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景明臉黑的臉連單細胞生物都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所有人都十分默契的退避三舍。官職高的可以將活甩給下屬,與他疏遠的可以再疏遠一些。而像順寧這種官職不高,又在付景明身邊貼身侍候的……就隻能硬著頭皮往槍口上撞。


    順寧戰戰兢兢的問道:“殿下,咱們接下來是回府嗎?”


    付景明嘖了聲,話沒出口,就被林星火搶了先:“去茶樓吧,我想看看狀元遊街呢。”


    聽林星火這樣說,付景明動作驟的一僵,整個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星火,你……”他想要開口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


    不該帶星火來的。


    自己明知道星火多情敏感,會因為這件事傷心,還要讓他跟著。自己剛才還說什麽,等下次科舉,下次……他哪裏等得到下次。


    語言在這種時候顯得蒼白無力,好在林星火並不在意這些,他靠著車廂,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沒關係的,我早就習慣了”


    付景明不死心,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著林星火就這樣下衰敗下去。


    是因為林星火是破局的關鍵?但好像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我已經派人去找郎中了,那個‘肉白骨’不行,不是還有個什麽‘引鳳來’?那也是有名的杏林聖手,一定還有轉機。”他像是在和林星火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林星火隨便嗯了聲。


    車輪碾過地麵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林星火靠著窗框慢慢睡去。


    玉茗茶樓。


    京中最好的茶館,地段優渥,還是狀元遊街的必經之地。傳臚這天的座位早早就定出去了,但茶樓的二樓的包房卻仍有空著的。


    一頓飽和頓頓飽掌櫃的還是分的清的。雖然這些大人物可能這輩子都不會來湊一次這樣的熱鬧,但萬一人來了發現包房沒了,那可就是徹底完了。


    所以付景明帶著林星火來到茶樓時,掌櫃的雖然驚訝,但並不慌張。


    他恭恭敬敬的將人送上去,又親自上了茶樓中最好的茶。


    跨馬遊街的隊伍已經過來了,隊伍的最前麵有儀仗隊開路,舉著旌旗,抬著“進士及第”的牌匾。雲旗是狀元,高頭大馬有專人牽馬護衛,再往後是個四五十歲的探花。


    陽光透過雲層,如聚光燈般打在雲旗身上,他身上繡著祥雲瑞鶴的鮮紅狀元袍,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


    雲旗本就生的好看,在天然的打光的加持下,更顯得氣質不凡。他臉頰棱角分明,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唇線緊抿。但他的嘴角隻要微微上揚,周遭的一切就都黯然失色。


    隊伍緩緩行進,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中不時爆發出驚歎與歡呼。較為大膽的女子更是毫不掩飾眼中的崇拜與愛慕,她們將早就準備好的鮮花拋向空中,鮮花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在雲旗的馬前鋪了滿滿一層。


    對於這種愛慕,雲旗也是來者不拒,眼中的得意毫不掩飾。他的視線在人群中掃過,看見有貌美的女子便勾唇一笑。


    若在平時,這樣的舉動還顯得有些輕浮。但雲旗是欽點的狀元郎,那些女子也隻會覺得他溫潤如玉,才子多情。


    被雲旗以笑回應的方向,無不爆發更猛烈的歡呼。隻這一眼,便有無數女子幻想著自己與這位天之驕子之間形成了羈絆,將會與他共同留下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萬代流傳。


    付景明看著下麵看熱鬧的百姓定定出神,身上的冷氣幾乎凝成實質。


    沒有被天道的力量蠱惑,這雲旗在他眼中便隻是一個空有樣貌的花瓶。這樣一個毫無真才實學,毫不掩飾自己欲望的人,卻能成為欽點狀元,春風得意。


    一定是他做的不夠,一定還有漏洞,還有不許,才能讓這樣的人中了狀元。


    ……


    ……


    付景明將這些天的日日夜夜回想了數遍,終於發現一個可悲的事實。


    沒有漏洞。


    或者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漏洞,但這個世界早就千瘡百孔。他的能力隻能彌補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縫隙,水還是會從更多更大的漏洞中泄出去。


    再來一次,再來十次,無論再來多少次,他都不會做的更好。


    寒意從四麵八方升起,周圍逐漸黑了下來,樓下的喧囂迅速遠離。付景明感覺自己坐於虛空中,一種連光都無法穿透的絕望在這狹小的空間蔓延。


    和林星火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他的神誌就越清明,就越能看到之前看不到的東西。


    那份在別人眼裏十分優秀的策論,在他眼中不過是語句不全的四書五經。那些在旁人眼中的祥瑞祥瑞,在他看來其實是這個世界被操控的證據。


    他忽然有些感激雲旗的隻是參加了一次科舉,拿了個狀元的名頭。


    有這樣的力量在,江山易主也是手到擒來。


    天降祥瑞,蠱惑人心,指鹿為馬……這些能力單拿出一個,都有無數種推翻大晉王朝的方法。更不用說這隻是他所看到的,井底之蛙又能知道什麽呢?


    其實付景明對權利也沒有那麽的看重,如果雲旗想要借著這種力量奪了大晉江山他也不會說什麽,畢竟那個位置從來都是能者居之,但……


    都有這樣的力量了,還談什麽善不善待子民,治不治理國家。有這種力量在,不管什麽樣的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都是實實在在的江山永固。


    所以…怎麽破局?


    殺了他!


    這樣的人不能留。


    但是,怎麽殺……


    “殿下。”林星火的聲音將付景明從思緒中拽了出來,周圍的一切又重新恢複如常。


    “新上的糕點,您嚐嚐?”一盤栗子糕被遞到麵前,如玉的手指上還粘著一點點糕點的碎渣。


    林星火聲音清冽,卻像一把利劍一樣劃破那恐怖的絕望。


    “你吃吧,孤不……我就嚐一個。”眼前的人似乎有些受傷,拒絕的話說不下去了,付景明從碟子中拿起一個糕點,看著林星火的臉色多雲轉晴。


    他將視線重新轉向樓下,沒注意到身邊的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逐漸炙熱。


    常言道榜下捉婿,雲旗麵對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精心裝扮的家仆和媒婆早就行動起來,他們穿梭在人群中,目光緊隨著遊街的隊伍。隻要時機合適,這些“捉婿”的人們便如同潮水般湧上前去,總會有侍衛攔不住的,帶著名帖和畫像,湊到雲旗跟前,熱情地介紹自家的千金。


    京中的人消息向來靈通,當時雲旗娶妻那麽沸沸揚揚,即便沒有親眼見過,也聽說過一二。


    那又怎樣?


    林家敗了,在雲旗娶親那天就敗了。那時雲旗不過是家中庶子,留著這麽一個家族破敗的夫人勉強還說的過去。現在他可是皇帝欽點的狀元郎,這位雲夫人遲早要讓賢,若是有些眼色,便應該自請下堂。不過現在這樣也不是不行,林家敗了,那位雲夫人在進雲府的第二天便去了鎮國寺,說是給雲家祈福,實際是怎麽回事,誰還不明白。


    對於這些湊上來的人,雲旗來者不拒,畫像一一看過,名帖一一收下。見他如此,剛才還在猶豫的人也湊了上去,遊街的隊伍逐漸亂的有些不成樣子。


    “金榜題名就要納妾?我妹妹怎麽辦。”見雲旗接過第九份帖子,林星火實在氣不過,拿起手邊的杯子就扔了下去。


    杯子在空中打了個詭異的轉,被探在外麵的晾衣服架勾住,偏轉了原來的方向,最終落在了距離遊街隊伍十萬八千裏的地方。


    沒砸中。


    林星火輕嘖了一聲,絲毫不掩飾臉上的不滿。


    付景明看著滾落到溝渠中的杯子,微微皺眉。


    父皇將年號定為天佑,盼的就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要他說,這才是真正的天佑,所到之處晴空萬裏,所有的暗算與陰謀都起不了作用。唯一的變數恐怕就是……


    付景明將視線收回來,看向眼前的人。


    就是這個陪在自己的身邊的人了。


    不過兩息的功夫,雲旗又收了三張帖子,林星火氣到捶胸,然後又控製不住的咳了兩起來。


    這樣的情況付景明已經十分熟悉了,之後的動作幾乎是肌肉記憶,他十分嫻熟的給林星火倒水,順氣,還從身上拿出了林星火常用的藥。


    付景明的動作沒停,思維也在快速的跳躍著。


    就林星火這個身子,支撐到過年都勉強,而他那些想法都隻是些雛形。


    有林星火在身邊,他還能看清這迷霧下的沼澤,等林星火走了之後……恐怕就真的是行屍走肉了。


    ……


    所以,那些號稱這聖手那神醫的太醫為何如此無能?


    那些號稱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神醫為何都空有虛名?


    他不是東宮太子嗎?不是儲君嗎?怎麽連個人都保不住,怎麽都找不到一個能救林星火的郎中。


    付景明有些挫敗,聲音也不自覺的變的低沉:“星火,你說我這個儲君做的好嗎?”


    林星火一愣,然後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能說好,隻能說是十分優秀。”


    林星火眼中閃過一抹懷念。


    他可親眼見過三年後大晉的樣子,那絕對稱得上是盛世,萬邦來朝的那種盛世。


    付景明是合格的儲君,未來也會是流芳千古的帝王。


    付景明苦笑一聲,喝茶的動作像是在飲酒:“你慣會恭維我。儲君又如何,不一樣是身不由己。”


    “你不一樣。”林星火拿起茶杯和他碰了下,信誓旦旦的反駁道,“雲旗也會是為你服務的。”


    林星火話說的奇怪,態度也奇怪。


    付景明追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林星火這才發現自己一不留神又說多了,他低頭狠狠拍了兩下自己的嘴。


    全損聲帶急售,買一根贈兩盒金嗓子。


    行吧,發揮想象力,開始編故事。


    林星火努力尋找著合適的措辭,終於……還是沒想到什麽有創意又能讓人信服的說法。


    付景明的還在盯著他看,他隻能含糊道:“因為我見過。你知道我有些不同的,我夢見過未來,那個夢裏我一直跟在你身邊,看著你將這天下治理的很好,看著你一步步走上皇位。”


    “夢?”付景明輕笑一聲,壓低聲音說道,“你是說上一世吧,這個世界……回到了三年前?”


    林星火的心猛地一緊,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茶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呼吸幾乎凝固。他有些艱難的問道:“你怎麽知道。”


    付景明安撫的在林星火手上拍了拍,將糕點推回他麵前:“我看見過你雕排位,還聽見你嘀嘀咕咕的說了這些。”


    ……


    林星火顫顫巍巍的拿起一個糕點,填到嘴裏。


    好家夥,他苦心編造的謊言其實是個笑話,努力捂著的馬甲其實是小醜的外套……


    見他如此,付景明輕笑一聲,眼神越發溫柔:“你一定幫了我很多忙,”


    “沒有。”林星火嘀咕一句,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就是我成功的太容易,劇情不夠緊張刺激,這一切才會重來一次吧。”


    付景明還沒來的及安慰林星火,林星火反倒開始安慰他:“不用太悲觀,像雲旗和我這種人,其實都是為你服務的。至於……至於這個世界為什麽會排斥我,恐怕是……因為有人來頂替我了,這個世界不想再養閑人罷了。退一萬步說,就算雲旗扮演的是惡角,也不過是你成功路上的磨刀石罷了。”


    付景明不置可否。


    林星火似乎有意忽略了很多事情,林星火看他的時候有一種他自己都沒注意的崇拜。


    因為這種崇拜,林星火選擇了他,因為這種崇拜,林星火對他有著難以形容的信任。


    如果是平時,付景明也許會將這種崇拜照單全收,但現在不行。這平靜的水麵下暗藏波濤,如果被假象蒙蔽,很快就會被下麵的暗流吞噬。


    付景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上一世這世界也這樣怪異嗎?”


    “沒有。”林星火沒發現付景明在套話,仍是十分憐憫的安撫著他,“你不用擔心,等你稱帝,就不會再被控製了。”


    ……


    居然是用這種方式解決的嗎?太厲害了……


    付景明不甘心的追問道:“這是什麽原理……”


    話都說開了,林星火也不藏著掖著了,他伸個懶腰,想實話實說,但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這是話本……這是我們那個世界的規律。”


    996說過,劇情到主角登基就結束了。


    但付景明已經夠慘的了,還是不要告訴他他隻是話本中的人物了。


    看著樓下漸行漸遠的隊伍,付景明還是覺得奇怪。


    這種人是為我服務的?


    都有那樣的力量了,他會願意為我服務?


    但付景明還是抱著一點點僥幸心理,勉強相信了林星火的說法。


    這個雲旗還是要找個機會試探一下。如果是助力,就封個虛職,高高掛起;如果不是,就得盡快稱帝,然後……


    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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