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夜色下,宋敬呈單手插兜自監獄階梯上走下,踽踽獨行的身影看得沈禾心髒莫名抽痛了下。


    她趕緊關掉手機迎上去。


    宋敬呈想得出神,沒注意已經走完了台階,他下意識邁開右腳去踩階梯,卻一腳落在了平地上。


    沈禾趕緊扶了他一把,“這要是個井蓋兒,你已經掉進去了。”


    宋敬呈這才收攏渙散的思緒。


    對上沈禾看過來的關切目光,宋敬呈動了動薄唇,“苗苗,我...”


    心緒複雜,宋敬呈一時片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見宋敬呈心裏裝著心思,還是個大事,沈禾提議:“今晚就不回去宋園了吧,咱們去酒吧喝兩杯?”


    經期剛結束,趁沒懷孕,沈禾還能短暫放縱。


    說起來,她跟宋敬呈認識這麽久了,還沒一起去過酒吧。


    宋敬呈都不記得自己上次去酒吧是哪年了。


    他心裏亂糟糟的,急需用酒精鎮定神經,“行,去酒吧。”


    *


    十一點過後的酒吧街,比楚芷的葬禮還要熱鬧。


    打扮清涼的女孩子,踩著恨天高,搖著性感的腰肢晃悠在街邊,引來陣陣口哨聲。


    看到街邊打扮性感的女孩,宋敬呈內心毫無波瀾。


    瞧見路燈下有兩個鬼火少年抱在一起啃得忘我,宋敬呈不由扶額頭,“我大概是老了,看不懂這些小孩兒了。”


    究竟是他老了,還是這世道變了?


    沈禾順著宋敬呈的視線望去。


    路燈下,一個穿花襯衫、牛仔緊身小腳褲的青年,正按著一個穿吊帶超短褲的女孩兒在親嘴。


    這種穿搭放到其他地方的確有些不倫不類,但酒吧街什麽妖魔鬼怪都有,沈禾習以為常。


    沈禾揶揄地笑了笑,“你是羨慕他們年輕大膽,肆意妄為吧。”


    宋敬呈倒不是羨慕年輕人的膽大跟熱情,他單純看不慣當街調情熱吻罷了。


    注意到那青年的手順著女孩兒的超短褲鑽了進去,宋敬呈臉都黑了,低聲罵了句:“就不能開個房?”


    沈禾笑個不停。


    她突然揪住宋敬呈的領帶,仰頭給了他一個法式熱吻。


    宋敬呈短暫的錯愕了下。


    回過神來,他有些凶狠的低吼一聲:“別胡鬧!”


    他趕緊脫了風衣外套罩住沈禾的腦袋,將沈禾上半身摁在懷裏。


    “幹嘛!”


    沈禾一臉懵。


    宋敬呈隔著衣服按著沈禾的腦袋,他嚴肅地說:“別鬧,會讓人看見你的樣子。”


    沈禾算是領略到了宋敬呈恐怖的占有欲。


    沈禾哭笑不得,聲音從他胸膛位置傳出來,“這有什麽?我的臉這麽好看,沒人看多浪費啊。”


    宋敬呈卻強勢地搖頭,“不行,我不能接受被人看到你跟我接吻的樣子。”


    “行行行,快放我出來。”


    宋敬呈撩開沈禾頭頂的風衣,親自將她嘴角的水漬擦掉,確認她媚態的模樣不會被人看見,這才將風衣取走。


    沈禾朝他翻白眼,“你這樣很沒意思,別的夫妻隔三岔五還跑出去開個房,搞個車震,玩個野外大作戰什麽的,你這...”


    宋敬呈聽到這些騷話,心裏翻騰得厲害,但臉上卻是一本正經。


    “你要是喜歡玩刺激的,我可以提前讓老馬去尋找安全隱蔽的場所。但不能在大街上。”


    他這人隻吃獨食。


    說他保守也好,霸道也好,總之他不允許任何人看到沈禾動情時的樣子。


    甚至在做的時候,他都會找合適的姿勢,盡可能盯著沈禾的臉,方便捕捉沈禾的每一個表情反應。


    沈禾猛的紅了臉,“你閉嘴吧,還叫馬叔提前去找地方,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沈禾嗔了他一眼,轉身快步走進了一家清吧。


    宋敬呈跟著走進清吧。


    清吧隻是環境安靜,沒有吵鬧的音樂,但裏麵的客人玩的卻不純情。


    幾個隱蔽的雅座裏,隨處能看到調情接吻的年輕人。


    宋敬呈目不斜視走到沈禾身後,他脫了外套搭在扶手上。


    沈禾坐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宋敬呈挨著她坐,他右臂下意識打直,撐在沈禾凳子後側。


    既能保護沈禾不摔跤,也是在宣誓主權。


    沈禾瞥見那隻宣誓主權的長臂,心裏又甜蜜又無語。


    店裏的酒都是特調的,沈禾掃碼點了一杯深夜炸彈,又看向宋敬呈,“你喝什麽?”


    “都有什麽?”


    “自己看。”


    宋敬呈接過沈禾的手機翻了翻,最後挑了一杯名字看上去比較詩情畫意的酒,叫藍玉生煙。


    打扮帥氣的女酒保,當著他倆的麵現場調酒。


    沈禾的深夜炸彈是一款顏色呈現出淡粉色的低酒精雞尾酒,喝了之後人會出現微醺狀態。


    這種酒,一般都是男女深夜約會前喝了助興的。


    深夜炸彈,指的是喝了這款酒,會擁有一個激情難忘的約會夜。


    而宋敬呈點的藍玉生煙恰恰是一杯烈性雞尾酒。


    酒保打開一杯高酒精度的蘇格蘭威士忌,倒入一隻鍍銀的酒壺中,將它點燃與水融合,燃燒的火焰呈現成藍色。


    酒保從煙盒裏抽出一根女士香煙,咬在紅唇中,低頭借著藍色火焰將它點燃。


    她吸了口煙,在宋敬呈跟沈禾兩人身上來回看了眼,最後朝沈禾吹了一個愛心的煙圈。


    那煙圈一直飛到沈禾的麵前。


    沈禾驚喜地捂住紅唇,直呼:“真好看!”


    等煙圈炸開,帥氣的酒保這才傾身將那杯深夜炸彈遞到沈禾的麵前,“美麗的女士,你的酒水今晚免單。”


    後退時,酒保手指還曖昧地從沈禾手背上滑過...


    宋敬呈看得冒火,趕緊將掌心搭在沈禾手背上,不悅地警告了酒保一聲,“自尊。”


    酒保咬著煙,悶悶笑了一聲,這才將調好的藍玉生煙遞給宋敬呈,“宋先生,請享用。”


    聽到這聲宋先生,宋敬呈才意識到酒保跟沈禾可能認識,還知道他的存在。


    “你倆認識?”宋敬呈問酒保。


    酒保一笑,摘掉頭上的帽子,露出光頭來。


    宋敬呈盯著那個光頭,眼神微變,“你的頭發...”


    他以為對方是白血病患者。


    光頭女酒保朝宋敬呈伸出右手,“認識一下,我叫藍煙,我跟沈禾血型相同,我們是熊貓血互助群的群友。”


    說著藍煙摸了摸光頭,“別誤會,我沒患癌症。光頭是因為我上周剛剃了頭發,捐給了白血病女童患者。”


    宋敬呈意外極了,他對真心做慈善的人很容易產生好感。


    宋敬呈誇藍煙,“你的行為很了不起。”


    “沈禾才了不起呢。”


    藍煙將一盤瓜子遞到宋敬呈跟沈禾中間,告訴宋敬呈,“沈禾18歲剛成年,就給一個小患者捐獻了造血幹細胞。”


    指著沈禾那頭烏黑漂亮的長發,藍煙又說:“她五年前才剃過一次光頭呢。”


    難怪馬凱查的那些資料中,念大學時的沈禾總是戴著帽子。偶爾出席重要活動,也會戴假發。


    原來是捐了頭發。


    宋敬呈還真不知道沈禾做過這些事。


    他有些動容,摸了摸沈禾柔順的黑發,問她:“怎麽想到去捐幹細胞的?”


    沈禾實話實說,“我們這種血型稀少,越是這樣,就越要抱團取暖,互相幫助。”


    他們加了互助群,一旦有誰需要獻血,在附近的人都會馬不停蹄趕去醫院獻血。


    很快又來了別的客人,藍煙朝宋敬呈客氣一笑,“宋總,你的酒我也請了!今晚玩得開心,我去招呼客人了。”


    見藍煙忙去了,沈禾起身端起酒杯,跟宋敬呈說:“去樓上吧,樓上隻招待朋友。”


    這家酒吧是藍煙開的,樓上不對普通客人開放,更私密安靜。


    宋敬呈跟著她踩著木質樓梯去了二樓。


    二樓果然安靜,除了他倆外,隻有一個三四個在聚會的閨蜜團。


    沈禾跟宋敬呈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望著樓下燈紅酒綠的酒吧街,沈禾將手裏剝好的瓜子塞到宋敬呈手心。


    “收了我的瓜子,就得把你的心事告訴我。”


    宋敬呈莞爾。


    其實他這會兒心情已經平靜了。


    “這事說來有些長,我了解到的也不全麵,我將我知道的一些事說給你聽。”


    宋敬呈端起酒杯嚐了一口,這酒太嗆喉嚨,他試了一口就沒再碰。


    “你見過程家那位夫人嗎?”


    沈禾不確定問:“你指的是程頌的母親?”


    “對,程勁鬆的愛人。”


    “在一場酒會上遠遠地見過一回。”但沈禾跟那位程太太沒有正麵接觸過。


    宋敬呈問她:“對那位程太太,你有什麽看法?”


    “優雅。”這是沈禾對程頌母親的第一印象,“我三年前,程頌他媽剛辦了場60歲大壽,程頌還邀請我去參加,但我沒去。”


    “但我見到程太太是在去年,她那會兒62歲,穿一條卻雀藍色旗袍。身材保養得很好,舉止優雅從容,整體看上去頂多五十出頭。”


    “要我說,她比起你的母親,還要更優雅一些。”


    楚芷的優雅是嚴厲的,而程太太的優雅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


    “嗯。”


    宋敬呈完全認可沈禾對程太太的評價。


    “程太太芳名叫杜玉玲,年輕時候是青市歌舞團的首席,擅跳古典舞,多次在春節晚會登台表演。”


    “她年輕那會兒...很有名。”宋敬呈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語氣是有些遲疑的。


    “你指的名氣是哪方麵?”


    有名可以指方方麵麵,就不清楚程太太是哪方麵了。


    “她舞蹈跳得好,長得也好,情商也高。據說青市商界很多大佬都想做她的裙下臣,不惜豪擲千金,送財送房,送車送寶物...”


    “但杜玉玲都不為所動。”


    “所以那會兒,杜玉玲也是出了名的清高。那會兒,青市上流社會還開過賭局,押這朵高齡梅花最後會花落誰家。”


    說到這裏,宋敬呈譏諷地嗤了一聲,“青市已婚的,未婚的,凡是還沒躺棺材的有頭有臉的男人的名字,都被寫在那上麵。”


    “包括我父親宋長安。”


    隻是聽到宋敬呈的描述,沈禾都能想象出那年代,杜玉玲在青市有多受男人們的追捧了。


    “那後來呢?”


    “後來,杜玉玲腿受了傷,無法再登台表演,就退出了歌舞團。沒過多久,她就高調地嫁給了程勁鬆。”


    “那段時間,青市最熱議的話題,就是程矮子跟杜玉玲的荒唐婚姻。”


    “你要知道,當年那場賭局上,我父親宋長安和程勁鬆得到的投票是最少的,都是0票。”


    “宋家家風嚴謹,我父親在爺爺的棍棒教育下,被教導成了一個循規蹈矩,紳士克製的好男人。況且,我還有個手段狠辣的母親。青市就沒有哪個女人敢往我父親的床上爬。”


    “所以,沒有人敢給我父親投票。”


    “而程勁鬆個子矮,外貌普通,跟杜玉玲最不般配。他沒得到投票0票也很正常。”


    可就是這樣一個最不被看好的人,卻成了杜玉玲的丈夫。


    可想而知,這兩人的結合,當時驚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說完前因,就該提到後果了,“那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杜玉玲嫁給程勁鬆的第七個月,早產生下了他們的大兒子程揚。但當時,外界都在傳,說程揚不是程勁鬆的兒子,而是杜玉玲跟某個神秘大佬的種。”


    “但程勁鬆當麵否認了這個傳聞,並承認他跟杜玉玲其實婚前就在一起了,他們結婚就是奉子成婚。”


    “程勁鬆都承認他們是奉子成婚了,謠言便不攻自破了。”


    宋敬呈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


    他又端起酒杯抿了口。


    烈酒燒喉,宋敬呈連眉頭都沒眨一下,他跟沈禾玩起了猜謎底的遊戲。“苗苗。”


    “你這麽聰明,不妨猜一猜,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盯著宋敬呈那雙看似平靜,但眸底暗藏巨浪的雙眼,沈禾心跳驟然快了起來。


    “我靠...”沈禾一把抓住宋敬呈手指,聲音顫抖地問出:“杜玉玲跟你爸爸,該不會...”


    沈禾都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如果她的猜測是對的,那這事就嚴重了。


    “程勁鬆跟杜玉玲不是奉子成婚,對不對?程揚也不是早產兒,他的父親其實是...你爸爸?”


    宋敬呈倏然一笑,他平靜,克製,而又溫柔地說:“苗苗,老天爺果然待我不薄啊。”


    “它給我安排了一個變態的媽,懼內的爹,戀愛腦的姐姐。如今見我全家至親死絕了,心疼我孤苦,又給我送了個大哥。”


    “來,苗苗,我們幹杯。”宋敬呈端起那杯藍玉生煙,朝沈禾碰了碰杯,“恭喜你老公,而立之年喜添親哥!”


    說完,宋敬呈仰頭將那杯烈酒一飲而盡。


    沈禾盯著宋敬呈唇角溫柔的笑意,不禁毛骨悚然。


    完了!


    她男人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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