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無事,尹雲樓一個人坐在滿香樓的高閣中。


    他黑色眼眸沉靜,內心古井無波,靜靜地看著外麵漸密的飄雪,英俊麵容上夾帶大病初愈的憔悴。


    雙劍合璧後遺留下的病症雖已除去,但柳子君那最後一擊卻重創他五髒六腑,仍需修養調理。


    一改往日的黑色錦衣,今日他換回了素色衣衫。


    他手裏緊緊握著一根青玉色竹笛——是那個月夜中,他送別韓雨贈與他的竹笛。


    她走的急,這根竹笛她落在了靜和居中,昨日他去靜和居,在她枕下發現的。


    目光再次望向閣樓外的天空,空空蕩蕩的,依舊是沒有見到那隻銀色小身影。換做往常,知微總會飛到他身邊玩鬧一番,隻是一連幾日都不見它身影。


    他猜想著,應當是跟著它的原主人一起離開了。


    樓梯裏響起輕緩腳步聲,潤蝶拿著一件雪色狐裘大衣走上來。


    見人一動不動坐在那,她輕步向前,將手中大衣輕輕披在他身上。


    天寒,他的傷未痊愈,這上麵的風冰寒襲人,潤蝶怕他抵禦不了這嚴寒。


    察覺到動靜,尹雲樓拉回出神的目光,轉頭時,已見對方退出三步之外。


    她雙手疊放腹部,垂首沉默跪下。


    她磕下一個頭,語氣誠懇“五爺,屬下有罪!罪一——屬下聽命上官越向五爺下紅絲血蠱毒;罪二——暗中向上官越提供您與大夏往來書信;罪三——屬下是上官越派來監視您的眼線!五爺對卑職有再造之恩,我卻背信棄義、恩將仇報,潤蝶羞愧難當,望請一死。”


    尹雲樓看著她,眸光波瀾無驚。


    片刻,扭過頭,看向外麵紛飛的雪,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淡淡開口“人人都有難言之隱,你本就是他的人,你如此做無可厚非。”


    又望了她一眼,語氣輕輕,口吻夾帶幾分安撫“事情都已過去,你不必再耿耿於懷。上官越已死,你體內紅鸞血蠱毒也已除,你自由了。”


    潤蝶抬頭,心頭深深湧動“五爺……”雙眼濕潤,凝望著他。


    提到紅鸞血蠱毒,潤蝶愧疚不已!


    尹雲樓收回目光,將右手中的竹笛往衣裏收了收,雙手握著。


    深邃雙眼被蒙上一層滄桑之色,他一麵靜靜看著外麵飛雪,一麵指腹輕輕摩挲竹笛管壁,他動作輕緩細致,好似在慢慢回味著不為人知的事與人。


    時間伴隨閣外飛雪,一點點流失,潤蝶凝視著他,卻不知再繼續說什麽,最後隻得垂麵擦幹淚。


    內心似下了某種決心一樣,從地上起身,退至一邊,像過去很多次一樣,望著外麵的風雪,一聲不響地默默守在他旁邊。


    很久之後,樓梯再次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衛忠手裏拿著一張信,快步走向尹雲樓。


    他雙手抱拳,聲音難掩激動“五爺,穆青山大將軍來信,說此仗大獲全勝!”


    他道“穆青山大將軍協同蕭連之大將軍、蕭軺副將,帶領大夏、常青五十萬大軍反擊金國軍隊,穆青山不負重托,一路乘勝追擊,直抵金國王都取下金國國王首級!”


    “大將軍還說,這次多虧攝政王大人的‘天降神兵’,才使得他們以雷霆之勢擊退敵軍、輕鬆取下敵方國王首級。”


    說到此處,衛忠直起身,看著尹雲樓,眉眼中全是喜悅的笑“將軍還說,這一仗是他有生以來打得最痛快的仗!所以想請攝政王能屈駕梁都,與他們一同慶祝,痛痛快快豪飲一場!”


    聞此,尹雲樓平靜的麵容上才浮現一抹淡淡的笑。


    他不由望了一眼西方,想來他們已在班師回朝的路上。


    常青、大夏危機徹底解除,他心底半輩子的夙願終得以得償。


    “五爺,您看……怎麽回複穆將軍?”見對方不說話,衛忠輕聲詢問。


    尹雲樓抬了抬手,語調輕緩“慶功我就不去了,就說我身有重傷無法遠行。將士們浴血奮戰,他們辛苦,就請諸位在慶功宴上替我多喝一杯。”


    衛忠欲要再言,尹雲樓已撐著座椅扶手起了身。


    他道“一切都已安置妥當,我也是時候走了。”


    這幾日總是夢裏夢見湘兒,夢見她小時候圍繞他轉,後來長大了卻常常見不到她人。


    所以醒來後他總是害怕,怕他動身太晚,怕她等不及……就離開了。


    他看著衛忠、潤蝶,麵容溫和“你二人跟我最久,往後怕再難一見。”


    看向潤蝶,目光含著點點的笑“香滿樓原本是我用以收集情報的重要據點,它也是我用以經營羿衛的財力來源,如今一切都結束,它也就不需要再為我做這些事。香滿樓一直由你打理,從今往後它便歸於你的名下。”


    又看向衛忠“我已與澈清打過招呼,若你想入宮做事,他會為你安排好職位。”


    “五爺……”衛忠、潤蝶心裏都難掩感動,兩人滿含淚光看著尹雲樓,眼神中全是不舍。


    一一交代後,尹雲樓又笑了笑,目光溫煦“這十幾年得二位鼎力相助,我尹雲樓不勝感激。”說完,向二人深深鞠躬。


    “五爺!”二人震撼,立即跪地叩拜,卻淚如泉湧。


    此一拜,他們實在承受不起!對於他們來說,此生能遇見他這樣寬仁、愛護手下的主子,才是他們最大的幸事!


    尹雲樓向前一步,“好了,都起來。”彎下腰,將兩人從地上扶起。


    “五爺,您重傷未愈,要不等傷全愈後再走?”衛忠雙眼凝望著他,滿是不舍。


    尹雲樓卻低頭笑了笑,沒有說什麽,緊握手裏玉笛,便要轉身離開。


    潤蝶滿眼淚光,再次追上前半步,動情挽留“五爺,再過些時日就是除夕了,留下來一起吃個年夜飯再走吧?”


    可那人走的決絕,手持玉笛,扶著樓梯扶手慢慢消失在兩人視野中。


    他勞累半生,為的始終是千千萬萬個百姓之家,能夠在每個平凡的日子中安安穩穩聚在一起吃上團圓飯,可如今他守住了一切,他自己卻未能真正坐下來與家人吃上一頓熱飯。


    來時孤身一人,去時依舊孑然一身。


    二人淚目,當即下跪叩拜,齊聲“屬下衛忠(潤蝶),恭送五爺!願五爺一路平安,步步順遂;尋得佳偶,一生喜樂!”


    誠摯鏗鏘之音傳遍整個閣樓。


    走在樓梯裏的尹雲樓,不禁腳步一頓,他抬起頭,看了眼上方的閣樓,嘴角終是忍不住浮現一抹動心的笑。


    垂首,單手拉了拉身上的狐裘外衣,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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