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人急忙把她攔住,說道:“妹妹,請你稍留片刻,上我屋裏坐一會兒,我有許多話必要教你知道的,你這一發生了誤會,就太難為了南枝了。”


    說完,不由分說,緊緊地牽住華姑娘的衣角,迫著她來到屋裏坐定,便從南枝酒醉作詩,浣姑娘見詩變症,後來自己替南枝定計,要他向浣妹妹陪罪求婚。


    浣姑娘嚴辭拒絕,而及她決心帶病回家的一點舍己全人的善意,今天要出頭做媒的動機,一股腦兒說個幹淨。


    這一篇話,整整的說了兩個時辰,終於她說:“浣妹妹她不願意以一病垂危之身累及南枝,更不願意拆散人家美滿的姻緣,完全是一片好心,並沒有半星兒醋的作用。你如果再誤會了,不特苦了南枝,而且負了她的好處。


    你是一個急烈性子的人,這時我不向你剖白一個清楚,說不定你明天一早就要移家他去的,好妹妹,南枝這幾個月吃盡了浣妹妹給他的苦頭,你千萬別再教他傷心了。”菊人一邊說,一邊揮淚不止。


    華姑娘聽了十分感動,她沉默了一會兒,歎口氣說道:“這樣說真教我進退為難……”


    菊人道:“妹妹,你還以為你走可以教浣妹妹答應南枝求婚?她那個脾氣,言出必行,絕對沒有挽回的餘地。


    你走,徒徒促短她的生機。南枝本來是個呆子,你們走的走,死的死,教他如何保得住一條生命?”


    華姑娘泣道:“說來說去,隻苦了浣妹妹一個人。”


    菊人道:“這是沒辦法的事,苦了她,成全了你們,如果你們兩個中間再弄出變卦來,那就太淒慘了!”


    說到這裏,銀鈴兒跑來說,浣姑娘要請少奶奶過去說話。


    華姑娘聽了站起來對菊人說道:“我不必再見浣妹妹了,見了麵彼此傷心,最好能夠想法留住她,再不然就請南枝送她一程!”


    菊人道:“她不答應南枝送她走的,我想還是教古農陪她同行,一來古農明白一些醫理,路程太遠,途中如有變症,古農還有一分把握。


    這一切都是我的事,我自然會替她想個安全辦法,你不必多掛慮,隻求你不棄南枝他去,我就感激不盡了!”


    華姑娘流著眼淚道:“嫂嫂,你安心,我一定聽你的話的。”說著告別去了。


    菊人來到浣姑娘屋裏,先把華姑娘要移家他去的話,告訴浣姑娘。


    浣姑娘聽著急得了不得,菊人看她完全一片誠心,便把自己慰留盛畹,盛畹已經答應不走了。又詳細說一遍,浣姑娘聽了才沒有話說了。


    接看她又迫著菊人和玉屏替她預備行裝,大家不免又圍緊來勸她一番,終於泰山可動,此意不移,大家隻得含著泡眼淚,退出去商議送行的手續。


    這一下直鬧到五更天氣,才算一切妥當。


    □□□□□□□□鴉叫雀噪,早已日上三尺竿頭。


    這時候轎夫和挑行李的就都走了,菊人咬緊牙根,忍住悲痛,吩咐了古農路上小心一篇話。


    浣姑娘早是迫不及待的,扶在玉屏肩上來到老太太屋裏了,她掙紮著向老太太磕了一個頭,又和菊人拜了兩拜,站起來,搖顫著靠在玉屏懷裏,喘過兩口氣,便喚兩個隨行的老媽,把自己攙到廳上來。


    一眼看見南枝站在庭中流淚,招招手兒,把他喚到麵前,四個眼睛對看著。


    半晌,浣姑娘由懷中拿出一個信封去塞在南枝手中,一言不發,這就一頭闖進轎中去了。一家子攀住轎杠,大放悲聲。


    還算菊人撐得住,她一邊命人把老太太攔住,一邊便喝叫轎夫抬起轎子出門。


    南枝發瘋似的,由一個大爺手中搶過一匹馬,跳上鞍子一直跟著轎子望北而去。


    菊人不放心,急忙挑了將個強壯的家丁,跨上馬隨後趕來。


    浣姑娘在轎裏,正在哭得淚人兒一般,忽然聽得背後一陣馬蹄聲急,便猜到一定是南枝,她橫著心,拭幹眼淚,喝教停轎。


    一霎時南枝馬頭已撞到轎前,浣姑娘掀開簾子,變色問道:“石南枝,我和你恩斷義絕,你追我,意欲何為?你再跟我前進一步,我便碰死轎下,還你一個斬釘截鐵!”


    古農急忙撥轉馬頭,阻住南枝,喝令兩個家人下地牽住他那坐馬的嚼環,撥轉馬頭,一陣煙把他拉了回去。


    南枝回到花廳,看了壁上那兩張浣姑娘親手繡的添壽海鶴,和滾塵駿馬,想到浣青一向對他的種種好處,忍不住放聲痛哭。


    這時候老太太躺在床上,一味的指枕拍胸,哭個不休,菊人也早支持不住,退回屋裏歇息去了,玉屏等一幹人自是無心關顧他。


    可憐他一個人,癡癡地,眼盯著壁上兩張刺繡,哭一會,想一會的著魔。


    忽然他記起剛才浣姑娘給他的那一個信封,便由懷中掣了出來,抖著手把它拆開,抽出信箋一看。


    原來便是他自己前日所集的幾首詩,隱約的背後還透著一兩行墨漬,急忙翻過來看,認得是浣青的筆跡,寫看兩首集句絕詩。


    南枝含著一泡眼淚看著,上麵寫道:


    “數罷鸞期又鳳期,楚天去雨到今疑,才人病後風情死,惱然王昌十五詞。”


    “萬劫千生再見難!睡紅枕畔淚闌幹。明朝我自長亭去,獨往人間竟獨還!”


    南枝反覆哀吟,心痛欲裂,口噴鮮血,往後便倒。


    剛好菊人屋裏季媽,這會兒奉著菊人的話進來看他,一見他這一個情形,隻嚇得亡魂喪魄,喊救起來。


    一家子圍進來一看,有的便去報給菊人知道。


    菊人聽見了石南枝吐血暈倒,不禁猛吃一驚,顫危危地搶過來看,隻見南枝仰臥地下雙目緊閉,麵白唇青,滿身灑血,人事不省。


    菊人強自拿定心神,命人把他抬到床上,灌下半匙薑汁,南枝悠悠氣轉,兀自嘔血不止呢!


    菊人捉不住主意,隻得一邊回明老太太,一邊派人請大夫!一家子鬧得手忙腳亂,好容易延到下午,南枝才算清醒過來。


    菊人和老太太,婆媳兩人暫時安下一片心。


    可是,老太太上了年紀的人,因為浣姑娘,已經十分傷心,再被南枝這一嚇,老人家委實拿不住了,在這一天晚上,她便寒熱交作,氣促疾湧起來。


    查家是大戶,下人卻並不多,平常幫著菊人理事的,隻有玉屏一個人是得力的助手。偏偏這個丫頭,和浣姑娘感情最深,浣姑娘早上一走,她可也病倒床上去了。


    菊人本來體弱,一向操勞過度,早染虛損之症,好在她生平要強,家常一切總是獨力支撐,現在她真的再也勉強不來了。


    晚上她服侍老太太吃過藥睡下,又過去看了南枝,再上玉屏屋裏勸慰了一篇話,回去歇息時,已是四更天氣,換過衣服躺到床中,鎮靜了一會,便覺得太陽穴發燒,遍身骨節酸疼難耐。


    到天明時,才朦朧地睡了一覺,醒來又發現喉間腥臭,腰腫頭暈,胸腹飽滿一切病症,自己知道不能再掙紮了,非得靜養幾天,必弄到大病纏身。


    可是自己這一歇息下來,家裏一切事又將如何辦呢?


    第一老太太和南枝,他們娘兒病裏頭非有個人調護不可……想到這裏,便喊個老媽子去請華姑娘。


    不一會華姑娘來了,談及浣姑娘走的情形,不免又是一番傷感。


    接著菊人便提及南枝嘔血,老太太染病一回事。華姑娘聽了,淒然下淚。


    終於菊人請華姑娘床沿上坐下握著地的手,苦笑著道:“妹妹,我這虛損的身子,近來越發是不濟了。


    浣妹妹病了幾個月,暗地裏我也添了不少症候,一向是勉強操勞,拚命做事,拖到現在,我委實不能再支撐了。


    自昨夜起宿病暴發,今天已是不能起床。偏是南枝和老太太又都躺倒床中。玉屏那孩子,她也有些感冒。


    你知道一家子的事,全負在我和玉屏身上,許多老媽們沒有一個可以付托,她和我這一病,什麽事也別想辦了。


    我的意思,要求你暫時留在我這邊,幫我幾天忙,南枝那邊就托你一力照看,他那孩子脾氣的少爺,病裏沒有人照應,我很不安心,妹妹你是通達的人,不至顧慮到什麽嫌疑,你千萬可憐我一點,答應我的要求罷!”


    華姑娘想一想,便笑道:“我這個人除了飲啖吃喝之外,什麽事都不理會,你既是這樣為難,說不得我姑且一試試看,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你多原諒點。至於說到什麽叫做嫌疑,我可不管。”


    菊人笑道:“你真的肯答應,我就感激不盡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曉得你這水晶心肝的人什麽事你不會,隻要你不客氣,把這邊當做家裏一樣,老媽使女們盡替我管教,不要小心眼兒,我就更歡喜了。


    現在我就派人過去請示伯母一聲,如果你怕我這裏鋪蓋不幹淨,順便就把你的給帶過來好了!”


    華姑娘道:“我還得自己回去一趟,多少總得打點幾件衣服,就是媽媽麵前非是詳細把情形告訴給她,也怕她不肯答應。這會我先看看老太太和南枝去。”


    說著,便站起身出去了,來到老太太屋裏坐了一會,便來看南枝。


    南枝見著她,掙紮著要想下地。


    華姑娘止住他笑道:“不要客氣,勞動了怕又引出血來。”


    邊說邊走近床沿,看看他的臉色,又笑道:“一切都是一定的,凡事要看破些。也許浣妹妹這一回去,病倒好了,也是說不定的事!過幾時,我們大夥兒找她去。”


    南枝聽了,垂淚不語。


    華姑娘臉上隻管笑,心裏卻也十分難受,但又不敢招他傷心,勉強又說了一些勸解的話,接看就告訴他菊人托她的事,南枝自是歡喜。


    於是兩個人又親親熱熱的談了片刻,華姑娘才告辭回去了。


    華姑娘過來後,南枝的病一天好過一天,就是老太太也漸漸的寬解過來。


    最便宜的要算是菊人了,她自華姑娘一來,她便什麽事都不菅,靜靜的躺著養處。


    好在盛畹這個人,做事絕沒有一些意氣,滿臉春風的和藹待人,許多底下人,看了她這一付麵孔,便都樂於用命。


    所以這幾天來,家裏一切事務,可以說比以前還來得有秩序。


    菊人心裏又是歡喜,又是佩服。


    在老太太方麵,去了一個浣姑娘,添了一個華姑娘,雖然老人家和華姑娘並沒有濃厚的感情,但是盛畹卻的確有許多強過浣姑娘的好處。


    老年人本來歡喜和易沒有脾氣的人,華姑娘侍候床前,總是柔順得和小鳥一樣。


    每天晚上,她伴著老太太把一生所經曆的名山勝跡,和奇怪的見聞,像編小說似的,說了兩個時辰,服伺老太太吃過藥,道了晚安,才退了出來。


    日間常常親手弄幾件稀爛可口的小菜來孝敬老人。


    人心都是肉做的,像這樣知疼識癢的大姑娘,就難怪老太太漸漸的把愛浣姑娘的心,移到她的身上來了。


    南枝這個大孩子,本來沒有大病,現在天天伴著意中人,他倒願意多病一時呢!這一天,華姑娘在南枝這邊,陪著吃飯,忽然菊人叫人來請她過去談話。南枝一定要吃完飯才許過去,那房人又接一連三的派人來催。


    華姑娘急急的舀了兩瓢兒湯泡著飯吃完,漱了口正想上菊人屋裏去。


    玉屏忽然跑進來說,老太太請她吃燒鴨子,不容分說,拉著她便走。


    站在一邊老太太屋裏的李媽媽,看了便笑道:“真的華姑娘成了一件寶貝了,這個請,那個拉,這個又不準走……”


    玉屏邊走,邊笑道:“人家和表少爺已經是舉案齊眉了,還怕她跑到那兒去!。”


    盛畹罵道:“你這蹄子,病剛剛好,又來嚼舌根了!”


    兩個人一路說笑看,來到老太太屋裏。


    老太太手指著床前那一張小方桌上一碗菜笑道:“孩子,你來嚐嚐我的體已菜。今天這鴨子燒得還不壞,可惜我不敢多吃,怕不消化,放著白糟蹋了,你看如果好,剩下的送給南枝吃去。”


    盛畹笑著眼看桌上已經另外放看一雙筷子,拿起來,夾了一小塊腿子吃著,笑道:“這怕不是李廚子燒的吧?”


    玉屏笑道:“對不住得很,這是小婢子燒的,還請表少奶奶賞臉多吃兩塊。”


    華姑娘放下筷子,吐出骨頭,罵道:“小鬼頭,你隻管胡說八道。”


    老太太笑道:“快啦!等我病大好了便替你們完婚。”


    盛畹不依道:“老太太,您老人家帶著玉屏作弄我。”


    玉屏笑道:“這算什麽,敢怕你暗地裏還歡喜不迭呢!”


    華姑娘過去打了玉屏一掌,扭轉身望著門外便跑。


    老太太笑道:“孩子,你上那兒去?慢慢走,別摔了!”


    華姑娘邊走邊笑道:“大嫂子喊我呢!”


    說著,兩條腿不沾地如飛去了。


    菊人見她走來,說道:“我的小奶奶,剛剛隻有五六天,那裏就這樣拆不開,扯不開的粘到一塊兒去了,我請了你三次啦,到底有什麽體已事,教你放不下手?”


    盛畹走到床沿上坐下,笑道:“今天我是那裏來的晦氣,碰著你和玉屏兩個冤鬼,不三不四的話隻管糾纏不清,你有什麽火燒眉毛的緊急事?快一點訴上來,我還沒洗臉!”


    菊人笑道:“我喊人倒水來,就這裏胡亂洗一洗,我和你商量一樁事。”


    盛畹洗過臉坐下。菊人看她不用脂粉,便說道:“你還是這樣喜歡素淨,馬上要做人家的媳婦了,還不改一改脾氣。


    告訴你,老太太她老人家不許年輕人不打扮呢!我鏡奩裏有新製的胭脂,好妹妹,你好歹用一點罷!”


    “我的事不準你管,你再胡扯我就走了。”


    “我倒要看你硬到幾時,好腳色,做新娘那一天,你就這一個樣子和人家去交拜!”


    盛畹聽了,一聲不響,站起身便要走。


    菊人急忙笑道:“我不說了,別生氣,我們談正經事。”


    說看,拿個靠背靠住,握住華姑娘手說道:“臘月十八是老太太壽辰,我想今年得多熱鬧它幾天,有樁事要求你,無論如何,你得答應我的!”


    “這奇怪,老太太壽辰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可是你要我多送一點祝敬麽?”


    “正經說話,你要打趣了!”


    “有話你不說,我又不是神仙怎麽猜得到你肚子裏的事情?”


    “論理這樁事得先向伯母商量的,不過你是這一出戲的正角,所以才先征求你的同意,以後再請示她老人家。南枝這小子,他巴不得早一天的好,他那方麵是無庸多問的。”


    菊人說到這裏,華姑娘心裏已是恍然明白,她臉上霍地飛起兩片紅雲。


    她截住菊人的話,啐了一口道:“我不管你的什麽事,誰願意和你閑磕牙!”說著,站起身要走。


    玉屏忽然跳了進來,口裏嚷道:“浣姑娘有信來了,老太太歡喜得不得了,喊你們快去看!”


    盛畹聽了,搶著往門外便跑。


    菊人急急穿上衣服,掙紮下地,教玉屏扶著,趕到老太太屋裏。


    華姑娘坐在床沿,老太太伏在她肩頭上聽她念信裏頭的話,菊人隻聽得她念到:“枝兄畹姊姊……”五個字,她便拋下信不看了。


    菊人急忙搶了過來,接著念道:“枝兄畹姊姊之姻事,務請大人一力成全,何日完婚,更祈以片紙示知。侄女來日無多,百無所戀,所耿耿者惟此一事,忍死須臾,翹切好音,雲天在望,淚下如繩,青兒頓首。”


    菊人念罷,淒然無語。


    盛畹卻早已兩目拋珠,哭了起來。


    老太太含著一泡眼淚,撫著她的一肩背,顫聲說道:“浣妹妹有良心,你不要負了她的願望。天可憐她能夠勿藥有喜,明春我教南枝到京去接她來相聚。”


    菊人又把古農的信看過,便對老太太笑道,“古農信裏說,一路上浣妹妹很平安,麵色也好了許多,看樣子她的病似乎還有望。”


    老太太笑道:“阿彌陀佛,隻望她換上水土,人地相宜,我們再接古農第二封來信時,便可以安心了!”


    菊人道:“這封信在上海寄的,不知道到京還要幾天日子?”


    盛畹拭著眼淚道:“趕路哩,上海到天津還要二十天路程,天津到京大約兩天可到。”


    菊人笑道:“這樣說在年終,古農才可以到家呢。”


    說著,南枝也過來了,他看完了浣青的信,便呆呆地坐著。


    老太太對他說道:“浣妹妹一心牽掛看你的事,我想你索性早一天完婚,也好教她安心。”


    菊人道:“剛才我就征求了盛畹妹妹的同意,隻要我再過去和她娘說一聲,便可以定下日子了!我的意思,總要趕在老太太壽辰以前才行。”


    老太太笑道:“盛畹已經答應了你麽?”


    菊人笑道:“您老人家怎麽說起這樣外行的話來!這樣事隻可求到她暗暗的表示同意就好了,莫不成還要她親口說:可以,可以,才算數麽?”


    這一句話,把滿屋子都說笑了。


    盛畹罵道:“小鬼頭,你隻管說……”


    她口裏罵著,一伸手握住菊人的臂彎,使了一分力,菊人痛得蹲在地下求饒。


    盛畹放手笑道:“不中用的東西,還敢打趣我?”


    菊人躲到南枝背後站住,笑道:“雞肋有負尊拳,你……”


    盛畹不待她把話說完,跑過去,輕舒皓腕,把她攔腰一夾,拖出屋外去,兩個人不免又是一陣笑謔。


    過了幾天,菊人和老太太的病都大好了,老太太便命菊人去和華太太商量替南枝文定納彩的事,華太太倒也不持異議。


    菊人回來,便忙著預備禮物,選擇好日子。


    盛畹得了消息,托辭有事,回家去了。


    在十來天中,一切都辦得妥當,就隻等臘月十五這一天迎娶新娘過門。


    南枝當然是滿心快樂,便是盛畹也自暗暗得意。


    看看到了臘月初三,古農已是趕了回來,大家聽說浣姑娘抵家後人甚平安,各各喜形於色。


    南枝跑去告訴盛畹,盛畹卻因為吉期在即,已不便過來查家,巴巴地把古農請去,問了一路情形,心中十分歡喜。這時候,她才心安意寧的等待著做她的新娘。


    □□□□□□□□十五這一天,查家懸燈結彩,大開筵席,馬龍車水,熱鬧非常。


    老太太嘻著一張笑口,看了南枝,又看了盛畹,樂得不得了。


    夜闌客散,一對新夫妻到老太太屋裏請過晚安,回去屋裏,想起浣青一點好處,便都灑了幾行眼淚。


    洞房內鴛鴦戲水,錦被掀波!隻是春宵苦短,轉瞬天明。


    臘月十八這一天,因為老太太不願意常壽過於鋪張,吩咐古農,親友臨賀,一概謝絕。


    老人家脾氣本來不好說話,菊人等也就不敢違拗。


    早上,老太太受過一家子跪拜後,便教南枝去請華姑娘的母親華老太太王氏過來。


    菊人盛畹陪著玩了一會紙牌,卻已是中午的時候了。


    老太太教玉屏出去傳命開飯,這裏便散了牌局,隨便談了一些家常,就都到堂屋上來坐席。


    大家讓王氏坐下首位,王氏十分謙遜,不肯歸坐。


    老太太笑道:“這是會酒,親家太太應該坐首位的,而且這一晨又沒有外人,太客氣了,大家都不自在。”


    菊人幫著勸了半天,王氏隻是堅執不肯。


    盛畹笑道:“媽,還是您坐下罷,您隻管客氣,大家就隻好陪著您站住了。”


    說著,硬過去把王氏納在椅中。


    於是老太太坐了第二位,古農和南枝,菊人和盛畹上下打橫陪著。


    吃過幾杯酒,老太太看住華姑娘笑道:“這兩天,你濃妝豔抹起來,真的美麗極了,平常打扮得太素淨,倒不這樣好看。”


    盛畹含笑不語,南枝道:“她今天還想換上一件大青緞的皮褂子,我以為太秦,所以不教她穿。”


    王氏笑道:“她在家裏,那一天我不勸她幾次說:女兒家不應那樣愛素,她總不當我是話,現在可該有個人管住她了。”


    南枝聽了,目不轉瞬的看住盛畹直笑。


    華姑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側著頭看著地下。


    菊人一拍她的一肩膀笑道:“你一個是,拜石有時具袍笏。”


    又伸手借住南枝嬌笑道:“你一個是,看花無處不神仙。這副對子,我明天繡起來送你們好不好?”


    老太太問道:“什麽對子,我聽不清楚,你再念念。”


    菊人笑著,便又說了一遍。


    老太太笑道:“好對子,你一定要繡出來呀。”


    回頭又對王氏笑道:“他們倆一個姓石,一個姓華,這叫做花石良緣。”


    王氏也笑道:“真的什麽事都有預兆,看他們倆像是注定的一對夫妻了。”


    老太太聽了大樂,於是接連的敬了王氏幾杯酒,大家一陣歡笑。就都喝得有些醉意了。


    王氏帶看幾分酒,便不似剛才那樣拘束,她忽然看看老太太道:“盛畹八歲到我身邊,好容易捧鳳凰似的捧大了她,現在她有了婆家,我真歡喜不過,可憐她……”說到這裏,卻哽住了咽喉,滴下兩行眼淚。


    大家聽了她的話,再看她這一個樣子,也弄糊塗了。


    盛畹急忙說道:“媽,這些事不要說它了,您老人家喝了幾杯酒,就喜歡多說話。”


    王氏抬手拭幹淚痕,強笑道:“我想,明天預備便飯,要求姑老太太賞臉賜光,托你們夫婦替我勸駕早發。”


    回頭又對菊人說道:“大少奶奶,你應該還不至看不起我,明天你要特別早點過去的。”


    菊人欠身笑道:“我一定奉陪。”


    王氏聽了便站起身來,說道:“酒多了,家裏還有點事,恕我先走一步吧!”


    大家看她不大自在,不敢挽留,隻得退席,讓她洗過臉手,喝口茶,送她上轎去了。


    王氏走了以後,大家央著華姑娘,要她解釋王氏所說的話。


    盛畹隻是含笑不語,迫得緊了,華姑娘便眼淚瑩瑩,淒然欲涕,大家都知道其間必有說不出的隱情,也就不肯多問。


    □□□□□□□□第三天午飯時候,老太太帶著南枝夫婦和菊人,不用轎子,一群人步行來到華家。


    王氏迎了進去,執禮甚恭。


    坐了一會,隨便談了幾句話,便都到廳上來坐席。


    王氏敬過老太太和菊人幾杯酒,指著盛畹說道:“老太太,您知道我是她的什麽人?”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


    接看又強笑道:“我是她的乳母。她父親華良謨,前十五年是黑龍江的鎮台,因為和七王爺不對,被他誣陷截扣軍糧,解京審訊。


    華老爺性如烈火,挺撞了刑部趙大人,結果弄到身首異處,籍沒家產,妻女發配為奴。可憐她的母親生生吞金自盡,臨終時把盛畹托孤於我……”


    說到這裏,老淚涔涔,嗚咽不能成聲,華姑娘卻早是抽抽搐搐的哭了起來。


    大家陪著發楞,王氏喝下一大杯酒,又說:“自那時我帶著盛畹,離開黑省,十幾個年頭來,間關跋涉,江湖闖蕩,說不盡淒涼冷淡,茹苦含辛,我們完全以母女相依,誰也不知道她是鎮台的小姐。


    現在她嫁了石少爺,渾金璞玉,天作之合,這算是千斤重擔到了我息肩的時候,我的義務從此歸結。


    今天請老太太過來,說個明白,我大膽和盛畹認了十多年母女,雖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總覺得萬分罪過,從今後歸還我們的主仆名份罷……我不久也要回山東去了。”說著,揮淚不止。


    老太太急忙勸住道:“您老人家義氣薄雲,忠心貫日,不說您是盛畹的乳母,就是三等奴才,一心仗義存孤,誰敢不敬!


    我石家忠厚待人,隻要是上了年紀的媽媽們,她就比年輕的主子有體麵,何況您是盛畹的恩人。我出主意,教南枝拜您作幹娘,奉養您終身!”


    老太太說到這裏,菊人接著笑道:“這樣好,您老人家失了女兒,得個媳婦,這是多麽美滿的一回事。


    我的意思,要請老人家辭掉這邊屋子,移到舍間來居住,教我們婆媳得和您這忠肝義膽的人常常親近,也便當南枝夫婦照料您老人家。”


    王氏苦笑道:“這個……老婦如何當得起?我決意要回山東一趟的。”


    盛畹聽了,驀地離開座位,過去跪在王氏麵前,兩手攀著她的膝蓋骨,仰著頭,滿臉淚痕說道:“媽,我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您何苦要這樣責罰我?您一定要到山東去,我們一塊兒走。”


    王氏道:“這奇怪了,您那能跟我一輩子!”


    她們這邊說看話,菊人便和南枝通個眼色。


    南枝會意,站起來,也跪在盛畹背後。


    王氏急忙推開盛畹,欠身說道:“姑老爺,當不起,這是那裏話!”


    菊人笑道:“這是該要拜謝的,您保全了盛畹妹妹,便也是他的恩人了!”


    老太太道:“南枝,你快認過幹娘!”


    南枝磕完頭,老太太笑道:“好啦!現在你們成了娘兒至親,您老人家再說回去的話,那就未免不近人情了。”


    王氏口裏謙遜一番,臉上也就浮露出幾分笑容,伸手挽起南枝夫婦,教他們歸座,自己便去打了一盆臉水,請老太太菊人洗過手臉,重整杯盤,喝起酒來。


    這一會大家心裏快樂,一陣轟飲,就都有了六七分醉意。


    老太太截住酒,謝過王氏,留下盛畹幫著作事,自己幫著菊人南枝先行回去了。


    過了幾天,王氏被老太太一再堅請,果然移到查家來。


    王氏這一個人體力健康,性情豪爽,她和菊人最為投合,就是老太太也敬重她是個善人,整天便邀著她品茶飲酬,說古談今,一對老婆婆卻也並不寂寞。


    這時候的查家真的是融融洽治,和氣滿堂,一切家常瑣碎,且不要濫費筆墨。


    南枝盛畹完婚以後,壁合珠聯,享盡人間豔福,一對兒都是喜歡山水的人,白天裏常常上西湖去評花問石,攬翠餐紅,夜間便是一局圍棋,盈樽美酒,羨煞他春深如海,似漆如膠的!


    在第二年終時,作美的天公,又給他一個雄偉的麟兒,夫婦兩人自是又添一分歡喜。


    古人說得好,樂極悲生,福兮禍伏,這句話似乎就是一個天演的公例。


    □□□□□□□□這一天,南枝忽然接到他好久未曾見麵的盟兄龍璧人的一封來信,說他因為剿賊積功,已經補到都統職銜。


    現在雲貴兩省,盜匪猖獗,總督潘桂芳,極想教南枝出去建功立業。以下又是璧人勖勉南枝的一篇好話。


    本來璧人和南枝是個道義知交,南枝這一知道璧人加了都統衛,直喜得他大跳大叫起來呢!


    大凡靜極思動,是一個人的恒情,南枝年富力強,自負不凡,得了璧人這個好消息,驀然心動,便想及時崛起,博個麟閣圖名。


    偏是盛畹又是一個女中丈夫,她看南枝有意功名,自然不肯出頭阻攔。


    倒是老太太和古農母子兩人,卻不十分願意南枝老遠的跑到雲貴去過那戎馬生活。


    無如南枝見獵心喜,技癢難熬,而且去鄉日久,未免有些念家,他決定先回去直隸看看歧西,而後再行赴滇。


    這一天晚上,南枝盛畹由老太太那邊回去,已是三更天氣,南枝眼看堆在地下自己的十多件行李,心裏忽然是一陣難過。


    再一看盛畹呆呆地坐在窗前出神,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拍看她的一肩膀,笑道:“姊姊,你想什麽?我這一去,多不過是一兩年工夫,憑著我一身能耐,一刀一槍,掙個功名到手,你怕不是一位夫人?”


    盛畹苦笑道:“我並不稀罕那些虛榮,能夠看你平安回家,我就歡喜不盡了。”說著,已是滴下兩點淚珠。


    南枝側著身去坐在她膝上,一手攀著她脖子,一手替她拭去眼淚,笑道:“你是一個女英雄,多少該有幾分勇氣才是,怎麽還不免有這一種俗套,你難道一定離不開我?”


    盛畹推開南枝,站起來說道:“我還不至為了兒女情長,使你英雄氣短。得啦,時候不早,睡覺去罷,明天一早就要趕……”


    底下“路”字沒有出口,眼眶裏的淚又像雨一樣的灑了下來,她急急扭轉身走到床前去打開被窩。


    南枝望看她的背後,隻見那瘦削的雙肩不住的顫聳,他覺得鼻子裏一陣辛酸,幾乎也哭了。


    他跟過去,把她抱住,顫著聲笑道:“姊姊,我們一塊兒走好不好?”


    盛畹一邊流看淚一邊笑道:“這是沒有的事,我們那個小孩子交給什麽人?難道也把他帶到去南去?


    而且你的幹媽和姑母,她們也不能答應的呀!如果隻能把我娘兒帶到直隸,那就不如暫留這裏一切都妥當。”


    南枝聽了躊躇一會,又說道:“那麽我也不去罷!”


    盛畹笑道:“你又不是一個小孩子,怎麽反覆無常?前幾天急得刻不容緩,現在又換了一個樣子了!一切都預備好,你不走,人家可疑我……”


    “走不是不走又不是,倒底你要我怎麽辦?”


    “誰又沒要留住你。”


    “好端端的,你這麽隻管哭,看見了你的眼淚,我的心就碎了!好姊姊快不要這樣給我難過,或許我到了直隸便趕回來的,那就不過是幾個月的分離呀!”


    “誰哭呢,你隻是分派我的不是。既然到了直隸好歹總要上雲南走走,官不官倒不成問題,難得的是潘桂芳一番好意。你不要胡思亂想,先請安歇罷!我還有兩樁事,沒有弄清楚呢。”


    “什麽事你不要管了,我們一塊兒睡。”


    說看便去解她身上的鈕扣,拉住她一同睡下。


    可隻是兩顆心,都填滿了百千萬的離緒別情,急切裏又那裏睡得貼席?


    可憐她哭一會笑一會,翻騰了兩個更次,卻已是窗明雀噪,日影在牆了。


    盛畹急急下地來,穿好衣服,聽得菊人在廳屋裏說話的聲音,過去開了房門。


    菊人進來,看見南枝坐在床沿上穿襪子,便笑道:“今天天氣不好,風大得很,還是等明天走罷。”


    南枝聽了,卻把臉看住盛畹,盛畹急忙背過身去。


    菊人笑道:“明天走可不是一樣的,忙也不在一朝,你又不是趕去搶狀元印。”


    南枝低頭不語。


    盛畹忽笑道:“索性讓他走罷,何苦多留這一天?反正明天還是一個走。”說著,眼眶兒便又紅了。


    南枝站起身,下個決心,對菊人說道:“嫂嫂,我決定今天上道,請你派個人喊挑夫來,我想行李可以先一步出門,我等下午再趕上去。”


    回頭又對盛畹笑道:“姊姊,你看這樣好不好?”


    盛畹勉強點點頭,淚珠卻又早是奪眶而出了。


    菊人見他們兩口兒分離的情形,不由鼻子裏一陣酸,一張嘴便也說不出話來,扭轉頭走了。


    這裏盛畹胡亂梳洗一番,玉屏便來傳菊人的話說老太太喊他們過去說話。


    夫婦兩人在這邊坐了一會,吃過點心,到老太太那邊去。


    不一會看見菊人陪著王氏走了進來,大家相對坐下,卻都找不出一句話來說。


    半晌南枝對菊人笑道:“嫂嫂,你這會兒跑到那裏去?我們等你好久了。”


    菊人道:“你別管我的事,你還是勸你媳婦把那半碗麵吃下去罷!”


    老太太聽見!把盛畹麵前的碗一看,便嚷道:“少奶奶,大清早起來不多吃一點東西不是玩的。我被你浣妹妹一回病嚇破了膽了,你不愛吃麵,我教玉屏弄些稀飯來。”


    盛畹急忙笑道:“我在家吃過東西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些事還用老太太替我掛心!”


    菊人曉得盛畹這句話是撒謊,但也知道她今天心裏難過吃不下,就也不去勉強。


    她轉開話頭對南枝說道:“你的行李,我剛才派人押著去,你很可以吃完飯再走,我已經教馬夫替你預備上你喜歡的那一匹棗騮了。”


    回頭又對老太太笑道:“我吩咐李廚子弄幾碗菜,替表弟餞行。”


    老太太不待菊人把話說完便嚷道:“早就該預備啦!這會兒是什麽時候了?”


    菊人道:“早呢!您老人家隻管安心。”說著,站起身走了。


    這裏老太太和王氏都不免囑咐了南枝一些路上小心,加飯增衣的話,南枝一一答應了。


    娘兒三個人都覺得十分傷心,彼此含著一泡眼淚相望著,這一幅淒涼的清晨,盛畹第一個拿不住,幾乎失聲哭了起來,終於她隻得悄悄地先退了出去。


    下午一點鍾時,南枝已喝得有五六分醉意了,酒入愁腸,便也灑了幾點淒惶之淚。


    王氏覺得大家哭哭啼啼很不吉利,她咬著牙,看住南枝說道:“姑老爺,你索性走罷。到了一站,先給家裏來信。”


    說著,自己便站了起來。


    南枝過去攔住她,跪下去磕了一個頭,再拜過老太太,便教備馬。馬夫來回說:“馬已背上了鞍,拴在門前一會了。”


    南枝聽了,霍地扭轉身,向古農菊人作了一揖,回頭就著乳母手中把小孩子親了一口,看住盛畹,喊一聲:“姊姊……我走了!”


    低下頭便往門外走。


    大家看他這一個樣子,一陣心酸,淚如雨下。


    菊人軟在椅中,不能動彈。


    盛畹和古農趕出門口來送時,南枝卻早是跨上馬背往東而去。


    盛畹忍著心痛,眼送他背影漸漸出了大街……。


    正想轉身進去,忽然看見他撥轉馬頭,如飛的跑了回來。鸞鈴聲歇,南枝又回到宅門滾鞍下馬,眼淚瑩瑩的看著盛畹笑道:“姊姊,你送我兩裏路好不好?”盛畹垂頭不語。


    古農笑道:“華妹妹,你又不是不會騎馬,兩裏路來回,不過是一刻工夫,你就送他一程罷!”


    說看,便進去喊馬夫把那一匹踏雪黑駒牽了出來。


    南枝不教背鞍,一聳身跨了上去,手指著那匹棗騮,對盛畹說道:“姊姊,你騎這匹馬,我們分手時再掉換。”


    盛畹點點頭,回頭對古農笑道:“大哥,勞你駕告訴老太太和嫂子一聲,我去去就來!”


    邊說邊走下石階,認鐙上馬夫婦兩人並著馬頭,一摔轡頭,一溜煙去了。


    一路上兩個人都找不出話來說,看看到了郊外,眼前有十多株樹木錯雜在路邊。


    南枝勒住馬,跳下地去扶下盛畹,顫著聲道:“姊姊,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時候不早了,我們就這裏分手了罷!”


    說到“分手”,眼淚又是滾下來了。


    盛畹忍不住掩麵飲泣,嗚咽不止。


    半晌,她去臂上脫下玉鐲遞給南枝。南枝伸手來接,因為彼此手都有些顫動,一個不留心卻把它摔在地下。


    南枝急忙去拾起來時,可是已破了一個蠶豆大小的口兒了!


    玉環,弄成玉-,盛畹心裏老大不樂,嘴裏又不敢說破,怕南枝聽了不自在。


    南枝他倒不理會,把它往口袋裏一塞,順手去腰帶上扯下一個掛劍的金環,納在盛畹手中,口裏說一聲:“姊姊!珍重,我去啦!”


    解下馬跨上,一理韁繩,兩腿一夾馬腹,那馬展開四蹄,翻鈸似的,一逕去了。


    這裏盛畹一直望到不見人影,才懶懶地牽馬回去。


    南枝在路上走了三十多天,看看到了真定縣,離鄉日久,望見家門,自有一番安慰。


    這時候正是涼秋九月,金風似剪,南枝一馬如飛,顧盼自雄,眼看穿過前麵一片鬆林,再有一裏多路,便可到家。心頭一陣狂喜,坐下馬越發來得飛快,進了鬆林,忽然馬前飛起一隻角雕,撲的一聲穿出林梢而去,南枝倒被它嚇了一跳。


    定睛看前麵草地上坐下十幾個漢子,兩邊堆著許多武器。


    南枝眼尖,認得裏麵有趙岫雲的兩個好友,萬夢熊和聞楚傑。


    南枝伸手按著劍靶,低頭裝做沒有看見的樣子,一溜煙闖過去了。到家見著石歧西,兄弟兩人一別三年,相見之下,悲喜交集。


    晚上歧西備了一席酒,替南枝接風,這頓酒直喝到三更天氣,兩人都有八九分醉意,才各自回房安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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