’就必須當然歸我,結界之內,每個人都必須遵守規則,你要討回‘陽壽’就必須在賭局上敗我,可惜的是,天誅並不打算跟我對賭,不對賭,你們就沒有機會取勝,我也沒有機會敗天誅。”


    亥卒子道:“你是說,我們都在結界之內?”


    南麽九道:“結界早已在你們進來的時候,布在‘公平賭坊’外。”


    亥卒子這時才驚覺,他既然可以用結界困住小天誅,當然也可以用結界把所有人一起包圍。


    南麽九嘻皮笑臉,他很滿意自己的布局,隻要再把天誅打敗,“神宗四聖”就解決其二,加上一個達賴靈童,一並奉獻給“魔君”李問世及毛老道,封官厚祿必定隨即而來,而小賭怡情“創業園”的地位亦立時在“五樂土”中飆升,成宗立教指日可待。


    南麽九道:“怎樣?要賭呢?還是要殺呢?”


    天誅用行動來答覆。


    她冷笑提刀,向前踏出一步,要殺一個毫無殺力的黃毛小子,幾乎連八焚天刀都在笑。


    南麽九也在笑,胸有成竹,毫無半點懼意,甚至不看天誅一眼,隻欣賞著眼前滲出魚香的菜式,挑起魚眼放入口中咀嚼:“好嫩。”


    天誅還是繼續踏前。


    自從她練成“道教”神功以來,就已經忘記“仁慈”兩個字。天誅就是天誅,固執己見,她認為對的事,沒有人可以說是錯,隻要是邪魔外道,就算是二歲小孩,該死亦絕不可留。


    八焚天刀亦像感受到天誅殺意狂飆,發出如惡龍張牙舞爪般凜凜精光,鋒芒暴長。


    隻要銳烈邪刀向下揮斬,南麽九就可以“順應天命”,在今日“陽壽已盡”。


    南麽九笑道:“好凜冽的殺氣,似乎你真的想殺我呢。為了再給你多一個機會,我來下個注,既然你想殺我,那不如我們就來賭一睹:一刀可否把我殺掉?你勝了,小天誅及班禪三世就可‘還陽’,輸了,你所有‘陽壽’歸我。”


    這樣也可以賭?


    如果不理會南麽九開出的賭局盤口,執意斬殺,那班禪三世可能沒法“還陽”。


    如果賭殺得了,那要勝出賭局的話南麽九就必須死,但他死了,班禪三世仍是無法“還陽”。


    唯一可以取勝的方法,就是賠“殺不掉”,放南麽九生路,隻是天誅揮出去的刀從來都是有前沒後,已經狂飆的殺性怎樣可收回?決定了的事,天誅從不改變。


    天誅並沒理會,八焚天刀已經提起。


    “好,我賭,賭我殺不掉你。”天誅居然下了注。


    八焚天刀在提起之後,卻收回來,連殺氣亦一並消失。


    天誅道:“我已經下了注,並沒有一刀把你殺掉,你敗了。”


    “不對啊!是你敗了。”南麽九笑道:“我們是賭:‘可否一刀把我殺掉’,要一刀把我殺掉的人,不一定是你。”


    手起刀落,南麽九的麵門被劈成兩半,連腦袋也由一個分成兩個,但他仍然在笑。


    提刀將南麽九斬殺的人,竟然是那個稱他為師父、斬掉自己一指的大刀惡漢。


    驚變驟生,在場卻沒有一個人感到驚訝,連那兩個在門外的斷掌青年及獨腳少年都毫不驚奇。


    除了天誅自己,當然還有亥卒子。


    大刀惡漢道:“你呀!你敗了!讓我告訴你真相,這個七歲小孩根本不是南麽九,隻是我養的一頭小狗,不過這頭小狗也真的很愛賭,總算在“陽壽已盡”前打敗“神宗四聖”之天誅,是他榮幸。”


    天誅訝然道:“你,才是南麽九?”


    大刀惡漢道:“由一開始,賭局就安排了這種發展,我不會笨到用自己的命來賭。”


    一切都不過是個千局,並非賭局。為了讓天誅確信小男孩就是賭局的莊家,他甚至犧牲自己一隻手指來完成大計,目的隻不過為最後這一著。


    天誅性格剛烈,處事有自己一套,大刀惡漢最沒把握的就是天誅答應對賭,甚至不理規則執意將他殺掉,而他的邪法必須要對方在結界之內親口答允賭‘陽壽’,才可以奪其性命,千算萬計,終於布下這天仙計。


    大刀惡漢再次強調:“天誅敗了,就要交出‘陽壽’。”


    驀地,天誅四肢就像被四個無影無形的高手所困鎖,動彈不得,她記得小天誅及班禪三世都遭遇同一狀況,知道是體內“陽壽”化作紫氣奪體而出,學道以來從未見識這種邪法,一時不知如何抵抗,急運起“五道丹鼎”內功,企圖與無形力量抗衡。


    大刀惡漢道:“沒用,賭輸了就要交出賭彩,天公地道。”


    “喀……裂!”好可怕的骨骼撕裂聲,天誅為了擺脫困鎖,提升至“墨重道力”,終於可揮動雙臂,但就沒法再寸進。


    一股紫氣從天誅口內大口大口地吐出,大刀惡漢立即用瓶子盛起。


    大刀惡漢攜著三瓶盛有小天誅、班禪三世及天誅“陽壽”的瓶子,十分滿意,要對付的話,“公平賭坊”內就隻剩下亥卒子一人。


    大刀惡漢厲聲喝道:“你呀!你想怎樣賭?”


    局中有局,計中有計,還可以怎樣賭?


    天誅“陽壽已盡”,身體已無力支撐八焚天刀,當一聲跌在地上。


    亥卒子並不會賭,勉強應戰隻會輸掉生命,那究竟如何是好?


    大刀惡漢嚴詞相逼,喝道:“你要贏回‘陽壽’就要賭呀!快決定,怎樣賭?”


    他對賭確有一份執念。


    “它”一醒來,就罵個不停。


    “殺你奶奶的狗熊,老納正在睡覺好夢正濃,跟三位娘子冰清、玉潔、玲瓏在池塘鴛鴦戲水,是誰把我吵醒?”


    突然而來的聲音,令在場所有人大感驚愕,除了亥卒子之外,竟然還有另一人?是誰?


    在哪裏?


    亥卒子舉起“小明禪師”扭曲而成的人肉刀,他雙眼在刀鋒上眨動,看到小天誅、班禪三世、天誅三人都倒地不起,大感詫異。


    亥卒子道:“小明禪師,你會賭嗎?”


    小明禪師道:“除了好色之外,賭我最在行。”


    亥卒子道:“那你要賭贏,才可以讓他們起死回生。”


    大刀惡漢以賭為生,從不錯過任何令他驚喜的賭局。


    賭什麽已經不重要。


    怎樣賭才教他頭痛不已。


    他從未試過跟一把刀對賭,何況是一把會說話的刀?


    “嗬嗬,好有趣。”說話的是大刀惡漢。


    “嘿嘿,真沒趣。”說話的是小明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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