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尹雲樓便去了香滿樓,剛從側門進入後院,便有小廝通報——


    韓公子一大早就來了。


    尹雲樓微微一驚,雙眸微深。


    今日是十六。


    月圓之日。


    這一點倒讓尹雲樓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竟會在這一天特意來一趟。


    更沒想還來如此之早。


    .


    三樓尹雲樓專用廂房


    入房,兩眼一掃,沒見到人影。


    走到由屏風隔開的裏間中軟塌上,看見一個大活人用書蒙著臉,七橫八豎地,躺屍。


    見這場景,衛忠實實又愣了一下。


    每次見韓雨,真是在不斷刷新他對他的認知。


    這間廂房是自家主子專門房間,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就連身邊親近心腹,一般情況下,無事也不可隨意出入。


    他倒好,來了不僅直接鑽到這房裏,還毫無忌諱躺在主子用來休憩的床榻上。


    真是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


    但尹雲樓已是見怪不怪,從他多次與韓雨接觸來看,想在他身上看到一丁點禮儀廉恥,那簡直是奢望。


    衛忠本要叫醒他,卻被尹雲樓製止。


    想著他一大早跑來,估計是沒睡著早覺。


    而且自己也無事,叫他起來也沒什麽事,便留他多睡會兒。


    出了屏風,尹雲樓便也隨手在房內的小書架上拿了本書,隻是剛要坐下時,房門便被人推開。


    目光移去。


    一襲淡淺紫衣,是潤蝶。


    “五爺。”入門,便朝尹雲樓恭敬欠了欠身。


    尹雲樓眸光淺淡,未做回應。


    一旁的衛忠見是潤蝶,神色卻不免微微頓了一下,又見主子沉默不言,便也沒做聲。


    “方才聽小廝說,五爺新結識的朋友韓公子來了。公子來,潤蝶未能迎接,是潤蝶失禮了。”潤蝶垂麵,言語溫雅得體。


    “無妨。他隨性慣了,不礙事。”說著,便彎腰坐下,翻開書來看。


    看了兩眼後,餘光瞥見潤蝶還停在原地,便又抬起頭:“這裏無事,你先忙你的吧。”


    顯然是沒有多餘的話要說。


    潤蝶抬頭,看向尹雲樓,眼眸卻不禁微怔。麵色遲疑一瞬,還是欠過身,娓娓退出了房門。


    知曉韓雨這個人,潤蝶還是幾日前從酒樓的夥計口中得知的。


    韓雨那日來酒樓,她未在。隻從夥計那聽得,五爺好像結識了一個江湖人士,且五爺對這位江湖公子極為看重,兩人還暢聊了一下午。


    其餘,她一無所知,而這幾日來,關於這位韓公子,不論是自家主子還是衛忠都未向她提及一詞。


    就連這位韓公子為何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為難蕭湘,尹雲樓也未向她說明。


    今日人來,她本想借此機會認識一二,卻不想主子還是對其緘口不言。


    不過有一點卻可以斷定,五爺對這位韓公子的確很看重。


    房門再度被關上,安靜的房內隻剩尹雲樓與衛忠,以及那位睡得香美的韓公子。


    “韓公子的事……,五爺……真的不打算告訴潤蝶?”衛忠看著手持書卷的主子,不無遲疑問道。


    準確來說,是那日韓雨給尹雲樓診脈,提及紅絲血蠱毒之事。


    那日韓雨走後,尹雲樓便下令,當日韓雨所說的一切都不準向任何人透漏,包括潤蝶與謝靈月。


    垂目,看著書靜靜道:“人未查出,謹慎些總歸有必要。”


    話雖如此,但他與衛忠卻都清楚,一直以來他的藥都是潤蝶親自著手準備,如果說有人在藥裏下蠱引,能夠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覺,也隻有她一人了。


    尹雲樓又不由朝屏風看去,目光微微出神。


    最主要的,他還是不想將韓雨也牽扯進來。


    韓雨願意幫他解蠱,他心底已十分感激。


    況且,蕭湘對她這個師父分外敬重,他又怎會不顧慮她師父的安危。


    室外,暑陽漸漸高升,灼熱的暑氣也逐漸回升。


    因著無事,衛忠也悄然退出了廂房,隻留靜靜看書的尹雲樓與那位睡得香美的公子在房內。


    寧靜且明亮的室內,隔絕暑熱與喧囂。


    夏日的時光一點點從翻書的指尖滑走,隔著薄如蟬翼的綾羅刺繡屏風,那人淺淺的呼吸氣息輕輕拂在泛黃的紙頁上,舒緩而有節奏,也仿佛在細數此刻的慢時光。


    一人半縷心神暢遊書中世界,一人獨攬睡夢見周公,互不打攪,一種靜謐無言的默契與美好便這般悄悄滲入到了房內每一寸空氣中。


    …………


    一覺睡至中午。


    臉上的書掉在地上,人睡的依舊跟死豬一樣。


    尹雲樓俯身拾起書,傾身拍了拍韓雨的肩頭。


    那人纖長濃密的睫毛微顫,醞釀半晌兩眼才睜開一道縫。


    模糊裏,一張英俊容顏映入眼前,凝著那張臉,又是呆怔了半晌。


    兩人麵麵約半米,對方麵部神情清晰可查。


    尹雲樓眉心微攏,也凝著他呆怔的雙眼,仔細探究著。


    以為是睡得太久,中邪了。


    抬手,又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人眉心一動,兩眼瞬間清明。


    乍見朝自己傾來的眼前人,當即嚇的一把握住胸前衣襟朝身後彈坐起!


    激烈反應,跟良家婦女被人輕薄了似的。


    一雙驚恐萬狀的眼眸,警戒地盯著眼前人,就差沒喊出聲。


    尹雲樓:……


    停在原地,沉靜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眼前人,雙眸肉眼可見的轉暗了。


    韓雨兩眼懵懵地眨了眨。


    頭頂好像有一群烏鴉靜靜飛過……


    韓雨壓著緊張嗓音,強做鎮靜解釋:“我剛夢見一群美女在脫我衣服。”


    這回,尹雲樓平靜的麵容終於染上一層寒霜與嫌惡。


    甩了甩方才拍打韓雨的手,極其厭惡地甩下倆字:“齷齪!”


    轉身便出去了。


    然而真相是——


    她夢見尹雲樓識破自己的身份,正發瘋地撕扯她的衣服。


    驚魂未定,當即打了個冷戰,抬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內心驚撼——天,我怎麽這麽齷齪!


    又摸了摸臉,輪廓依舊。


    垂首看了下衣服,規整得體。


    如此才堪堪緩口氣。


    還好自己睡覺老實,沒夢話、沒扯衣服的習慣,否則豈不涼涼?


    摁下胡思亂想的思緒,忙理了理衣容下床。


    不過這一覺睡得的確很足,這幾日一直忙於研究紅絲血蠱,睡眠少,今早本是要在這坐著等他來,卻沒成想看個書都能把自己睡死過去。


    幸好,這期間沒出現什麽狀況。


    走出屏風,一桌豐盛美味午餐映入眼簾,某人兩眼瞬間一亮。


    跟在自己家一樣,未等主人開口,便自覺坐上飯桌。


    已入座的尹雲樓眼沒抬,因為這頓飯本就是拿來招待韓雨的。


    畢竟韓雨為他解蠱來著。


    兩人邊吃著,邊有一句無一句地聊著。


    韓雨吃到三分飽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的敲鑼打鼓聲,還有喧囂的人聲。


    一時間,街道竟出奇的熱鬧。


    懷揣好奇,韓雨擱下筷子,搖著扇子直徑朝窗戶走去。


    一隊奢華無比的迎親隊伍赫然出現眼前,又往隊伍後方看去——


    當即將韓雨實實嚇了一跳!


    一眼望不到邊。


    不覺間,一句驚歎躍然出口:“這迎親隊伍得有十裏吧。”


    “那可不是,據說是十一裏。”忽然,不知哪冒出來的一個聲音。


    韓雨驚奇,左右看看,也沒人,又朝身後依舊端坐安靜用餐的尹雲樓——對此始終置若罔聞。


    斷然不是他說的。


    “下麵下麵。”清朗的聲音又起。


    韓雨這才俯身朝下望了一眼。


    隻見正下方的二樓窗戶旁,斜倚著一位模樣俊俏、服飾華貴的公子。


    瞧著應該是永興城內哪家世家公子。


    順帶著,又將寬大的街道掃了眼。


    不僅街道兩旁站滿的人,就連兩邊的客棧酒樓上的各個窗子、閣欄上都擠滿了人。


    顯而易見,永興城的百姓對這場親事分外關注。


    這倒讓韓雨來了幾分興致,不禁問道:“如此奢華陣仗,該不會是哪個王孫貴族娶親吧。”


    隻聽得樓下公子冷哼一聲,抬頭朝韓雨揚聲:“公子這就說錯了,這陣仗的確奢華,放眼整個永興城,除了當初柳家二小姐嫁入皇宮時的迎親隊伍它沒法比外,這個陣仗幾乎無可匹及。不過這新郎家卻不是什麽王孫貴族,其父在朝廷裏僅僅是個七品芝麻官。他能有如此闊氣排麵,完全是他那老丈人給的資助,不然以他們家的家境怎會拿出如此大的排場。”


    說到此處,樓下公子頗顯不屑與憤懣。


    韓雨雙臂伏在窗沿上,俯身看向那公子,不禁含笑問道:“聽公子的話,似乎對這新娘一家頗為了解啊。”


    甚至讓韓雨有些覺得,這新郎搶了這公子的心上人。


    聞此,樓下公子一陣驚異,舉頭驚訝異常,道:“公子莫不是不知這轎中新娘是誰?!”


    某人高挑雙眉,故作驚疑的假笑。


    表情好似在說:我該知道她誰麽?


    那公子當即滿臉痛心疾首,一跺腳,高聲喊道:“柳丞相之女、柳家大小姐——柳子晗啊!常青第一大美人兒呐!”


    “哢呲”一聲,仿佛聽到內心一聲清脆響聲。


    回神第一反應不是探身朝樓下緩緩而過的轎子望去,而是慢慢轉過身,朝身後自始至終靜默吃飯的尹雲樓。


    尼瑪,這可不就是這位的老情人嗎?!


    呼吸微滯。


    這麽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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