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融化,大地回春,也是那個人歸來的季節。


    永興城附近一座鎮子上,某處半舊的樓台下,一眾衣著不一的江湖人士正圍著石砌大擂台觀看激烈的武打比賽。


    人頭攢動的擁擠場麵,嘈雜熱鬧非凡,忽然一個火紅身影竄入人流中,敏捷多變的行跡仿如一隻竄梭林間的鬆鼠一般。


    人影錯亂的樓台之上,自階梯處緩緩走來一名白衣男子,男子容顏傾世,一襲雪白交領衣衫加身,配上那淡淡卻柔軟的笑卻無疑能傾倒眾生。


    再看,那男子身邊還有一位頭戴白色紗笠的佳人,一襲月白大袖衣裙,低眉掩笑間,皆透著溫雅柔美的氣度,不用撩開簾紗細看,都能猜到那佳人擁有著怎樣的傾世容顏。


    男子抬了手,貼心扶過佳人臂彎,緩緩朝樓台的護欄那走去,溫柔笑眼中,皆是那佳人的模樣。


    而此男子不是尹雲樓又是誰?


    下方躁亂的人群中,忽飛來一支銀鏢,直襲與佳人側容談笑的尹雲樓。耳邊傳來利器劃過空氣的聲音,尹雲樓一驚,倏而麵首一側,瞬間躲開那鋒利的銀鏢,而餘光卻瞥見人群中一閃而逝的火紅身影。


    身後衛忠一驚,握緊手中劍,便縱身朝那偷襲之人追去。


    這時,尹雲樓忽然低下頭,側身朝那佳人細細耳語幾句,便匆匆離開了,走時又額外叮囑跟隨的侍衛,務必護人安然回去。


    ……


    叢林郊外,草過膝蓋,空曠寧靜的林子,一片新綠。


    一個火紅身影急速越過層層草藤,消失不見。衛忠一路追來,卻失去那人影蹤跡。這時,尹雲樓忽然趕來,朝四周觀察一周後,方朝衛忠命道:“你去那邊看看,尋不見人就不用回來見我!”


    衛忠一怔,但還是抱劍領命。


    人去,尹雲樓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越過層層厚厚的青樹草枝,撥開高高的草叢,在那塌陷的坑下看見那帶了麵具的紅衣姑娘。


    此時,那人坐在雜草上,兩手抱著腳腕,老實了。


    尹雲樓瞥見,飛身下來。走到姑娘跟前,蹲下身,便去下臉上的麵具。


    一張清麗的容顏便出現在眼前。


    “怎麽不跑了?”時隔一年再相見,第一句話,還是熟悉而又習慣性的苛責。


    蕭湘兩手抱著腳腕,凝望他,小臉兒罩著幾許委屈,不說話。


    望了她一眼,便低頭拿開她的雙手,查看腳腕上的傷。


    脫下黑靴,雪白腳腕處明顯紅腫,當即尹雲樓眉心蹙起。抬起頭又看向姑娘委屈巴巴的臉,忍不住輕訓:“一個姑娘家不知道好好走路?”


    蕭湘兩眼望著他,氣的有點不想跟他說話,可心裏不吐卻不快,氣道:“五爺就知道訓我!你自己回來都小半個月了,都不見你來找我,連靖王府我都去了好幾次,人影兒都沒看見,反倒讓我一個姑娘家成天滿永興找你蹤跡。”


    瞬間,尹雲樓語塞。


    瞧見姑娘委屈的小臉兒,心裏才意識重要的一點——


    小姑娘在永興等了他一年,心心念念盼著他回去,可自己回來第一件事不是去找她,而是在這裏陪別的人。這……換做任何人都會生氣、寒心吧。


    片刻,不禁低頭莞爾,朝姑娘誠懇認錯:“算是我的過錯,今日一天都陪你。”


    蕭湘抱臂,哼道:“美嬌娘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姑娘傲嬌地撇撇嘴,望著他,不吭氣兒。


    笑著,將人從地上扶起來,站起來那一瞬,恍然發現姑娘的個頭竟已到了自己肩頭,甚至還冒點,忍不住驚訝:“一年沒見,竟長這麽高了?”


    姑娘自豪,仰麵笑道:“那是,湘兒可是有好好吃飯的。”


    尹雲樓笑了笑,轉身蹲下。


    “上來。”


    蕭湘歡喜,一把跳上他背上。


    “想去哪玩?”背起蕭湘,便朝樹林深處走去。


    姑娘伏在尹雲樓寬大的背上,雙臂攬著他的脖子,明眸溜溜轉動,思索片刻:“去歆婆婆那吧,現今新春四月,歆婆婆的新茶該出了,正好你也好久沒去看望她了。”


    “好。”


    新綠濃密的林中,兩人走著聊著,卻是親密無比。


    一處草叢中,一名月白衣裙頭戴白色紗笠的女子靜立,緊盯漸行漸遠的兩人,一臉愕然,清澈美眸中深深刻著不可置信,與悲痛。


    淚霧逐漸布滿眼眶,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


    低眉垂淚,纖纖玉手卻緊緊攥成拳!


    ……


    尹雲樓背著蕭湘在林中走,忽然從綠林間飛來一隻矯健的小鳥。


    那鳥通體銀灰,小巧玲瓏,一聲清脆叫聲,便朝蕭湘飛去。


    蕭湘看見,忙歡喜伸出手掌,那鳥便順勢落到她的掌間。


    “它認識你?”尹雲樓問。


    這林間鳥數眾多,獨這鳥見著背上姑娘立即飛來,樣子一點都不怕。


    “對呀!”她將手掌移到尹雲樓眼前,想要他認識認識自己的小寵物,卻不料尹雲樓剛看它兩眼,那鳥就撲翅飛走了。


    飛了兩圈,又飛到蕭湘身邊,落在她肩上。黑溜溜的小眼盯著蕭湘看,樣子完全是隻有蕭湘能入得它眼,其他人都不行。


    “看來這鳥隻認你一人,脾氣倒是古怪。”尹雲樓繼續走著,不禁笑說。


    說完又扭頭問:“這鳥看著很有靈氣,你從哪撿的?”


    蕭湘直起身,將鳥拿在掌中,指尖撓了撓小鳥毛茸茸的肚子,專心與之玩鬧,並道:“之前在一個山穀裏遇到的,後來就一直跟著我。”


    說完,又俯身朝尹雲樓說道:“對了,這鳥特別聰明,它能聽懂人話。”


    聽此,尹雲樓隻笑了笑,他知道姑娘愛玩,但若說鳥能聽懂人話,他就有些不太相信了。


    蕭湘蹙眉,不信?


    當下,蕭湘將鳥伸到尹雲樓的右前方,對著他,朝鳥兒說話:“小臭鳥,我——蕭湘美嗎?”


    鳥兒聽見,忙跳轉玲瓏小身子,對著蕭湘,振翅點點頭。


    尹雲樓立即露出幾分詫異。


    蕭湘又問:“小臭鳥,我是你主人嗎?”


    鳥兒睜著黑溜溜的小圓眼,跟小雞覓食似地快速點頭。


    她又將鳥移近尹雲樓一分,對著他,問:“這個人長得好看嗎?”


    那鳥偏著小腦袋,小眼神凝視尹雲樓的麵容兩瞬,搖搖腦袋,當下振翅遠離尹雲樓。


    反應頗像在說——拒醜,勿挨老子。


    當即,蕭湘忍不住大笑出聲。


    而再看擁有絕世無雙容顏的尹雲樓,此刻臉已黑。


    可能是顧忌尹雲樓的麵子,蕭湘伸手將鳥召回,同時忍笑向尹雲樓安慰:“五爺,你別跟一隻鳥計較,這鳥眼光不行,回頭我教它‘何為美’。”


    那人忍不住氣笑了聲,恍然發現這鳥的性子倒是與它這主人的性子很像!


    性子直,嘴還毒!也得虧這鳥不會說話。


    不過後來路上蕭湘在問他,為這鳥取什麽名字時,他還是幫取了一個極好聽的名字——知微。


    知微見著。


    他也覺得這鳥極聰明,一雙犀利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所以這個名字再合適不過。依著蕭湘的喜好,她也會喜歡。


    .


    說起此鳥的來曆,其實蕭湘並沒有將實情告訴他,因為這隻鳥涉及到了另一把曠世奇劍——殘月劍。


    那日她與那個人學習武功,不小心誤入深穀,並無意在穀底的一個山洞中發現一把劍柄,拿起那劍柄更是鬼使神差地激發出它的劍身,因而才得知,自己就是殘月劍的主人。


    隻是那劍的鐵盒底部卻刻著——日月合璧,得者死,讓她不敢去拿。


    因為尹雲樓在她心中已達到不可失去的地步,但凡有一點威脅他性命的可能性,她都不允許存在。所以即便她再渴望變強,渴望和他一樣武功蓋世,她也不願再去碰那把劍。


    因而,到最後她也隻是把劍上的白玉寶石扣下來,當個紀念留著。隻是不成想,這隻臭鳥從山穀裏出來就一直跟著她,除了認她誰也不願靠近。


    脾氣古怪,還有點小傲嬌,蕭湘見著喜歡,便也由它跟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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