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


    天佑帝斜倚在椅子上,看著台上的戲子唱著早已唱過不知道多少遍的戲。


    台上的角兒是宮中伺候的老人了,唱到高潮處,一個高音飆……沒飆上去,直接唱破了音。按理說,這時候應該請罪,但那角兒隻是清清嗓子,順著剛才的唱段繼續唱下去。


    天佑帝拿起酒杯喝了口,看著台上變換的場景,思緒翻飛。


    紹熙也快回來了吧。


    隻要這次冬祭做好了,紹熙的權利也能穩固一些,不枉他做了這麽一出大戲,隻是可惜了那些被打的言官,可惜了瑤給事。


    天佑帝不是不知道,當庭杖擊言官,定然引起公憤,被後世詬病議論,但他那時候已經顧不得自己的名聲了。


    隻是沒想到,他明明已經讓宮中的人手下留情了,卻還是將人打死了。可……當時的情況,也隻有這樣才能保住賢王的太子之位。


    想到瑤華,天佑帝沉沉的歎了口氣。


    權力鬥爭中犧牲一個七品小官,也是尋常,隻能說這瑤華天命不佑,實在倒黴,也實在可憐。


    風塵仆仆的禮部侍郎,打破了天佑帝的好心情,這老頭也不在乎天佑帝的臉黑不黑,難不難看,跪在地上不斷的絮絮叨叨:“聖上,冬祭者,歲末之重祭,意在祈求來年國泰民安、五穀豐登。但賢王殿下心緒不寧,目光不定……”


    天佑帝一聽這長篇大論就頭疼,他一拍桌子,怒斥道:“別廢話,說重點。”


    禮部侍郎磕了個頭,長話短說:“賢王殿下此舉,不僅有違大晉祭祀禮製,更損皇室之威嚴,實難令人信服。臣鬥膽奏明聖上,望聖上明察秋毫,嚴懲此事,以保我大晉江山社稷之穩固。”


    “好,好,好。”天佑帝被氣的不輕,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他衝跪在地上的人擺擺手,“你……你先下去吧,賢王的事……朕自有定奪。”


    禮部侍郎又磕了個頭,規規矩矩的退了出去。


    台上唱戲的戲子早就在天佑帝發火的時候便退了下去,院子中空蕩蕩的,除了在角落裏灑掃的太監,便隻有天佑帝了。


    看著破敗的院子,死去的回憶開始攻擊 他。


    天佑帝一直很清楚,他子嗣單薄,隻有賢王一個兒子。麗妃的那個孩子,生下來就夭折了,這突然出現的雲旗,誰知道是個什麽東西,隻不過是天上的神明想讓他認下,他也就認下了。


    神明的神隻出現於幾年前,天佑帝隻要上朝就會各種不適。他開始以為是神明的懲罰,但各種祭祀都辦過了,再大興土木恐怕會民不聊生。若換做是別的皇帝,大概不會在意這些,但天佑帝最放不下的就是大晉的百姓。


    他不是貪戀權利的人,既然神明想要他交出權利,那就交出來,反正賢王一天天的長大了,他也樂的清閑。


    剛剛掌權的賢王,一步步都如履薄冰,近兩年卻逐漸荒唐,神明對他選的這個人也不滿意,又送來了一個人。


    帶著天道的濾鏡,天佑帝一開始也頗為欣賞這新認的兒子,到了後來就隻剩下失望了。他不明白神明為什麽會選這麽個人,卻也打算逆天而行,隻是這賢王……


    天佑帝煩躁的扶額。


    也是個浮躁的,還得敲打。


    “聖上,冬祭的隊伍回來了。”聽潮從屏風後繞進來,看見的就是天佑帝黑著臉的樣子。想到一會兒要稟報的事情,聽潮不由得抖了抖,悄悄摸了摸完好的脖子。


    且摸一次且珍惜吧,這腦袋估計馬上就要搬家了。


    “繼續說。”天佑帝心中的煩躁更甚,不知道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什麽毛病,說話都說一半。


    “是。”聽潮磕了個頭,顫顫巍巍的回道,“榮王殿下已經回來了,隻是……”


    天佑帝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猛地抬起頭,就看雲旗從門口闖了進來,將聽潮沒說完的話說了下去:“皇兄在歸途遇見了刺客,去找的官兵說……人跌到懸崖下了。”


    雲旗進到院中,沒有人稟報,也沒有人阻攔,他甚至連禮都沒有行,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天佑帝。


    雲旗的這些行為,樁樁件件都夠天佑帝廢了他。驟然得知自己唯一的兒子跌下山崖,雲旗還在一邊雪上加霜,隱忍了一輩子的天佑帝,想給雲旗兩巴掌,然後將人還給所謂的神明。


    但雲旗有天道護著,哪裏是這麽輕易能傷到的。


    天佑帝想打人,手卻有千斤重……


    天佑帝想罵人,嘴能張開,卻出不來聲……


    這事鬧的。


    天佑帝深吸一口氣,換上一副笑臉,和顏悅色道:“你辛苦了,先下去吧。”


    雲旗拱拱手,趾高氣昂的出了院子。


    天佑帝感覺自己剛壓下的火又升了起來,但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他勉強壓下心中的煩悶,對在一邊不知所措的聽潮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找賢王,活要見人,死……死要見屍。”


    聽潮應了聲,下去安排。


    按理說,知道賢王出事的人並不多,但不知怎麽的,不過三天便已經傳遍了京城。正常來講,沒有人會傻到在這時候觸皇帝的黴頭。


    但這世界從來就沒有正常過,這三天像是給天佑帝接受事實的冷靜期,三天一過,雪花般的折子便飛進了宮中,訴求還出奇的一致——之前是賢王監國,如今賢王出了這樣的事情,也該換榮王監國了。


    天佑帝摔碎了七七四十九個杯子,貶黜了九九八十一個官員,但這都沒有用,折子還是如雪花般的飛進宮中。


    天佑帝從震怒到麻木,到最後連看都懶得看了。


    他是萬萬不可能將權力交給雲旗這種東西的。


    當然,話是不能這樣說的,這樣的話也說不出口。他隻能放軟態度,將雲旗宣到宮中,好言好語的安撫一番。


    先是一番誇獎,再是委以重任,等餅畫的差不多了,再和他說:“你年紀太小,也沒有經驗,大晉的事便由朕來做主吧。”


    雲旗對天佑帝的態度不置可否,勸誡的折子也停了。


    一切似乎還沒有失控,直到親政的天佑帝組織了一次朝會,回去就吐了血。


    像是被上了持續掉血的debuff,自那次朝會之後,天佑帝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眼見著就要支撐不住了。但付景明還是沒有找到,回稟的下人隻說那樹林裏腳步雜的很,賢王被人追擊過。


    天佑帝看著這些密信,苦笑一聲。


    刺客哪可能明目張膽的騎馬去刺殺當朝太子啊。有這個膽子,有這個能力的,就隻有這位榮王了。


    “榮王,榮王……真是好樣的。”天佑帝低聲念叨了兩句,一口血噴在了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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