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有竹舍,是為徐先生住處。


    空山竹林,初陽高照,投在茂盛清綠的竹林中,一片清澈的新綠。久久佇立於此,纏繞心頭的凡塵俗事也能被這綠清掃而去。


    簷下,那人負手而立,久佇於此,淡淡目光久落竹林。眼眸還是那雙沉靜深邃的眼,但裏麵卻少了往日的些許神韻,多了、藏了不曾擁有的東西。淡淡的,但順而窺進內心深處,卻異常濃鬱。


    一改往日素潔衣衫,換而墨衣加身,雖少了往日的風雅,但身上的魅力風姿不減絲毫,甚至有增無減、平添浩然氣魄。墨衣、長發,青絲半束。


    如今的他,更顯韻味沉穩。


    頃刻,徐先生自房內出來,朝久等於外的人,示意點了點頭。


    尹雲樓看了一眼他,未語,便默然地直接走進屋內。


    房屋裏,那人閉目安詳躺於竹床之上,清麗紅潤的容顏,恍如再生。


    見此一幕,尹雲樓心頭一片湧動,但下一瞬,便清醒認識到,她不過恢複了血色,並未蘇醒。


    忍不住心頭熱湧,附身將人小心抱起,轉身之時,一旁的徐先生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麵容些許淒婉,婉言勸慰:“五爺,人死不能複生,您……還是應當放下的好。”


    三天前,將人送來時,她的身體早已冰涼,為了恢複她的氣色、愈合她的傷口,他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才將一個已死之人恢複至此。


    而花費的大量珍稀藥材,也隻能將她的身體完好保存三年。但畢竟是個已死之人,想要尋求方法複活她,根本不可能。


    在他記憶中,尹雲樓是個極明事理之人,從來不會相信這等邪神怪力之說。但如今,他卻真動了這種妄想。到底是變的愚昧了,還是說,他真的用情太深?


    尹雲樓並未說話,低頭沉默看著懷中的人,點點憂鬱的眼眸卻漸漸失了神。


    人死不能複生,他何嚐不知。但冥冥中總覺得,她會回來,回來找他。就如那一夜,她入夢來,對他說“等我回來”。


    有的時候這種感覺異常強烈,強烈到好像從她未離開過他一樣,而是在某個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注視著他,陪著他。


    就像三年前一樣,他親眼看著她落入萬丈深崖,認為不可能再回來時,她卻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他想著,那時她定是舍不得他,所以才又不遠千裏萬裏回來找他。


    而這次,不論她身處何處,魂入何處,他覺得,她也一定會回來找他。


    因為,她從來都說話算話。


    最終,尹雲樓抱著蕭湘默默地離開了。


    走出竹林,入眼的是一條平闊江流。


    河岸邊,一隻簡樸的船,衛忠撐篙站於船頭,見人來忙放篙跳下船。


    尹雲樓抱人上船,並未讓衛忠跟隨。


    最後一程,他隻想一個人陪著她。


    她雖服有藥物,但身體若不放在冰寒之地,也同樣會腐爛。此行,便是將她的遺體放入永興外東北方的寒冰洞中。


    衛忠領命,但暗中還是派遣幾名羿衛於路上遠遠隨同。


    ……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浩茫江河,逐漸掀起一層薄薄的水霧,掛在江河天邊交界處,蒼茫而縹緲。尹雲樓將人安放船內,便撐篙緩緩遠去。


    浮塵似夢,留存心海裏的過往點點回憶,仿佛都如細密的水珠彌漫整個大江上。那裏有五年的相知相惜,也是碌碌、無色人生中最柔暖明媚的存在。


    記得,最初也是廣袤無垠世界裏一片無根的葉,因為有一個人的等待,也就變得有了期盼,有了念想,漸漸有了歸途的路。


    現今,所有的寄予都消失,一切好像又回到最初的孤冷與沉寂,茫茫一生,對於滄海一粟的我們,似乎都隻是一個人的路。


    天高地闊,山長水遠,它們會永遠在那裏,而俗世中的我們,卻一直困在原地,等待著,幻想著,也或什麽也不再等,隻望著每天的日升日落,潮起潮平,想象著,在這個世界上何時歸去……


    .


    蒼穹之頂,太陽高照,蒼白日光籠罩大江,濃厚的水霧輕籠其間,將整個世界渲染的更加蒼茫深遠……


    浩江上,尹雲樓站在船頭撐篙,他抬起頭,望向遠方白霧密布的江麵,沉靜的眼眸盛裝的是如大江一樣的蒼茫深遠,他想從那裏找到方向,但,似乎怎麽也看不清前麵的路。


    漸漸,眼中的某種光亮熄滅,漸漸迷失在浩大無邊的白霧裏,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


    長江上,一葉舟,零丁影,撐篙遠行,隻願一人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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