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永年帶著眾人,正準備從同濟堂的後門走出去,忽地眼前人影一晃,攔出兩個人來,其中一個大袖飄飄,頂著大光頭,正是少林慧海。另一個老頭拄著綠竹棒兒,斜斜往裏兜來,朗聲說道:“李掌門!還請留步!”卻是丐幫獨孤慶緒。


    李永年不願與慧海照麵,往後退了一步,徐碩上前,說道:“兩位有何貴幹?”


    慧海毫不客氣,直言道:“我找的是掌門,你是嗎?”


    徐碩從未見過慧海,眉頭一挑,怒道:“臭和尚……”一拳就要掄去。李永年趕忙道:“徐長老,在少林住持麵前,休得無禮!”徐碩一愣,當即凝拳不發,口中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如此囂張。”


    崔慎由肚裏暗暗覺得好笑,想那徐碩一家人,平日頗為霸道,沒想到一聽到少林寺住持的名頭,竟也知道害怕。想他應付不來,於是便道:“方丈阻攔我等去路,不知是何用意?”慧海道:“你們掌門與官盟主的事情了了,跟我的事情可還沒完呢。”


    那無眾無我聽說少林寺的住持親臨至此,從後頭趕了上來,金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拄,說道:“嘿嘿,我早聽說少林寺的武功如何厲害,但我幾次上門,卻都找不到幾個像樣的。這下可好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既然方丈在此,相請不如偶遇,選日不如撞日,便請方丈賜教幾招,也好讓頭陀口服心服。”


    慧海道:“和尚練功是用來強身的,可不是陪人打架。上人是口服心不服也好,是心服口不服也罷,那都是上人自己的事,與和尚無關。至於外人說少林寺如何如何,卻也不必放在心上。”


    無眾無我道:“又是這一套,早聽得膩了。隻要你吃我一棍,少林寺從此就不在我心上了!”右足一踢,金杖一彈,在無眾無我手上像車輪一樣轉了起來,霎時金光大盛,呼呼作響。


    李永年“嘿嘿”一聲,讓過一旁,帶著眾人,便要從另一邊離開。慧海道:


    “慢著!”縱身攔去,竟不理會無眾無我。那無眾無我大怒,金光舞動,便往慧海身上砸去。驀地一旁一根綠竹棒兒伸了過來,往金杖一搭,無眾無我隻覺得手上一沉,杖頭一偏,打在地上。


    那竹棒兒長不逾四尺,隻比拇指頭粗上一點,掂在手裏,隻怕沒有一斤重,用力一捏,說不定都能捏碎了。沒想到就這麽一搭,竟能將自己手上重逾四十斤的金杖撞開。無眾無我不禁大駭,卻聽得那綠竹棒兒的主人說道:“方丈大師是真的有要事在身,上人倘是真心想要領教,不妨改日再約。但今日若是非找人出氣不可,那就由老乞丐陪你玩玩,如何?”


    無眾無我見獨孤慶緒身上背了好幾個口袋,雖不知他是誰,卻道:“你是丐幫的?我與丐幫素無瓜葛,我是個野和尚,還是找和尚便了。”身子一轉,還是去攔慧海。


    獨孤慶緒哈哈一笑,道:“那我來惹你好了。”竹棒兒一點,逕指他的足踝,無眾無我大怒,斥道:“這是你自找的。”五指輪轉,手中金杖轉了半個圈子,攔腰掃來。獨孤慶緒不退反進,執棒迎上。數招一過,各自佩服對方的功夫了得,力氣便不自覺地一分一分往上加,場邊眾人,紛紛走避。


    無眾無我既讓獨孤慶緒引去,慧海便仍是攔在李永年麵前。段日華見他甚是頑固,於是便道:“方丈大師,你是得道高人,方才我們掌門人受傷,你也親眼見了,有什麽事難道不能等我掌門人,把傷養好了再說嗎?”


    慧海道:“有傷?很好啊,我們少林寺有最好的內傷藥,隻要按時服藥,早晚誦經禮佛,虔心靜修,說不定根本不必吃藥,什麽傷也好得了。”段日華道:“少林傷藥再好,還是不如讓大夫診斷開藥。如果光是念經打坐,那更是無用。”


    慧海煞有介事地道:“段居士此言差矣,誰人不知我的恩師淨德禪師,當年為武林除害,以一敵六,最後身受重傷,九死一生,天下名醫束手無策。可是他老人家回寺之後,開始閉關禪修,摒去一切雜念,如今一過五十餘年,今年九十有二,怎麽能說念經打坐無用呢!阿彌陀佛!”


    段日華知他話中有話,但假裝不知,續道:“我們掌門哪有那個時間,能在少林寺待那麽久?大師說笑了。”慧海道:“要待多久,老衲可作不了主。不過有段居士陪伴,想來再久也無妨。”段日華一聽,大吃一驚,順手便從腰囊抽出飛刀來。


    他這個舉動雖然經過刻意掩飾,但如何逃得過慧海的兩隻眼睛?其實也不光是段日華有這樣的反應,嵩陽派其餘諸人,一聽到這慧海話中之意,竟然是要強請李永年與段日華上少林去,亦無不提高戒備,摩拳擦掌,怒目相向。


    慧海道:“此事隻與李永年、段日華有關,其餘不相幹的,盡管自便。”那徐碩雖對少林兩字有些忌憚,但他的兒子侄們可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聽到這裏不禁大怒,從兩旁竄了出來,指著慧海說道:“想要留下我派掌門,還得先問問過我們!”


    尤其那徐佑年紀最小,也最沉不住氣,話才說完,突起一掌,便往慧海推去。


    那慧海“嘿嘿”兩聲,豈肯與小輩一般見識?左臂運勁一揮,喝道:“去!”


    左手袍袖鼓了起來,便像吃飽了風的風帆一樣,逕往徐佑臉上拂去。


    徐佑見對方動上了手,正是求之不得,掌上勁力蓄滿,化掌為爪,便打算將他的袖子扯下。豈知那指尖還沒碰到袖子,忽地胸口一窒,一口氣竟吸不進來,大駭之餘,連忙踩步後躍。便在此時,慧海袖上力道陡盛,徐佑兩腳踩空,身子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摔在兩三丈外的矮樹叢當中。


    那徐佑年紀是比慧海小,但也有三十好幾了。他既列名西五義,武功自非一般,雖仍不可能是少林高僧的對手,過上幾招,總是一般料想。可是出乎意料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徐佑居然連對方的衣袖都沒碰到,一招之中,就給彈了出來。


    慧海這一拂居然有這麽大的力道,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場上隻有少數幾個人看出慧海這一拂,其實乃是借力使力,但饒是如此,也是駭人聽聞。


    徐祺徐祥與徐佑三人自幼便一起練功,心意相通,默契十足。他們兩人見堂弟受辱,二話不說,一左一右,便往慧海而去。徐碩驚見,待要喝止,已經來不及了。


    這兩人可是他的親生兒子,他護子心切,當即右足一點,也往慧海身前竄去。


    慧海隻怕給李段兩人跑了,心想若不使出厲害手段,震懾住他們,這些人說不定要輪番上陣。一來這些人雖非什麽正派人士,但也沒聽說有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勾當,爭鬥一久,必有死傷,這是他所不願見的;二來這些人平日目中無人,常給正派人士苦頭吃,今天也正好趁這個機會,挫挫他們的銳氣。


    隻聽得慧海大喝一聲:“好!”兩隻肉掌從袖中伸出,右掌掌心向下,五指虛攏,如握雞蛋;左手掌心向上,中指蜷曲,以拇指扣住。便在此時,徐祥正從他右手邊來,隻見他右掌五指倏地往外撥去,就像是在撥算盤一樣,五根手指同時拂在徐祥的右臂上。


    那徐祥大叫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跌去。慧海右膝頂起,等著他自己撞上來。這時另一邊徐祺也已掩至。那慧海原已欺向徐祥,離徐祥較遠,卻見他身子也不向前,左手中指不斷憑空虛彈,徐祺兩隻手便在半空中急舞亂抓,像是發瘋了一樣,不過一會兒,“唉喲”一聲,往前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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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海這次雖然多花了幾招,但徐家兄弟還是輸得太快,徐碩從後頭趕上,左右兩手探出,抓住兄弟倆人的背心便往後扯,於千鈞一發之際,免去了徐祥頭撞慧海膝蓋,徐祺向對方下跪的窘狀。但是兩兄弟的穴道還是被製了,隻聽得“咕咚”兩聲,雙雙仰天翻倒。


    慧海見徐碩這手功夫甚俊,忍不住道了一聲:“好!”其實他原本無意傷害小輩,剛剛的舉動,就是為引徐碩來救。當即兩掌收回在胸前合攏,接著暴喝一聲,右掌向前拍出。


    徐碩見他一掌犀利,不願硬接,側身一讓。卻同時感覺這一掌並無內勁,正覺奇怪,忽又見慧海收回右掌合十,倏地又出左掌。徐碩心道:“是了,第一掌是虛招。”低頭讓過,但是這第二掌還是空空如也,什麽勁道也沒有。


    徐碩才懷疑是否上當,慧海第三掌、第四掌仍是依樣畫葫蘆,依次拍來,但徐碩還是始終沒感受到對方的內力,心裏已經開始動怒:“好啊,原來是消遣老子來著?”


    原來那徐碩一上來,就連躲了四掌,但這四掌後來證明,根本不具威脅,瞧在旁人眼裏,隻怕人人都要道他是個膽小鬼,而不會有人讚他行事小心。徐碩想到這裏不禁大為惱怒,改采攻勢,雙拳如狂風驟雨般向前打去,聲勢頗為驚人。場上眾人除了嵩陽派的人之外,都沒人見過徐碩這號人物,這時看了他的拳勢,才有人想:“這姓徐的拳風淩厲,果然有一套。”


    徐碩忽然大發神威,慧海卻不為所動,仍是繼續前麵的動作,一掌一掌緩緩拍出。徐碩心道:“我看你還能如何裝神弄鬼?”深吸一口氣,一拳直往中宮擊去,要讓慧海不得不應。


    徐碩本料慧海就算不閃,也得重新運氣攔架。可是卻見那慧海姿勢完全不改,竟用先前那套軟綿綿掌法向自己的拳頭迎來。徐碩先是一怔,但隨即暴喝一聲,奮力打向他的掌心。


    便在他的拳頭即將沾上慧海掌心之際,徐碩但覺拳勢一阻,勁力竟然發不出去,接著他耳裏彷佛聽到輕微“喀喀”聲響,劈劈啪啪地像炒豆子一樣不斷響起,忽才驚覺竟是自己手腕指骨,肘臂關節所發出的聲音。


    徐碩練武四十年,從未遇過這般怪異的景象,霎時出了一身冷汗。驀然“碰”


    地一聲,對方的內力如排山倒海而來,徐碩百忙當中無暇細想,隻得急忙運氣護住自己的心脈,接著但覺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幾步。


    五招之內,勝負又分。徐碩雖然覺得心煩難受,胸口鬱結欲嘔,但腦中卻有聲音告訴他要保住麵子,下意識拿樁子站定腳步,並將一口已經溢到嘴邊的鮮血咽了下去,雙拳架勢拉開,擺了一個起手勢。


    原來那慧海剛剛那幾掌,乃是少林神功“般若掌”。而他前麵那幾掌溫吞吞的掌力,倒不是故意戲弄徐碩,而是這一路掌法中特有的“蓄掌功”,顧名思義,竟然可將幾掌掌力積蓄起來,然後伺機而發,奧妙之處,實在是匪夷所思。所以慧海前麵幾掌,都是在為最後一掌作準備,卻也是他看準了徐碩不敢貿然進攻,又想震懾住在場眾人,而決定采用的一套掌法。


    正因此門神功實在匪夷所思,所以不僅難練,也很難用,若是自製力不夠,積蓄於本身的掌力,隨時有可能反噬其主,還沒傷人,就先傷己。因此少林幾代高僧,會的人並不多。慧海也不擅長,還好也因如此,慧海表麵上雖然積蓄了六掌之力,但實際上卻差不多隻有兩倍之功,否則要是有六個慧海同時與徐碩對掌,徐碩隻怕要斃命當場,死得慘不可言。不過就算隻是兩個慧海,他也不可能是對手,掌力一對,勝負立分。


    那慧海自然知道他已經受了傷,但見他如此硬氣,“哦”地一聲,也就不再追擊,隻淡淡地道:“你勉強運氣硬挺,受傷更重,我勸你還是放鬆四肢百骸,聽任自然,然後趕緊找個大夫。否則三年之內四肢將逐漸無力,五年之後全身癱瘓,功力盡失,就算能活,也是個廢人了。”


    徐碩大駭,但豈能在人前示弱?正想開口反駁幾句,但覺喉頭一甜,鮮血從唇邊滲了出來。


    徐祺徐祥素知父親的脾氣,一旁見了,已知他受傷不輕,忙從兩旁趕上攙來。


    徐祥問道:“爹,你沒事吧?”徐碩仍是無法回答。徐祺知道父親的情況比他們料想的還糟,眉頭一皺,說道:“弟弟,咱們走!”


    他們兩個雖然身上還有穴道被封,但行動卻還算自由。徐祥應了一聲,反身去扶受到震蕩較大的徐佑,兩兩攙扶,便要從一旁走人。段日華大叫:“徐長老……”


    徐祺道:“李掌門,段長老!嵩陽派的事情,我們姓徐的幫不了了,回去之後,我們會帶著大伯回熊耳山,再也不到中原來了。”


    李永年一聽,心下惻然,想他們徐家五人,兩個長輩身受重傷,算來也是為了嵩陽派流血流汗,此次铩羽而歸,隻怕十年不能恢複元氣。再說自己匿蹤江湖這二十餘年,有大半的時間就躲在熊耳山上,與徐家的情感亦自深厚,於是便道:“段長老,讓他們去吧……”


    徐祺向李永年點頭示意,便自去了。那慧海果然遵守承諾,隻針對李段二人,嵩陽派中不管任何人,隻要想離去便離去,他看都不看一眼。


    崔慎由挺身道:“方丈大師,你說此是隻與我派掌門有關。可是李掌門既為我派之長,有什麽事情,他座下門人如何可以置身度外?方丈大師若不能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崔慎由就算明知不敵,卻也隻好與大師周旋到底,以保本派威名。”


    慧海點頭連連,說道:“好,好,確實是老衲疏忽了。”轉向李永年道:“李掌門,好漢做事好漢當,你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別連累你的門人。”李永年道: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慧海道:“李永年,為了奪取雨花劍,你不但躲在少林寺內四處窺探五六年,還將偷來的劍譜藏在本寺藏經閣中。讓本門弟子無意中學得雨花劍法,惹來官盟主與夏侯施主的猜疑,破壞本寺清譽,光是這一點,我就得請你上山去說明說明。”


    李永年道:“貴寺號稱武林第一大派,讓一個外人混進躲藏了五六年而不自知,早已名聲掃地,又有何清譽可言?”嵩陽派眾人聽他本還打算抵賴,沒想到念頭一轉,卻又立時承認,都摸不著他的心中打什麽主意。


    慧海道:“你不必強辯,我少林寺又不是皇宮內院,寺院圍牆,隻防君子,不防小人。再說你若隻是躲藏也就罷了,為了搶奪雨花劍,還傷了我恩師。他老人家雖有爐火純青的修為,但年輕時曾受過重傷,加上年事已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哼……”


    別說是嵩陽派的人,就是場上眾人聽到淨德禪師竟傷在李永年手下,心頭都是一震。嵩陽派眾人更想:“要淨德真的死了,事情可就鬧大了。”崔慎由便道:


    “敢問方丈,這尊師……是否已經延醫救治了……”問得心驚膽顫,舌頭差些打結。


    慧海道:“哼!憑他還沒那個能耐。不過我恩師因為雨花劍、劍譜俱從他手上失佚,再加上少林蒙上監守自盜,偷學旁人劍法的惡名,從此一病不起,病上但現在念念不忘要我們師兄弟追查真相。瞧著他一天比一天瘦弱的身子,我……我……”


    越說越顯激動,人說少林慧海佛學深厚,禪定功夫甚高,沒想到一講到淨德的現況,會激動若此。


    人人麵麵相覷,私底下議論紛紛。隻聽得那慧海續道:“李永年,我今天非要解你上少林,有什麽話,到我師父跟前去說吧!”李永年道:“不錯,我是上過少林,不過那是我想到藏經閣去借借所謂的少林絕學。至於你後來說的什麽東西,我是一樣也聽不懂。”


    慧海兩眼盯著李永年,高聲道:“左元敏施主,可否請你移步說話?”隻聽得左元敏遠遠地道:“‘請’字不敢當,但有用得著晚輩的地方,大師直言無妨。”


    話沒說完,人已經來到慧海跟前行禮。


    慧海合十回禮,說道:“便請左施主將那天的所見所聞,與李掌門對一對質。”


    左元敏笑道:“這個自然。”回頭道:“李掌門,你好。”李永年“哼”地一聲,撇過頭去。


    原來左元敏那日給李永年騙進地洞當中,差些害死他與張瑤光,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去,縱使對方是雲夢的父親。更何況他也不是造謠陷害,於是便將當日李永年對他所說,如何將雨花劍劍譜放進少林,以誘使官彥深上山,將雨花劍給逼出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了慧海聽。


    而左元敏還同時答應,必要的時候,願與李永年對質。於是在慧海得知李永年很可能會來這裏鬧場後,便參加了這次九龍派的盛宴,畢竟要上紫陽山揪他出來,那是非常困難的。


    隻見左元敏嘻皮笑臉地看著李永年,說道:“李掌門,你真的要我把當天的情況,包括你如何設計我的事情,在這裏跟大家一一說清楚嗎?”李永年道:“嘴巴長在你臉上,你愛怎麽說,便怎麽說。是真是假,又有誰說得準呢?”左元敏道:


    “那要不要請封前輩也來說一說,據他所知,當天從淨德禪師屋子衝出來的黑衣人,究竟是誰呢?”


    左元敏說的話,在眾人麵前也許還談不上什麽公信力,但是南三絕烈火神拳封俊傑所說的話,天底下不信的人,就不多了。李永年臉色微變,唯有冀望封俊傑不要出賣他。他這麽想著,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他。卻見他端坐在台上,忽然想到:“他才挨了段日華的毒針,隻怕懷恨在心,不會幫我了。”不由心灰意冷。


    果見那封俊傑扶著台柱站了起來,說道:“李大哥,我不忍心看你越陷越深,你還是跟著方丈上少林寺,向淨德禪師道歉吧!隻要你向他悔過,他老人家大慈大悲,一定會原諒你的。”


    李永年心道:“哼,說得好聽。”說道:“是嗎?我瞧他的徒弟,就曉得他的德性了。嘿嘿,隻是沒想到你也會出賣我。”封俊傑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搖頭歎氣,複坐了下來。


    既然是自己的掌門人犯錯在先,崔慎由等人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了。段日華道:“方丈剛剛說,段某也要跟你上少林,不知又是為了什麽?”


    慧海奇道:“你還不知道為何嗎?怪了,官盟主,能否請你說明一下?”官彥深雙手後負,慢慢從一旁走了上來,說道:“段兄弟,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嗎?你要是棄暗投明,迷途知返,一切有我擔代。現在,嘿嘿……可是說什麽都太遲了。”


    段日華眉頭一蹙,怒道:“你……你別搬弄是非……”官彥深道:“要是沒有是非,我如何搬弄?段兄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唉,慧海大師是令尊的好友,有幾十年的交情,我若不告訴他我所知的實情,他會纏著我一輩子的。”


    段日華想起他曾以所謂“正本的段氏暗器譜”作為要脅,不禁臉色大變,嚷道:“什麽實情?你知道個屁實情!”官彥深不悅,道:“我官彥深再怎麽說,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難道我會信口胡謅嗎?聽方丈說,你跟方丈解釋你的飛刀神功,是段立言親授的,是吧?”


    慧海不待他回答,即道:“不錯。”官彥深道:“你又跟方丈解釋說,段氏暗器譜並不在你身上,是吧?”段日華道:“在與不在,又能斷定什麽?”官彥深笑道:“不錯,是不能斷定什麽,再說你若學成之後毀去,還是另藏他處,我們又到哪兒找去?”


    段日華“哼”地一聲,知道這件事情已不能善了,一顆心不禁怦怦跳了起來。


    但聽得官彥深續道:“不過這件事情說來就有點匪夷所思了,正本段氏暗器譜的下半部,此刻在我手上。”於是便將上回在紫陽山上,邀請段日華入門時所說的,有關段氏暗器譜的那番言語,從頭到尾詳敘了一遍。


    場上眾人有幾個人,已聽他在紫陽山上時說過,其餘人等聽了,這才曉得原有這番內情。隻聽得官彥深續道:“方丈大師在大火發生前幾天,正好上段家作客。


    席間聽說段叔叔提及,暗器譜給人掉包之事,是不是?”


    慧海道:“他神色憂慮,正是說給人掉包的事。”官彥深道:“想來我的筆劃幼稚,還是給段大嬸看出破綻來了,段叔叔故作憂慮狀,是演戲給大嬸看的。”慧海道:“如今想來,確有可能。”


    官彥深道:“所以這本‘官彥深製的段氏暗器譜’按理說,應該隨著大火消失人間才是。段兄弟,我說是不是。”段日華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官彥深忽然笑道:“有個比較有趣的事情是,當時我想段大嬸的兩個兒子武功悟性都那麽差,再投胎轉世也不可能練成八卦飛刀,竟然忌妒庶子,於是便跟她開了個小玩笑,我將後半部的許多刀法名目,來了個乾坤倒轉,張冠李戴,牛頭不對馬嘴,還自編了幾個安上,甚至搗亂練功次序,哈哈哈……段兄弟別惱,你之所以練不成八卦飛刀,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當時時間不夠,中間有幾招根本落掉了,哈哈哈……我這麽說,你明白了嗎?哈哈哈……”


    段日華怒不可遏,彷佛氣得全身發抖。慧海道:“為了證明段居士你的清白,不如便請你背一遍六十四路八卦飛刀的所有名稱,以茲佐證。要是一字不差,老那做主,便將此譜完璧歸趙,以了卻令尊生前遺願。”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原來官彥深為取得慧海的信任,已將正本暗器譜交給他了。


    那段日華又羞又怒,口中喃喃道:“六十四路八卦飛刀……六十四路八卦飛刀……”原來他所練的的八卦飛刀,根本不滿六十四路,雖然他也覺得奇怪,按八卦生克方位計算所得的飛刀絕技,總數怎麽會是五十七路這麽一個奇怪的數目,隻是他就是想破腦袋也萬萬想不到,自己手上的段氏暗器譜,根本有一大半假貨。


    也許是因為前半段是真的,也與自己所練的相同,於是才失去這警覺心吧?總之段日華忽然覺悟,哈哈幾聲大笑,說道:“沒錯,我所練的是你編的那本西貝貨,一共就隻有五十七路,如何背出六十四路給你聽。”慧海道:“這麽說,你是承認羅?”


    段日華慘然道:“嘿,那天……其實真是個意外……”隻是不論他現在說什麽,都很難讓人相信了吧。


    慧海雙手合十,高唱佛號,說道:“那麽兩位,這就請了呢?還是要老衲動手?”


    李永年嚷道:“老和尚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想把我軟禁在少林寺,每天聽你們念經,我還不如死了的好。”經過剛剛這段時間的調息,他的體力已經逐漸在恢複當中,當下暗暗潛運內勁,雖然明知慧海功力深厚,遠高於己,還是寧願一拚。


    慧海道:“李掌門這般決定,那段居士呢?”段日華心想:“李永年說得有道理,要給人關上幾十年,那還不如自我了斷。再說若能與李永年聯手,未始不能得勝。”便道:“還請方丈賜教。”手上暗扣飛刀。


    慧海歎了一口氣,與其他嵩陽派的人道:“你們呢?是否要為你們的掌門同僚賣命?”崔慎由道:“段日華涉嫌逆倫弑父,人神共棄,而李永年與少林的恩怨,是他個人的事情,姓崔的不願淌這渾水。方丈大師,在下告辭!”說著轉身走了。


    李永年兩聲冷笑,不作評論。


    便在此時,忽然“碰”地一聲巨響,眾人轉過頭去,卻是那無眾無我與獨孤慶緒的激鬥分出勝負。隻見獨孤慶緒一手拿著綠竹棒,一手拿著無眾無我的金杖站在一旁,無眾無我卻是右手撫胸,單腳下跪,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氣。


    那不生不滅與自由自在見了,大叫一聲,雖然因為才服了段日華的解藥而有點惡心不舒服,但還是一左一右,向前攙了。兩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架起無眾無我便往外走。


    獨孤慶緒道:“喂,你們師兄的兵器還在我這裏!”話未說完,三人已經轉過圍牆。隻聽得那自由自在高聲道:“老乞丐,你給我們好好保管了,將來總有一天,我們會上門要回來的!”


    獨孤慶緒好氣又好笑,喝道:“放屁!”隨手一揚,手中金杖團團飛出,越過圍牆。同時但聽得自由自在“哎喲”一聲,“我的媽呀!”叫了出來,聲音越來越遠。眾人聽了,盡皆莞爾。


    金杖頭陀三師兄弟既去,嵩陽派又少了一個靠山。相反的獨孤慶緒空出手來,正好可以支援慧海。葛聰見狀,一跛一拐地走上前來,與李永年說道:“啟稟掌門,葛某原本就隻是半個武林人,武林恩怨,我是管不了啦!就此拜別,兩位珍重!”


    更與慧海拱手一揖,這才轉身離去。


    如此一來,嵩陽派這邊,就隻剩下楊承先與常知古了。那李永年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眾人擁戴他當掌門,乃是為了利益,與他並無什麽感情。如今李永年自保都有問題,如何還能依賴?楊承先見大勢已去,亦上前道:“段兄弟,這……這我幫不了你了,你……你好漢做事好漢當,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兄弟可以替你擔代擔代。”


    段日華道:“多謝楊兄美意,有你這一句話就夠了。段某無牽無掛,沒什麽事未了。”楊承先點了點頭,抱拳作別。卻在此時,背後有人大喝一聲:“楊老賊!


    今天你還想跑嗎?”楊承先回頭一看,卻是錢坤父子與他的兩個徒孫。


    楊承先看了慧海一眼。慧海道:“施主要走,老衲絕不為難,不過要是有人另有意見,老衲也不能阻止。”楊承先苦笑道:“老和尚打得好算盤。”忽然間身子一矮,從一旁竄了出去。錢坤大叫一聲,隨即追上。


    但聽得楊承先倏地已在圍牆之外,朗聲說道:“我要說幾次你才明白,那件事根本與我無關!”接著便是錢坤的聲音說道:“既然無關,為何要跑?給我站住!”


    “你是瘋子,我如何不跑……”聲音越去越遠。


    那常知古見眾人都走了,便摸摸鼻子,也來到李段兩人麵前,說道:“看樣子所謂的嵩陽派,就到此為止了。我常知古當時說要幫忙的門派既然已經不存在,我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兩位珍重,後會有期。”


    段日華道:“自你加入嵩陽派以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不趁這個機會將功折罪,更待何時?”常知古一愣,神情不悅地道:“說話可要憑良心,我為了嵩陽派得罪了不少正派中的朋友,到頭來不但是一場空,說不定從此還得過隱姓埋名的日子,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奈何欺人太甚?”


    段日華淡淡地道:“你是牆頭草。”常知古大怒,“哼”地一聲,扭頭就走。


    忽然間,眾人隻見幾道寒光一閃,慧海同時叫道:“小心……”那常知古左避右閃,終於悶哼一聲,滾倒在地。卻是段日華突施暗襲,發刀往常知古身上招呼。


    隻見那段日華雙手伸出,十根指頭上又夾上四柄飛刀,作勢還要往常知古身上補。慧海眉頭一皺,袍袖拂去,說道:“嗟!趁人之危!”


    便在此時,那李永年忽然雙掌發起,逕往慧海背上推去,而段日華原本作勢往常知古身上射的飛刀,也忽然拐了一個彎,直往慧海身上去。這兩人一前一後,突施偷襲,手法既快,距離又近。慧海出手救人一招既老,百忙當中顧得了前麵,就顧不了後麵,心中大叫一聲:“糟糕!”背後李永年雙掌已至。慧海護體神功自然發勁,全身內息凝聚於背,擋住了李永年這一擊。他同時手上向前急抓,但因為內力不純,無論如何已經來不及攔下四柄飛刀了。


    段日華眼見得手,趁此一隙,便往一旁竄去。沒想到前方又有一個光頭和尚擋住去路,大驚之餘,凝神瞧去,卻不是慧海是誰?瞥眼見到左元敏不知何時已經竄到慧海身前,竟用身體擋去了兩柄飛刀。


    段日華又怒又急,迎麵就給慧海一拳。那慧海於千鈞一發之際,讓左元敏化解危機,出了一頭冷汗之餘,對段日華也動了怒。伸掌格來,呼呼有聲。段日華不以內功為擅長,拳頭才碰到慧海的掌緣,頓時感到一陣熾熱,拳頭差點握不緊。他下意識地撤拳縮手,可是在慧海這樣的高手麵前,如何能讓他說撤就撤,但見慧海雙掌掌影幢幢,從四麵八方籠罩下來,段日華頓時感到左支右絀,累出一身汗來。


    慧海不禁大怒,喝道:“你還執迷不悟嗎?”手上毫不放鬆。段日華但覺慧海掌上勁力越來越大,而且似乎可以永無止境地往上加。他越感吃力,就越不敢鬆手,隻怕自己手一鬆,馬上就要大難臨頭。


    其實慧海氣歸氣,卻還不至於因此萌生殺意,不過段日華的頑強還真是惹惱了他。慧海一連變了六七套掌法,每一套都使不到十招就換,段日華光是瞧著都眼花撩亂了,如何能是對手?堪堪拆上百招,倒退連連,直到背脊撞上牆壁,這才“哇”


    地一聲,嘔出一口血,雙腿逐漸癱軟,幾乎站不起來。


    眾人見慧海神功若此,無不感到駭然,而且看這樣子,慧海還是故意教訓於他,否則真要取他性命,段日華就是有十條命,現在也一條不剩了。


    段日華癱了,那李永年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與段日華一前一後夾擊慧海,卻因慧海先運勁對付他,在內力震蕩之下,五髒六腑彷佛都翻了一翻,那獨孤慶緒哈哈一笑,伸出竹棒,便趁機將他點倒。


    慧海見兩人再無反抗能力,便去關心左元敏。那左元敏捋起衣服,露出外衣下的“穿山寶甲衣”,眾人這才知道他連挨兩次飛刀卻毫發無傷的秘密。原本這寶衣左元敏已經讓給張瑤光穿了,但因為今天日子特別,所以在張瑤光的堅持下,左元敏才又穿了回來。


    慧海哈哈一笑,道:“今天若不是左施主的幫忙,老和尚說不定要灰頭土臉。


    哈哈,和尚終究是老了……”左元敏道:“我不過是仗著寶衣刀槍不入,這才讓他們措手不及,大師內力深厚,晚輩不知何時才能練到這般地步。”兩人一番客套。


    獨孤慶緒道:“我說和尚,你還是趕緊押著這兩人回去吧,要聊以後不怕沒有機會。”慧海道:“那是。”拉過左元敏,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沒了李永年,今天這場盛宴就單純多了,官彥深雖然不簡單,不過隻要你小心在意,諒他孤掌難鳴。”


    左元敏道:“晚輩識得。”


    慧海又道:“有什麽事不必自己出頭,要是辦不了,就推給老乞丐,他會繼續留下來。”左元敏聽他交代了這麽多細瑣的話,那是沒把自己當成了外人,想自己不過是個小夥子,卻讓少林丐幫的首腦人物這般看重,不禁感動莫名,點頭連連。


    慧海轉向官彥深道:“老衲急於妥善此事,必須先趕回少林,不能親眼目睹武林新門派的誕生,實乃憾事,還請官盟主見諒。”官彥深道:“哪裏,哪裏,方丈大師言重了。”慧海又向夏侯儀等人一一道別,這時圍牆後麵忽然轉出六個和尚,各持棍棒、禪杖、方便鏟,前來向慧海行禮。原來慧海早有準備,隻是一直沒倚多取勝。那慧海便讓來人兩兩押著李段兩人前行,自己跟在後頭走了。


    便在此時,那秦北辰忽然從一旁竄了出來,跑到慧海跟前,伸開雙臂,攔住眾少林弟子去路,大聲叫嚷道:“大師救命,我父親身受重傷,必須要李掌門的太陰心經方才能救!”


    慧海頗感為難,說道:“這……”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從李永年身上把那半冊太陰心經摸了出來,交還給左元敏,道:“我把這本經書物歸原主,現在李永年身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令尊的傷勢,既由左元敏而起,秦施主不如還是回頭找他吧。”


    秦北辰無奈,隻得回頭找左元敏。左元敏依承諾不能拒絕,但卻又不想直接麵對他們父子,晃了晃手上的半冊心經,說道:“你既然做到了我的條件,令尊的傷,我不會不管的。這麽吧,我把這半冊經書交給你,你自己依法替你爹療傷,如此可好?”


    秦北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那左元敏年紀比自己還小,初見的時候,根本毫無武功可言,如今卻一連擊敗了九龍傳人兩大高手,應該就是這太陰心經的功勞了。要是這本經書真能落在自己手裏,那可比僅僅治愈父親的傷勢還好上千百倍。他雖然極力克製,但臉上興奮難掩,不由得顫聲道:“如此的話,那自然……


    自然……很好,多謝了……”他可不知道這療傷篇中毫無練功的口訣,而若無太陰神功的內勁,療傷篇的療效也是大打折扣。


    不僅秦北辰不知,場上眾人也都是一知半解,一聽到左元敏居然要將半本太陰心經送人,無不大呼可惜,甚至有人開始動起腦筋。隻是不論是誰,在慧海眼前就算有這樣的打算,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左元敏絲毫不覺得肉痛,倒是秦北辰接過手之後,雙手微微發顫,明明已將之掂在手中,還是不敢相信一切來得這麽容易。


    不過眾人暗地裏冷峻的目光,還是讓秦北辰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拿了心經,馬上轉身告辭。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影擋在麵前,秦北辰萬分尷尬,喚了一聲:“新……新月……”


    那柳新月忽然出現在他麵前,劈頭便問道:“你怎麽處理我的事情?”張瑤光趕緊從旁追了上來,伸手挽住她的臂膀,勸道:“這個好色的負心漢,還理他做什麽?我們走了啦……”使勁拉她,卻怎麽也拉不動。


    秦北辰看了左元敏一眼,定了定神,說道:“反正現在孩子也不在我身邊了,要是你願意的話,現在就跟我走,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張瑤光驚叫道:“新月姊,千萬不要……”


    柳新月先是輕輕拍拍張瑤光的手,然後從她的臂彎裏慢慢地將手抽出來,兩眼始終盯著秦北辰,說道:“那可是你的親骨肉,你心中真的舍得放下嗎?”秦北辰道:“既然他的娘要把他要回去,他的爺爺又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的將來我想我是管不著了。再說我們會有我們自己的孩兒,你想要幾個就有幾個,旁人的事,你就別管了。”


    柳新月嚷道:“那不是旁人,他是你的親骨肉。”秦北辰道:“那沒有差別,我要的隻是你……”一言未了,那柳新月突然飛身上前,搶了秦北辰手中的太陰心經,扭頭便跑。


    事發突然,那左元敏站得最近,卻是任她從麵前搶走心經,毫不攔阻。而既然左元敏毫無表示,柳新月在通過慧海麵前時,慧海也毫無動靜。秦北辰一愣,一時反應不過來,喊道:“新月,你做什麽?”


    那柳新月更不停留,嚷道:“你不是我認識的秦北辰,這般狼心狗肺,你不是人!”秦北辰大叫:“我是秦北辰,我是……”忽然意識到事態嚴重,連忙追去,同時喊叫道:“新月,你快回來,沒了那本經書,我爹他會有危險的!”轉眼兩人都已經轉過圍牆,卻依稀仍聽得那柳新月語帶哽咽,大嚷道:“你們父子兩人都該死……”漸漸去得遠了。


    張瑤光追到牆邊,大叫:“新月姊!新月姊!”急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惹得左元敏急忙上前安慰。無獨有偶的,一旁幾個家丁擁著秦日剛也追了出來,一邊大喊著:“少爺!少爺!”一邊急急忙忙地彎過圍牆。


    那慧海多瞧了這幾幕,苦笑一聲,再度與眾人作別,這才領著門下弟子,押著李段兩人去了。


    眾人目送慧海一行人離去,會場上人數驟減,頓時清靜了不少。丁盼見常知古倒在地上,臉色發白,全身不住顫抖,知他中了段日華喂了毒的飛刀,此刻毒隨血行,正在勉力克製。念及多年情誼,歎了一口氣,向官彥深討了段日華留下的解藥,扶起常知古,往另一邊走了。


    那官彥深見再無旁事幹擾,於是便道:“來,咱們掌門人的推選隻進行了一半,時候也不早了,別耽誤待會兒用飯的時間。接下來……該誰了?”


    左元敏躍身上台,與官彥深拱手道:“左元敏不自量力,想繼續請教官盟主的高招。”官彥深心道:“你這臭小子……”臉上不動聲色,說道:“左賢侄剛剛才力拚多人,接連挑戰,可對你有些不公平。”


    左元敏道:“晚輩年輕氣盛,力氣也長些,說不定還占了便宜。”王貫之道:


    “你是占了便宜,你身上的東西刀槍不入,挨了拳頭也不疼,那還比什麽比?”左元敏道:“說得也是。”便動手將寶甲衣脫了下來。


    夏侯儀這時也走上台來,說道:“左賢侄,你還是先下去吧,要是你真的用車輪戰的方法,把我們這些老頭兒都打下去了,在這麽多賓客的麵前,我們這些老臉,可要往哪兒擱呀!”


    氣氛難得輕鬆,眾人臉上都掛了微笑。韓少同亦道:“左元敏,你就先下來吧!”


    左元敏見獨孤慶緒也點頭示意,眾意難違,於是便走下台來。張瑤光趨上前去,輕輕地挽住了他。


    夏侯儀目送左元敏下台,隨即笑道:“其實官盟主籌備九龍門派已久,實在是一輩子的心血所係。如今美夢成真,心願得償,按理這首任掌門的位置,便應該由你來坐才是。”


    官彥深心道:“你故意挑現在才說,不嫌太遲了嗎?”謙遜道:“籌備是一回事,實際掌管派務運作又是另一回事。夏侯老弟能將同濟堂經營得這般成功,足見長才,若能以此經驗主持九龍門派,相信必能使本派派務蒸蒸日上,人才興旺,武林揚名。”


    夏侯儀道:“哪裏,哪裏。同濟堂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生意,如何跟一個門派相提並論?隻不過既然有人抬愛,小弟隻好當仁不讓,上台來共襄盛舉,還請盟主手下留情。”官彥深道:“老弟客氣了,咱們兄弟倆也好久沒練了,趁這個機會,正好彼此切磋一下。”


    兩人言不及義,各自謙遜一番,夏侯無過從一旁將長劍遞上。夏侯儀道:“抱歉,夏侯家世代都用劍,並非針對盟主空手而來。”官彥深道:“好說,好說。”


    左足伸出,前三後七,上身不動,雙手緩緩拉開,道:“請!”


    夏侯儀接過長劍,左手捏了一個劍訣,擺了一個起手勢。官彥深右掌倏地探出,發了第一招。夏侯儀劍尖顫動,往右一偏,卻是先讓了這一招。夏侯儀竟這般客氣,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官彥深甚感滿意,心想:“難在你這般客氣的麵子上,待會兒不讓你輸得太難看便是。隻是過了這關之後,那個小子卻大是棘手……還有,他居然沒獲得九龍派掌門的同意,就擅自將太陰心經給了別人,這筆帳可得好好地算一算。不過在此之前,得先讓他把給出去的那一半默寫回來。”他謀算甚遠,還沒打敗夏侯儀,便先考慮到了左元敏,這也可見左元敏先前的表現,讓他不得小覷。


    官彥深喝了一聲:“好,小心了……”雙掌十指並攏,各作手刀狀,一高一低,一前一後,左右交替,像個車輪一樣地往前轉去,威力陡強。那夏侯儀隻有腳下步伐跟著加快,繞著圈子不住打轉,手上長劍卻是隨意點指,好整以暇,輕靈飄逸。


    兩人一剛一柔,一快一慢,正好形成了強烈對比。但是數招一過,官彥深掌風帶了開來,呼呼有聲,正是霹靂斬的手段。那夏侯儀再也不能舉重若輕,劍光一抖,霎時滿場都是劍影交錯縱橫,果真便如漫天雨花。兩人對於對方的武功都算得上是了若指掌,所以一開始的幾十招算是熱身,真要取勝,那就非得使出看家本領不可。


    台上打得激烈,台下人人關心最終結局,幾乎都是屏息以待。荀叔卿靠近韓少同身邊來,低聲說道:“依你看,誰的勝算大?”韓少同道:“現在還看不出來。”


    一會兒,與左元敏道:“那你看呢?”左元敏道:“依目前的情況看來,官彥深的勝算大些。”


    荀叔卿問道:“何以見得?”左元敏道:“夏侯儀雨花劍法雖奇,變化雖多,而且看樣子始終把官彥深罩在劍網當中,可是官彥深並無手忙腳亂的狀況發生,而且始終不露疲態,想他仗著自己內力悠長,打算跟夏侯儀長耗下去。如此看來,夏侯儀若沒有令人驚奇的意外之作,千招之後,就要陷入官彥深的設計當中,最後讓人以實破虛,以內力強弱定勝負。”


    其實韓少同與荀叔卿也都是做類似如此的看法,隻是他們心向著夏侯儀,都希望從對方口中聽到“夏侯儀有希望獲勝”的推論。問題是荀叔卿覺得恐怕不是如此,韓少同也不願說出有違自己專業判斷的話,於是才雙雙求問於左元敏之口。


    在聽到左元敏說出“官彥深勝算大”時,兩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暗叫了一聲:


    “果然如此。”但縱使心急如焚,卻也隻能暗中禱祝。


    那韓少同兩眼怔怔地瞧著台上戰況,隔了半晌,忽道:“左兄弟,要是夏侯儀真的不幸落敗了,你就幹脆上場,把九龍門派的掌門搶到手中。”左元敏一愣,說道:“你是說……我?”


    韓少同轉過頭來,正經八百地道:“沒錯,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嵩陽派今日元氣大傷,說不定就此煙消雲散。這本是武林從此安逸太平的契機,但九龍派若不是夏侯儀掌權,武林必又多事。”


    左元敏不覺得夏侯儀有比官彥深高明多少,搖頭道:“這個……唉,不成的!”


    韓少同道:“既然今天一定要推舉出一個掌門人來,兄弟搶來做了,有何不可?隻要你把權責分配下去,讓夏侯儀、封俊傑幫你多擔待些,事情沒麽複雜。”


    左元敏心道:“連你也把我當成小孩子了。”頗不開心,搖頭道:“不行,我做不來。”韓少同扳過他的肩頭,麵對麵看著他的眼睛與他說道:“時勢造英雄。


    在這個時候,你就站在這個當口,這就是老天爺給你的考驗,你要是選擇逃避,不但可惜,也辜負了眾人對你的一番期望。”


    左元敏道:“我今天之所以來參加這個什麽大會,最主要的目的,隻是我因為約了秦氏父子來,所以不得不來。最多就是還想找李永年,跟他把話談清楚,如此而已。至於九龍門派誰來當家做主,我實在沒有興趣,也不想幹涉。我本來就不知道我是什麽傳人,今後也不想與它有任何瓜葛。”說到後來,語氣斬釘截鐵,隻望韓少同打消繼續遊說他的念頭。


    韓少同發怒,道:“你……”獨孤慶緒從一旁上來,說道:“韓兄弟,左元敏他還年輕,有些事情當然沒有你這個老江湖考慮的多。再說,年輕人有些個性,有些堅持是很好的事。你想想你年輕的時候,脾氣比他還大呢!”


    這番話說動了韓少同。他怒氣稍歇,說道:“我是太衝動了,可是事情迫在眉睫,現在才知道左元敏不在控製之內,實在令人感到心灰意冷。”獨孤慶緒笑道:


    “我知道那種感覺。可是你想要靠你個人的力量,去改變所有你認為應該的事情,那是很困難的。有句話叫:”人定勝天。‘能勝天固然很好,但我倒覺得大部分的時候,是人力有時窮。老弟啊!你知不知道,為何我們有時候覺得人很偉大,有時候卻又覺得人很渺小?“


    韓少同不正麵回答,戲謔道:“不行,不行。大哥要是繼續跟慧海大師在一起,說不定就要出家了。”獨孤慶緒知道他明白,但還是道:“我們人成功得誌的時候,站在山巔上往下看,覺得人很偉大。但要是失敗喪誌之時,站在山穀底往山上看,自然覺得人很渺小。殊不知一個人之所以能站在山巔上,山腳下不知躺了多少失敗者。所以凡事隻要盡其在我,至於成不成功,又何必太過在意呢?”


    韓少同苦笑道:“如此總不是積極的辦法。”獨孤慶緒道:“會嗎?我覺得你非常積極哩!”韓少同又笑了笑,繼續將目光投向台上,不再言語。


    左元敏瞧著他那般苦惱的樣子,頗有想改口答應的衝動,但略一遲疑,便還是忍了下來。私底下細聲與張瑤光道:“等台上兩人一分出勝負,我們就趁隙溜了吧?”


    張瑤光沒有意見,道:“也好。”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什麽,東張西望地道:“哎呀,小茶呢?她帶著小孩兒,人去哪裏了?”左元敏道:“沒辦法了,我們就待到大會結束吧!”


    便在此時,台下眾人同時一聲驚叫。左元敏趕緊將目光移向台上,卻見夏侯儀一劍刺在官彥深左肩上,還好官彥深躲得快,肩膀一沉,這劍從肩上劃過,隻受到皮肉傷。


    官晶晶在台下大叫:“爹!”夏侯儀回劍抱拳,道:“承讓!”官彥深道:


    “不,還沒……”竟不停手,右手手刀削去,無形刀勁帶中夏侯儀的衣袖,削下一片衣幅來。


    夏侯非在台下見了,低聲喝道:“卑鄙!”意思是說夏侯儀已經準備罷鬥了,官彥深這一刀分明是趁人不備。夏侯君實與夏侯無過兄弟兩人,幾乎也在同時叫道:“爹,小心!”官晶晶臉色尷尬,轉頭看著夏侯君實。夏侯君實道:“你爹怎麽……”卻不知該說什麽好。官晶晶神色淒苦,道:“到現在,你還是‘你爹、你爹’……”


    夏侯君實一時語塞,隻好將視線重新轉回台上。官晶晶自然也是關心自己的親爹勝過公公,馬上亦將視線重新投向官彥深身上。但見父親雖傷不亂,越挫越勇,在劍網當中依舊穿來穿去,馬上恢複了一開戰時的水準。


    她心情稍定,耳朵便聰敏起來,隱隱似乎能聽到夏侯非與夏侯無過忿忿不平,低聲討論道:“你爹剛剛要是趁勝追擊,加進一招‘順水推舟’,就能砍下官彥深一條膀子,瞧他現在還有什麽威風好逞?”“爹也真是的,官彥深是什麽人?讓這一招,主客關係立刻調換,要是我的話,不用順水推舟也成,隻要接著一招‘欲擒故縱’,把劍架在官彥深脖子上,看他還能說什麽?”“你爹的武功與他在伯仲之間,用‘欲擒故縱’太過冒險。再說官彥深若是還知道羞恥,剛剛就該認輸了,把劍架在他脖子上,未必有用……”


    官晶晶聽了不禁大怒,轉過頭去瞧那兩人時,兩人依舊旁若無人地談論不休。


    再見自己的丈夫人就站在中間,自己既能聽得這般清楚,不用說他也不會聽漏了任何一個字。但見他麵無表情,一動也不動地瞧著台上,便道:“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夏侯君實道:“什麽?”官晶晶見他刻意裝傻回避,心中不悅,瞥眼見到夏侯儀劍光一閃,突然從一個莫名其妙的方位刺了出來,官晶晶待要叫道:“小心後麵!”


    卻已經來不及了,這一劍從官彥深的背上劃過,幾層衣物都劃破了,留下一道血痕。


    官彥深臉色大變,低吼一聲,更不停招。夏侯儀微笑道:“還要再比下去嗎?”


    劍尖亂顫,迎了上去。


    官晶晶忽然想到什麽,心中怦怦跳著,卻見那左元敏可能是因為關心戰況,不由自主從一旁趨上前來,就站在自己身邊,皺著眉頭,滿臉疑惑。正想說些什麽,那左元敏已經開口道:“你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嗎?”官晶晶正想道:“你也覺得有不對的地方嗎?”那張瑤光已經開口道:“那官彥深一會兒強,一會兒弱,不知搞什麽鬼?”這才知道左元敏原來不是跟自己說話。


    左元敏道:“不是他一會兒強,一會兒弱,是夏侯儀。”官晶晶得到這個提點,頓時豁然開朗,難怪為何連自己都看得出凶險,父親卻差點避不開。顧不得夫婿就在旁邊,朗聲叫道:“爹,小心有詐……”


    話才出口,卻聽得官彥深大叫一聲,眾人但見夏侯儀一劍先從掌心刺穿他的左掌,跟著刺穿了他的右掌,餘勢不衰,劍尖又刺進了他的右肩窩,入逾兩寸,當場血流如注。台下眾人都是大驚失色。


    官晶晶見狀,差點沒有當場昏過去。她急忙躍身上台,兩腳發軟,從後頭扶住了父親,失聲哭道:“爹,你沒……你沒事吧……”夏侯儀將劍刃抽了回來,“哼”


    地一聲,往後退開。官彥深原本給夏侯儀“釘”著,這下將劍抽去,不僅傷口再受創一次,官彥深也少了一個可以施力的地方,膝頭一軟,差點跪了下來。官晶晶急忙扶他退到一旁,開始替他點穴止血。王貫之、莊鐵錚等人亦是大驚,連忙上台,有的送上金創藥,有的幫忙包紮,人多手雜,動作卻也俐落,沒兩三下工夫,俱已施救妥當。


    勝負既分,正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原本支持夏侯儀這邊的人,自然都是喜出望外,紛紛上前,向夏侯儀道賀。韓少同等人見情勢逆轉,亦是喜不自勝。獨孤慶緒意有所指地道:“韓老弟,你瞧,不正是世事難料嗎?早一刻前你還長嗟短歎,心中栗六;一刻之後,突然天地變色,乾坤倒轉。嘿嘿,你這不是白操心了嗎?”


    韓少同道:“不知為何,先前我一直盼望夏侯儀獲勝,可是剛才看他果然反敗為勝,心中卻無半點喜悅。”獨孤慶緒“嗯”地一聲,說道:“你實在不必操這個心,因為到頭來,你還是會跟現在一樣白操心。”韓少同哭笑不得,說道:“也許……”


    隻見那官彥身一待包紮完畢,便站起身來,摔開眾人的攙扶,向前走出幾步,說道:“夏侯兄弟多年不見,武功進步神速,當真可喜可賀。”他受傷甚重,居然還能平心靜氣說這番話,頗令人覺得是風雨前寧靜。那夏侯儀道:“哪裏,哪裏,盟主學究天人,強學博記,居然連雨花神劍也有涉獵,這掌門人之位,應該還是由你來坐才是。”


    官彥深冷笑道:“你廢我雙手,用心這般歹毒,難道你還真的想奉我這個廢人為掌門嗎?嘿嘿……”官晶晶一聽到父親的傷勢,遠比自己想像為重,不禁掉下淚來。台下眾人聽他坦承自己的傷勢,亦統感驚訝。


    夏侯儀淡淡地道:“剛剛一路下來,你一直有認輸的機會,隻是你一直不肯,非得跟我爭個你死我活不可,我又有什麽辦法?”官彥深忽然哈哈大笑,說道:


    “不錯,說到底,我還是輸了。不,從一開始我就輸了,我不承認也不行,我是輸了。”官晶晶忽然從後頭奔來,一把抱住他,哭喊道:“爹,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夏侯儀上前一步,劍尖指著官晶晶,說道:“沒錯,是你對不起你爹。你身為我夏侯家的媳婦,居然吃裏扒外,將夏侯家的雨花劍法偷錄流出。你已經犯了七出之條了,今天就是叫君實休了你,也是理所當然。”夏侯君實大驚,衝上台去跪在他麵前,磕頭道:“不要啊,爹,晶晶她也是因為孝順……”夏侯儀大怒,罵道:


    “沒出息的家夥!”


    官晶晶指著夏侯儀的鼻子道:“你利用我!是你利用我!”夏侯君實雖然跪著,但還是低著頭,大聲喝道:“晶晶,不得無禮!”官晶晶淚流滿麵,轉過頭來,一並將夏侯君實也罵了進去:“你也一樣,居然瞞著我,在我麵前練你們設計過,假的雨花劍法,你真的……真的瞞得我好苦喔!”


    夏侯君實愕然道:“假……假劍法?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抬頭看著夏侯儀。夏侯儀道:“你的媳婦兒姓官,我不得不提防。教給你的劍法也不全是假的,隻有在決定了你們倆的婚事之後,尚未傳授的最後幾招,才是假的。你練劍比無過早幾年,悟性也不差,說到勤勉,卻是你更用功,但是你的劍法卻不如他,你從不覺得奇怪嗎?”


    夏侯君實一陣錯愕,顫聲道:“為何……為何不告訴我?”夏侯儀道:“你雖不笨,卻太過老實,半點警覺、疑心都沒有,要是事先告訴你,一定壞事。”夏侯君實轉頭去看夏侯無過,說道:“你……你也早知道了。”夏侯無過略一遲疑,終於點了點頭。


    夏侯君實不禁淚流,說道:“你們是我的家人,你要我警覺什麽?要我疑心什麽?”官晶晶在一旁落井下石,咒罵道:“你這個沒用的家夥!”


    官彥深冷冷地道:“夏侯儀你不是人,居然連自己的兒子都設計。”夏侯儀道:“彼此彼此,你的女兒,不是也被你耽誤了嗎?”官晶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官彥深恨恨地道:“晶晶,我們走。夏侯家,不待也罷!”官晶晶抱怨歸抱怨,但與夏侯君實多年夫妻,就算一開始沒有感情,現在也早培養出感情來了,更何況夏侯君實待自己是真是假,她心裏明白,一聽到成了這樣的結局,自然萬般不舍,喚了一聲:“爹,我……”


    官彥深道:“我什麽我?走!”說著,抽身便往後退。官晶晶顧及他傷勢嚴重,急忙向前扶去。那夏侯君實比她更緊張,大叫:“晶晶!晶晶!別走!別走!”起身便要往前追。


    夏侯儀喝道:“君實,給我退下!”夏侯君實回頭哀求道:“爹,請你不要趕晶晶走。人說百善孝為先,她為她父親盡孝,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你又何苦為難她呢?”


    夏侯儀怒道:“我何苦為難她?她要對付的人是我,是你爹啊!你還會說百善孝為先,那你自己呢?有了妻子就不要老子,當真是要氣死我嗎?”夏侯君實道:


    “你設計誘她入殼,這是你的不對。”


    夏侯儀將臉一扳,喝道:“你說什麽?”夏侯君實退了一步,說道:“請爹息怒,孩兒是無心的。”回頭瞥見官彥深父女兩人越走越遠,趕緊說道:“爹,我去帶她回來跟你賠罪,你等等……我去帶她回來跟你賠罪……”他邊說邊往後看,同時不住往後退去,瞥眼見到官彥深父女倆彎過牆角,立刻轉身拔腿就追去。


    夏侯無過追出幾步,喊道:“大哥,大哥!”夏侯儀臉色鐵青,道:“讓他去吧!過了幾天他把身上的錢花光了,三餐無以為繼,就會跑回來了。”夏侯非走近身來,低聲道:“真的讓他們就這麽走了嗎?”夏侯儀自信滿滿,語帶輕蔑道:


    “無妨。”上前兩步,向台下的左元敏道:“賢侄,眼下就隻剩下我們叔侄倆了。


    怎麽?有沒有興趣陪夏侯伯伯練一練?”


    左元敏道:“夏侯伯伯技壓群雄,左元敏甘拜下風。”夏侯儀道:“哦,是嗎?”


    左元敏道:“當然。”夏侯儀道:“難道你不想把寒月刀拿回去嗎?”左元敏道:


    “左元敏的武功,不靠神兵利器,拿在手上,徒增困擾。既然這把寒月刀本是九龍門的鎮山之寶,不如就當是晚輩作為夏侯伯伯當上掌門的賀禮吧!”


    夏侯儀心中將信將疑,臉上倒是欣然接受。現場賓客這時便有人名正言順地向前恭賀,口中已稱“夏侯掌門”。另外有一些人則趁著場麵混亂,悄悄離去,如莊鐵錚、公孫千裏、吳延旭等。這些人原本就不是九龍傳人,他們選擇離去,夏侯儀並不特別幹預。倒是白垂空父子與王貫之,夏侯儀特地親自安撫,更協調淳於中師徒,特別照顧白垂空的傷勢。


    當晚夏侯儀便大開筵席,獨孤慶緒與東雙奇、丁盼等人都是座上嘉賓。左元敏今天大發神威,座上眾人卻大都直至今日才知他就是左平熙的兒子。私底下除了頗多談論之外,見他與張瑤光行影不離,更是引來不少側目。尤其在他們知道張瑤光的身分之後,言談之中不免加油添醋,臆測滿天,這當中自然沒什麽好聽的。有幾句話鑽進張瑤光的耳朵裏,氣得她想當場翻桌子。


    左元敏拉住她,說道:“等一下我們就去找小茶,找到之後我們就離開這裏,這些人我們一個也不識,理他們做什麽?”張瑤光大發嬌嗔,道:“我不吃了。”


    左元敏正好向夏侯儀告辭。夏侯儀便讓人安排房間,左元敏稱謝,跟著來人下去了。


    那夏侯家的家丁領著左張兩人來到一處客房。左元敏趁機向他詢問小茶還有封俊傑的下落,那家丁先說自己不知,不過可以代為詢問。


    家丁下去,張瑤光問道:“你幹嘛問封俊傑?我們不是要走了嗎?”左元敏道:“他今天受傷之後,精神狀況一直不是很好,我想看看他好了些了沒。”不久那家丁轉回,小茶卻跟在他的後頭來了,手上居然還抱著那個嬰孩。


    張瑤光見狀,頗有不悅之情,說道:“你是不是抱出感情啦?怎麽還抱著他?”


    小茶道:“小姐,別這麽說嘛,這小孩很可愛呢!再說,我不知道要抱給誰好,又不能扔下他,所以就一直抱著羅!”


    左元敏道:“我們抱去還給封前輩嘛!”便向帶領小茶的家丁詢問。那人道:


    “封爺在另一頭房間休息。”說著往前指去。左元敏道:“透著燈光那間罷?”那人稱是。


    張瑤光從腰間摸出兩個銅錢要賞給他。那人堅持不受,再拜而去。小茶道:


    “這家人從上到下,都透著三分詭異。哪有要賞錢給人,還有不要的?”張瑤光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才正常嗎?”


    左元敏道:“好了,先別說了,東西收拾收拾,一起走吧!”兩女便進房去收拾。不一會兒出來,跟著左元敏到指點的房間去。


    三人走到房門旁。左元敏見門扉虛掩,便直接推門,探頭進去。一個姑娘原本坐在床前,聽到聲音,轉過頭來。左元敏與她一照麵,奇道:“如意?”走進門裏。


    那人正是夏侯如意。她忽見左元敏到來,一時不知所措,站起身來,退到一旁,叫道:“左……左大哥……”張瑤光與小茶先後進房。夏侯如意一一點頭示意。


    左元敏道:“你怎麽躲在這裏?早上怎麽不見你出去看熱鬧?”夏侯如意道:


    “封前輩中毒,我過來看看傷勢有沒有變化。”左元敏看了躺在床上的封俊傑一眼,道:“他還好吧?”


    夏侯如意道:“卯酉追心針的毒性雖然猛烈,但不難纏。解藥略有一點昏睡的作用,待得清醒,應該就無大礙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所以我過來看看。”


    邊說邊往門邊走,看著張瑤光與小茶,問道:“這兩位是?”


    左元敏上前介紹了,也把夏侯如意介紹給二女。兩人聽到眼前這位姑娘竟是夏侯儀的女兒時,都不禁吃了一驚。


    夏侯如意看著張瑤光,說道:“張姊姊長得好標致啊,我常聽大哥提過你。”


    張瑤光聽到有人讚她,縱使對方是個女的,卻也有些高興,道:“是嗎?他都說了我什麽?”


    夏侯如意笑而不答,回頭跟左元敏說道:“大哥放心,你交給我東西,我不會拿給任何人的,包括我的父親、師父,都一樣。”左元敏道:“我知道那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太過自責。”


    夏侯如意臉上不見有略顯輕鬆,或如釋重負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彷佛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酸。左元敏抓不著小姑娘的性子,隻是道:“真的,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夏侯如意囁嚅道:“那……那可真多謝你啦……”


    左元敏笑道:“傻丫頭,謝什麽?”夏侯如意看了張瑤光一眼,續道:“不過,來不及了……事情已經不一樣了……”左元敏道:“什麽?”夏侯如意道:“沒有……”


    左元敏瞥眼瞧見張瑤光正瞪著自己,感覺有些尷尬。還好那夏侯如意接著續道:“大哥,我要走了。”左元敏道:“嗯,早點休息吧。”夏侯如意道:“不是,我是說,我要離開這裏了。”左元敏道:“你要回臨穎再世堂嗎?”夏侯如意搖頭尷尬地擠出一絲笑容,道:“我也許不去那裏了。”


    左元敏想問:“這是為何?”忽然間卻已能體會她的心情。若不是張瑤光在場,自己或許會忍不住想要輕輕抱一抱她,安慰安慰她吧。左元敏心中一團混亂,終於還是閉著嘴巴。


    夏侯如意走到門邊,回頭說道:“大哥,要是沒事的話,你們還是盡早離開這裏吧!我爹他這些天來,讓我感覺怪怪的,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張瑤光道:


    “你爹也許本來就是這個脾氣,隻是你跟你大哥,都沒搞清楚吧?”夏侯如意歎了口氣,道:“也許是吧……”又看了左元敏一眼,退出門外,轉身去了。左元敏想起初次見她時,她女扮男裝,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今日一見,雖然沉穩多了,卻也失去了往日歡笑。


    張瑤光靠了過來,在他耳邊說道:“大哥?你年紀多大?什麽時候當了大哥啦?”


    左元敏避重就輕道:“我年紀雖然比你小,卻比她大。她不叫大哥,叫小弟嗎?”


    張瑤光還要再問,忽然床上一聲輕噫,卻是封俊傑醒了過來。左元敏心中大叫:“好險!”上前問安。


    封俊傑道:“什麽時候了?”左元敏一愣,不知他問的是什麽。封俊傑續道:


    “飛煙這個丫頭,一個人在外頭這麽久,也不知溜到哪裏去了?不行,我得出去找她。”說著和衣,下得床來。


    左元敏見他神情恍惚,趕緊要小茶把小孩抱到他麵前,說道:“前輩,孩子在這兒呢!”封俊傑看了一眼,眼睛一亮,道:“原來你跟那個姓張的姑娘孩子都這麽大了?虧我女兒一心惦記著你……不行,不行,我得去告訴她,要她早點忘了你……不,是非要忘了你不可……”


    張瑤光大窘,臉上紅得跟什麽似的,大嚷道:“封前輩,你……你怎麽胡說八道!”左元敏則是大驚,攔在他身前道:“封前輩,封姑娘她……她已經死了,我跟你說過,你忘了嗎?”


    封俊傑嘿嘿兩聲,倏地揮出一拳。左元敏矮身閃過,依舊攔在他身前。封俊傑道:“臭小子,你胡扯些什麽?當初若不是我們父女倆把你從火場救出來,你焉有今日?你想甩掉我女兒,也不必用這種手段。讓開!”當頭又是一拳。左元敏見他不像開玩笑,連忙閃過,封俊傑身子一竄,從門口奔了出去。


    左元敏心中大急,望著張瑤光問道:“怎麽會這樣呢?”張瑤光道:“我看他臉色不錯,一開始舉止也算正常,隻有對於封姑娘的事情,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我想他可能心中無法接受封姑娘過世的消息,打心底不願意承認,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左元敏道:“他神智不清,就這麽跑出去,隻怕有閃失。我們追去,順便走了吧。”


    雖然左元敏有許多事情都還要詢問張瑤光的意見,但隻要他一做成決定,張瑤光卻很少反駁。當下便拉著小茶,跟著左元敏後麵。


    左元敏既要追人,又要不時回頭看著張瑤光與小茶,當然追不上封俊傑。出城不久,便失去了他的蹤跡。左元敏一臉茫然地站在岔路口上,二女隨後趕了上來。


    張瑤光左右見不到半個人影,知道跟丟了人,上前寬慰。嬰孩雖小,但抱在懷中還是要有些力氣,小茶武藝低微,累得滿頭大汗。左元敏想去接手讓她休息,張瑤光卻輕輕推開他,搶著從小茶手上接過嬰孩。


    左元敏取笑道:“你抱得滿好的嘛!”張瑤光轉過身去,逗著小孩子道:“我們別理他,叔叔是壞人……”忽然間一陣晚風吹過,左元敏低聲道:“有人!”西北方向黑影一晃,左元敏身子一動,迎上前去。


    隻見那道黑影二話不說,手中鋼刀一晃,就往左元敏身上砍來。左元敏讓了兩招,問道:“朋友,可是認錯人了?”那人壓低嗓子道:“覺悟吧!夏侯掌門要我來要你的命!”舞刀霍霍,毫不停歇。左元敏心念一動,身子穿來穿去,倏地看準時機,伸手一抓,就抓在刀背上。那人用力回奪,刀上內勁傳來,差點要鬆手撤刀。


    那人笑道:“嘿嘿,好家夥。”收刀而立。左元敏道:“果然是你。”張瑤光抱著孩子,不便上前,遠遠問道:“沒事吧!”左元敏道:“沒事。”把那人帶到二女麵前,介紹道:“這位是陸雨亭,我爹的徒弟。”


    陸雨亭沒要左元敏介紹二女,拉著左元敏到一旁,說道:“夏侯儀知道你逃走了,正派人四處追,你帶著女人孩子,還是快走吧!”左元敏疑道:“你投靠了夏侯儀?”陸雨亭道:“夏侯儀答應會想辦法把王貫之交給我。”左元敏點了點頭。


    陸雨亭續道:“再說,我繼承了寒月刀法,說實在的,我才是寒月魔刀的傳人,要不是有我,夏侯儀有那麽簡單放過你嗎?”左元敏道:“應該說,因為有我的關係,所以夏侯儀才需要你。”陸雨亭哈哈一笑,說道:“所以我要你好好活著,這樣,我才能受到重用。哈哈哈……”


    左元敏搖搖頭,說道:“既然如此,你自己保重了。下次見麵,隻怕沒那麽簡單了。”陸雨亭道:“下次的事,下次見麵再說。”抱拳與三人作別,走出幾步,回頭道:“過幾天夏侯儀要去開寶藏,你去不去?”未待左元敏回答,逕自走了。


    張瑤光走近左元敏身邊,低聲道:“這人的話,不能盡信。”左元敏道:“我知道。”


    三人連夜趕路,一直往西走去。過了幾天,來到禹縣。張瑤光道:“反正沒地方去,我想偷偷回紫陽山看看。”小茶道:“不知新月姑娘回去沒有,我們可以順道去找她。”張左兩人正有此意,於是便往紫陽山行去。


    這天三人來到山腰下,但見景物依舊,人事卻已全非,心中各有感歎。在山腳下的茶棚小歇,一時相對無言。


    忽然間一聲熟悉的笛音清響,張瑤光豎起耳朵,低聲道:“嵩陽派的人。”小茶趕緊將嬰孩用繈褓布條緊緊縛在胸口,屏息以待。左張二人則是繼續喝茶,留心注意。


    那笛聲來得好快,四麵八方好像都有,而且逐漸向茶棚而來。左元敏道:“大家留神,是衝著咱們來的。”話才說完,前方竹林裏人影晃動,搶出兩道人影。這兩人毫不停步,直往茶棚而來,帶頭的人身影頗為眼熟,張瑤光定睛一瞧,不待那人走近,已經開口喚道:“舅……舅舅?”


    來人正是柳輝烈,後頭跟著的也不是旁人,而是管竹生。


    管竹生上前見禮,道:“大小姐!”張瑤光站起身來,說道:“管先生如何這般客氣?”管竹生道:“當日我泯滅良知,沒有力拒誘惑,確實是我的錯,不過我後來非常不安,經常到後山去探望張真人。還好他大人大量,對我沒有什麽苛責…


    …”張瑤光冷冷地道:“是嗎?”


    柳輝烈上來打圓場,說道:“管左使是真的知道錯了,一知道你回來,立刻從山上趕下來迎接了。”說著,把近來的情況說了一遍。


    原來那李永年與段日華被少林寺擄去的事情,在崔慎由回到紫陽山之後,就傳開來了。當時管竹生在與他經過一番商討,便下定決心要請張紫陽出山,繼續主持紫陽山門。於是他們把所有與李永年有關的人,通通趕了出去,以便迎接張紫陽。


    隻是那張紫陽好不容易可以抽身,早不願意再擔這層關係,無論如何都不答應。後來得知柳輝烈就在山下,那柳輝烈與張紫陽有親戚關係,於是兩人便去向他賠罪並請他上山。張紫陽不堪其擾,竟然躲了起來。


    三人無奈。崔慎由繼而想起在同濟堂見過張瑤光,如果她肯回來,一定也能號招舊部。於是布下眼線,四處尋找她的下落。正好張瑤光自己送上門來,以致尚未踏進紫陽山門的地界,柳管兩人,就已經到了。


    張瑤光想起當日情況,餘悸猶存,躊躇不決。柳輝烈大敲邊鼓,極言她應該回來主持大局,恢複往日生氣。張瑤光想起那天在山路上碰到孫大娘的情況,頗有些心動,於是便問左元敏的意見。


    左元敏道:“不如先上山看看情況再說吧?”柳管二人巴不得有這麽一句話,立刻讓人開路上山。途中柳輝烈曾問起女兒的下落。張瑤光不敢隱瞞,老老實實說了。管竹生道:“等到此間大事一了,我們立刻派人下山去找,以我們的本事,不愁找不到人。”柳輝烈知道大局為重,隻有歎氣。


    進得山城,可能是早有人事先通報,街上兩旁人群站開,一見到張瑤光,不是滿臉笑容親切地喊她“大小姐”,就是淚流滿麵地要她回來。張瑤光在這兒住了十來年,城中街道、一石一瓦、一草一木,在她眼中無不充滿回憶,尤其一回到舊住處,眼淚差點要掉出來了。


    左元敏心下雪亮,趁著無人的時候,私下與她說道:“你不是浪跡天涯,四處為家的料,想回來,就回來吧。”張瑤光大驚,問道:“那……那你呢?”左元敏見她這般緊張,笑道:“我也不是浪跡天涯的料,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張瑤光臉上一紅,啐道:“誰……誰要你回來找我?”忽然想到不對,問道:


    “你要去哪?”“我想去看看夏侯儀開寶藏,裏麵說不定有我先人的東西。”張瑤光馬上嚷著要陪他去。左元敏不同意,說道:“紫陽山若要重新開張,還有很多事要忙,沒有你坐鎮,你舅舅還有管崔兩人,絕對成不了事的。”


    張瑤光道:“可是我怕。”左元敏道:“怕什麽?萬氏父子打入大牢,葛聰、楊承先、段日華除名,崔慎由雖算不上忠心,但是他老成持重,做事一向有分寸,他知道該怎麽做的。”


    張瑤光說不過他,也隻有點頭了。左元敏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頗有動人之處,杏眼桃腮,嬌豔欲滴,忽然在她嘴邊一親,然後倏地逃開,嘻嘻哈哈道:“這回你可打不到我了……”張瑤光頰上一陣飛紅,嬌羞無限,心道:“這回我幹嘛打你…


    …”


    左元敏待了兩天,便即出發。那望雲騅在嵩陽派時代雖沒人騎得動它,但待它卻也不錯。這次左元敏要趕路,小茶就去牽了出來。而它也似乎還認得左元敏,挨挨擦擦,頗為親熱。


    有了望雲騅,左元敏一路趕到白鹿原,前後花不到三天的時間。路經九龍殿時,這才赫然發現除了九龍台已經燒毀之外,整座原本金碧輝煌的九龍殿,還有殿旁的莊院,也都付之一炬。左元敏猜想,這說不定是官彥深回頭幹的,因為他不想將畢生心血,白白送給夏侯儀。


    左元敏循著記憶中的路,續往山上的石窟馳去。上山之際,但見前方人影綽綽,心念一動,將馬兒牽進林子裏藏了。然後繞路上山。才溜到山神石廟前,卻見夏侯儀大發雷霆,在廟門前見人就打,口中怒罵道:“走走走,你們都走好了!”白垂空父子正好走過左元敏麵前,左元敏身子一矮,躲進樹叢中。


    隻聽得白垂空一邊走,一邊冷嘲熱諷地道:“嘿嘿,石洞裏什麽東西都沒有,找我們出氣個屁啊!”“爹,要是什麽東西都沒有,為何要費那麽大的功夫做這些機關呢?”“這個機關不就是用雨花劍與寒月刀做為鑰匙,夏侯與左家兩家上一代的人早就有了,這機關他們也已經開過了,裏麵留了一堆兩人互相寫給對方的欠條,嘿嘿……”“難怪那個左元敏會太陰心經,太陰心經是給左平熙拿走的。”“那還沒什麽。重建九龍門要錢,成立九龍門要錢,維持我們這些人的開銷也要錢。既然所謂的寶藏空無一物,那就什麽都不必說了,難道我們爺倆還去同濟堂搭夥嗎?你還年輕……”兩人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遠,終至細不可聞。


    左元敏探出身子往前望去,但見所有的人都陸陸續續地在離開,口中抱怨連連。


    夏侯儀既然要當掌門,手底下當然要有一些人處理雜務。這些人武功不高,但都是維持九龍門派基本運作的人,如今經費沒有著落,他們要離開,夏侯儀也留不下來。


    看著夏侯儀發完脾氣,垂頭喪氣地從另一邊下山,身後隻有夏侯無過與夏侯非陪著,背影相當落寞。左元敏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官彥深設計了一輩子,最後為夏侯儀所設計;而夏侯儀設計了一輩子,最後竟然給自己的先人設計了。也不進廟去瞧了,騎著望雲騅,緩緩踏上歸途。


    三年後的一個上午,紫陽山城裏張燈結彩,會真殿上賀客盈門。這一天正是慶祝左元敏接任紫陽山掌門的典禮,不論黑白兩道,若不是掌門幫主親自出席,就一定派人送禮到場。城中街道萬頭鑽動,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會真殿上一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把頭探進桌子底下,叫道:“問兒!快點出來,等一下姑媽找不到人,又要生氣了。”一個三歲左右的稚童,從桌子的另一邊鑽了出來,滿臉笑容地道:“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忽地一回頭,撞在一人的腿上。


    丫鬟把頭探出桌上一瞧,趕緊說道:“哎呀,對不起,韓爺,問兒他不是故意的。”那人哈哈大笑,說道:“道什麽歉。”蹲下身子摟起孩童,問道:“你叫什麽名字?”那孩童倒不怕生,說道:“我叫秦問。”那人抬頭,說道:“小茶姑娘,這是封俊傑的……”小茶點頭道:“是的。”


    那人正是韓少同,左元敏一直把他當師父看待,接任掌門,自然非請他來不可了。韓少同看著秦問,感觸良多,溫言道:“廳上人多,別跑太快。”秦問點點頭,忽然跑回去抱著小茶的腿不放。


    忽然廳外一陣聲響,卻是柳輝烈爽朗的笑聲說道:“獨孤幫主大駕光臨,真是榮幸之至,請,請……”韓少同臉上笑容浮現,起身迎向前去。獨孤慶續見到他,也是喜不自勝,握手寒喧,親熱異常。


    接著一些重要賓客,在紫陽山門門人的帶領下,也都一一進到殿上。如錢坤、丁盼、荀叔卿等等都在此列。還有當年奉左元敏為盟主的四幫幫主:陳保義、孫剛、馮子超、褚文貴等,也因為加盟了紫陽山門,成了座上嘉賓。少林方丈慧海則因不克前來,派了悲觀前來送禮。


    管竹生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要小茶進去請左元敏。小茶抱起秦問,依吩咐走到殿後廂房去請左元敏。


    房門開處,左元敏與張瑤光雙雙走了出來。張瑤光忽然叫住左元敏,親自動手替他整理衣襟,拉拉衣擺。那左元敏忽然長籲了一口氣。


    張瑤光道:“怎麽了?你還有什麽擔心的?事到臨頭了,可不許你退縮。”左元敏道:“哎,我今日終於了解張真人的心情了。也不知樊大哥趕得回來趕不回來?”


    張瑤光道:“你知道就好。”退出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番,頗覺得滿意,反問道:


    “那你瞧,我看起來怎麽樣?”左元敏道:“美極了,像仙女下凡。”張瑤光道:


    “你就會敷衍我。”左元敏道:“你已經問了十幾次啦!”


    忽然兩道人影出現在兩人麵前,其中一道立刻嚷道:“我說吧,不就在這裏了嗎?”另一個人道:“廢話,你帶著我繞了半個山腰,最後卻說在這裏,你當我是白癡啊……”


    左元敏見這兩人來了,便打從心眼裏笑了出來,招呼道:“蔣前輩、於前輩,你們怎麽不到廳上去喝酒,跑到後麵來幹什麽?”


    原來蔣大千與於萬象聽到消息,兩三天前就到山上來了。兩人與張左兩人都有交情,在紫陽山城頗吃得開,一時開心,頗有些不想下山了。


    於萬象道:“我跟我兄弟打了一個賭,這幾天擱在心裏難過,非得找你問問不可。”左元敏道:“有什麽事居然是塞北雙雄不知道的,這可奇了……”


    蔣大千眉開眼笑,道:“沒錯,沒錯,天底下哪有我蔣大千不知道的事,我就勸他別跟我賭,他就是講不聽。”於萬象道:“聽清楚,他是說塞北雙雄,塞北雙雄就包括我,所以我無所不知,別說我沒提醒你。”


    左元敏怕他們一說起來就沒完,連忙插嘴道:“那到底是什麽事呢?”蔣大千指著秦問,說道:“我就跟他說,這個娃兒是你跟張姑娘的孩子,他怎麽說都說不聽,真是氣死我了。”


    於萬象道:“左兄弟跟張姑娘又還沒成親,怎麽會有孩子呢?”蔣大千道:


    “你成過親嗎?”於萬象道:“跟誰?”蔣大千道:“什麽跟誰?你有成過親嗎?”


    於萬象遲疑一會兒,終於承認道:“沒……沒有。”蔣大千道:“那你怎麽知道一定要成親,才能生娃娃?”於萬象不服,反問道:“那你成過親嗎?”蔣大千道:


    “你明知故問。”於萬象道:“那你怎麽不生個娃娃出來看看?”蔣大千怒道:


    “我是男的,怎麽生?”


    兩人兀自談論不休,左元敏卻聽得無聊,拉著張瑤光從一旁悄悄走了。小茶雖然覺得好笑,但還是抱著秦問,隨後趕上。路上與小秦問說道:“小茶阿姨教問兒的話,問兒都記起來沒有。”秦問點點頭。


    小茶道:“好,那你告訴姨,待會兒叔叔接任掌門,問兒要說什麽?”秦問道:“恭喜左叔叔、賀喜左叔叔,左叔叔接任掌門,紫陽山門如日中天,繁榮昌盛…


    …”張瑤光走在前麵聽了,噗嗤一笑,說道:“什麽繁榮昌盛?幹脆說財源廣進好了……”


    左元敏道:“小孩子說這些不會讓人覺得惡心,反倒有些可愛。”隻聽得秦問一番話一路背將下來,續道:“……祝左叔叔與張姑姑早日成親,永結同心,百年好合……”張瑤光臉上一紅,啐道:“你教的?”左元敏道:“怎麽樣?答不答應?”


    張瑤光靦腆道:“要一個小孩子幫你開口,你好不好意思啊?”撇下他,快步向前走去。


    左元敏看著她的背影,腦海中忽然沒來由地憶起了雲夢。他不了解雲夢這一輩子追求的是什麽?臨終前又是否覺得自己白來了這一遭?不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及時把握現在,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遺憾。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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