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兔子八條腿


    薑小牙的父親當年懷抱著剛剛出生的兒子,用粗大的手指翻開他的嘴巴一瞧,馬上打了個寒噤:“好個兔崽子,牙齒怎麽這麽大?”


    為了防止兒子將來真的長得像隻兔子,所以才給他取名為“小牙”,意即“夠啦!牙齒不要再長啦!”


    ,完全沒有侮辱薑太公的意思。


    但薑小牙仍然越大越像隻兔子,牙齒倒沒特別發達,隻是愛吃紅蘿卜;出奇之處在於,他跑跳起來簡直沒人趕得上,同伴們後來特地編了首童謠,以傳達大夥兒的羨慕與嫉妒:


    “薑小兔子八條腿,跑起路來像在飛;打斷它的八條腿,叫他做個老烏龜。”


    然而此刻,薑小牙再會跑,地無法和葉殘這等武林高手相抗衡,幸虧他鍛鏈多年的兔子步伐終究沒有白費,滑溜順暢、鷹狐莫測,隻見他左跳一下、右閃三尺,好幾次差點被葉殘逮住,卻都能險而又險的避了開去。


    但他心裏當然明白,這般好運絕對維持不了多久,隻要自己一口氣接不上,非被那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搓為齋粉不可。


    “吾命休矣!”


    薑小牙正自悲歎,一個黑黝黝的窯洞入口恰好出現在他麵前,薑小牙哪管三七二十一,立刻一頭鑽了進去。


    黃土。窯洞。迷幻宮


    即使在千萬年之後,這片黃土高原的地貌大概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但千百年以前的人們已經發現,這裏真是挖洞的好地方。


    人類無法根除的習性之最,便是偏好把身體蜷成一團、縮在娘胎裏睡覺;於是離開子宮以後的鄉愁,通常必須用挖洞藏身來加以完成。


    黃土地,正好提供了這種條件。


    放眼望去,那一個個蜂窩般的窯洞入口,井然有序的排列在土坡底下,您或許會以為那是一戶戶獨立的人家,其實不然,很多上千人口的大家族。


    徹底發揮了螞蟻與蜜蜂的本性,將整座土坡挖成了擁有上千個洞口、上千條通道、上千間寢室與臥室的迷宮。


    薑小牙此刻鑽入的窯洞,正是這種典型。


    藥殘幾乎隻差一步的緊隨著薑小牙撞人洞裏,眼看著就是甕中捉鼇的態勢,卻隻見薑小牙身子一轉,登時不見蹤影;葉殘猛然一楞,冷不防一頭撞上洞壁,痛得他哇哇大叫。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摸了摸宛若汽球一般在頂門上腫起的大皰,葉殘惱怒的一咬牙。


    “我就不相信你能逃得出去!”


    右手持刀,左手探掌,沿著迷宮土壁一寸一寸的向前摸索,嘴裏兀自嘟嚷:”兔崽子,別跑,讓你老子好好的砍你一刀!”


    不是冤家不聚頭


    薑小牙僥幸逃過一劫,渾身冷汗直冒,用盡了野獸的本能,一麵傾聽葉殘的行動路線,一麵朝反方向躲避。


    這時他才發現,這座窯洞真是百世都修不來的福地,通道聯著通道,三岔七拐的沒個止休。


    薑小牙無可選擇,隻得一味前進,但求離那凶徒越遠越好。


    洞內伸手不見五指,茫茫然不知所終,薑小牙躡著腳步轉來繞去,沒多久便把方向感也搞丟了,心中尋思:“雖然逃掉了那個王八蛋的追殺。但這裏進得來,出不去……搞不好就要餓死在這裏了。”


    憂愁這、煩惱那,嘀嘀咕咕、顛顛躓躓,正自己跟自己鬧個沒完,卻猛然一腳踢在一個肉團團的東西上麵,立刻跌了個狗吃屎。


    隻聽黑暗中一個人顫抖著說:“你們饒了我吧……我什麽事情都不曉得……”


    竟是李滾的聲音。


    薑小牙暗暗好笑。


    “這個呆子也躲進來了。我認得他,他卻不認得我,正好嚇他一嚇。”


    當即壓低喉嚨沉聲道:“這下子你可跑不掉了吧?你放心,我不殺你,隻要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割走燕雲煙的卵?”


    “我……我沒辦法啊……”


    李滾都快哭出聲來。


    “除此之外,我真的沒在他身上拿走任何東西!”


    薑小牙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著哇!怎麽早沒想到?那兩個鬼從活人變成了死人,還在糾纏不休;那兩個使刀的又拚命想找‘什麽東西’,莫非燕雲煙的屍身上真藏著什麽寶物不成?唉,那時我隻忙著割他的頭,卻沒先在他身上搜一搜……真是錯失良機!”


    正自發楞,卻轉右邊遠遠傳來葉殘的陰陰哼唱:“免崽子,別跑……”


    左邊則是花盛的叨叨怒罵:“死胖子,躲到哪裏去了?給我滾出來……”


    李滾頓時一愣。


    “那兩個壞蛋都還離得遠嘛,這家夥卻是誰!”


    正想開口詢問,薑小牙早知他心意,忙住他的嘴,低笑道:“別嚷嚷,我也是被他們給追進來的,好在這窯洞既深又廣,隻要我們不出聲。他倆摸一輩子也休想摸到咱們的一根毛。”


    李滾躡嚅著說:“哪有這麽好?你不就找到我了嗎?”


    薑小牙猛力拍了一下他後腦。


    “你就不會往好處著想?你們官軍還真都是一些不想贏隻想輸的混帳東西!”


    很賤的牛頭馬麵


    月光下的燕雲煙、蕭湘嵐兀自相對發愣。


    兩個鬼打也打不成,關鍵人物又都跑光了,真不知還能幹嘛?


    燕雲煙沒好氣的哼了聲,仗著自己總算找回了腦袋,逕奔地府。


    牛頭馬麵把守“奈何橋”守了大半夜,正雙雙垂著頭打盹兒,萬沒想到燕雲煙卻又跌撞而“話都跟你說盡了,你又來幹嘛?”


    “我把頭找回來了。”


    燕雲煙得意洋洋的說。


    “那有什麽用啊?”


    馬麵瞅著他的下身。


    “還是少個東西嘛。”


    燕雲煙懊惱的申訴:“被人家給吃掉了怎麽辦?”


    牛頭忍不住噴笑出聲。


    “那你可慘啦!找不回那東西,你就隻好當孤魂野鬼去吧!”


    “稟告兩位公公,”燕雲煙低聲下氣。


    “難道別無他法可想?”


    牛頭馬麵齊從鼻孔裏停了一聲。


    “你在世時,自以為英雄蓋世,目無餘子,任何難題都能手到擒來,並且都能有合理的解釋,你大概從來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吧?”


    燕雲煙心頭一震,冷汗滾滾而落。


    “小人妄尊自大。以為自己武功高強、罕逢敵手,已然洞澈天地玄機,宇宙任我縱橫遨遊,但今日方知,井蛙窺天莫基於此,萬祈兩位公公恕罪!”


    “那倒不必,”牛頭馬麵賤笑不絕。


    “咱們在意的是,你生時從沒給咱們燒過半張紙錢,咱們如今又何必相幫於你?”


    燕雲煙暗忖:“可真是有什麽人就有什麽鬼,地下比地上更黑!罷了罷了!生時英雄,死後雜碎,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也許本就是我該得的,沒啥可怨;否則,看我有朝一日在地府中混出了什麽名堂,先整死這兩個王八蛋鬼頭三!”


    心中念轉,暗自冷笑,表麵上卻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小人知錯。日後若能投胎轉世、重新為人,每天必當焚燒白銀百兩以上的紙錢,以壯兩位公公進出賭場之行色!”


    一番言語史得牛頭馬麵窩心至極,哈哈大笑。


    燕雲煙又叩首不迭。


    “還望兩位公公指點一條明路。”


    牛頭馬麵當即四隻手扶起燕雲煙,笑咪咪的說:“壯士請勿多禮,當然有法可解:第一,千萬記住,你是砍你頭、割你卵、偷走你屍體的那家夥的債主,你有權向他追討債務;第二,他若已把你的‘原件’毀損掉了,那便要用他同樣的器官來還債;第三,如果他不願意,也沒關係,隻消在他有生之年,把你的靈位供上,天天膜拜燒香,鮮花素果、金紙銀錢,四時不絕,十五年後,你便能取得再入輪回的資格,並且絕對會投胎於五世富貴之家。”


    燕雲煙聽得一楞一楞,牛頭馬麵又逼近前來,嘿嘿笑著:“到那時,你可別忘了咱們的好處!”


    這要怎麽解啊?


    燕雲煙頹喪的往回走,卻見蕭湘嵐垂頭坐在路旁,俏麗娟秀的身影在地獄的陰風慘霧之中,透出萬般無助。


    燕雲煙暗歎一聲,所有的恩怨情仇在這一刹那間暫且化為烏有。


    “蕭姑娘,咱倆可有得受啦!”


    “卻是怎地?”


    “那兩個免崽子、死胖子,注定了是咱倆的冤家!咱們一定要讓他們好好的活上十五年,否則咱倆就隻好先當三千年的孤魂野鬼嘍!”


    蕭湘嵐想起薑小牙、李滾兩人,正在陽世被刀王、刀霸狠狠追殺,哪還會有活命的機會?


    一雙美目不由癡瞪得好像就快噴出泉水一般。


    “有這等事?那……豈不難了?”


    躲貓貓定律


    薑小牙、李滾蹲踞在窯洞的角落裏,半聲大氣兒都不敢出。


    花盛與葉殘的腳步聲時而逼近,時而退遠,不停的繞著圈兒。


    李滾忍不住悄聲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啥麽玩意兒都讓我們碰上了,又是鬼、又是武功高強得不像人的家夥……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薑小牙冷笑道:“如果你是在做夢,那我也是在做夢嘍?隻可惜,我一點也不想夢到你!”


    李滾仍不住嘀咕:“人世間果真有這麽玄的事物,神仙鬼怪、武林高手……我的天哪!


    真不敢相信是真的!”


    兩人一瞬間同時沉浸在宇宙的奧秘玄奇之中,胡思亂想得都呆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滾忽又道:“這樣下去也不行哪!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裏吧?”


    “你急什麽!這種時候就是比賽看誰有耐心。”


    薑小牙打了個嗬欠,窩身躺下。


    “先睡他一覺再說。”


    李滾焦躁之餘,音量不禁放大了起來,“你還睡得著哇?我都已經餓死了……““死胖子,你嚷嚷什麽勁兒!”


    薑小牙忙住他的嘴。


    “除了吃。你還會什麽?少吃一頓就會要你的命不成?”


    兩人這一發聲,恰被正好走到附近的花盛聽得真切,立刻撲了過來。


    “看你們還跑到哪裏去?”


    “死胖子,你害死人了!”


    薑小牙連忙順著洞壁翻滾閃躲,不料李滾嚇得六魂無主,竟抱住他的大腿不放。


    “不要撇下我一個人……”


    薑小牙氣得拚命踹他。


    “各自逃命要緊,你扯著我幹嘛……”


    花盛可早已飛掠至他倆頭頂,十指如鉤,猛抓而下。


    “一逮成雙,誰都別想走!”


    薑小牙、李滾心內暗喊:“完了!”


    不由開眼縮頸,有若甕中之鱉。


    卻驀聞一高一低縷詭異淒厲的嚎哭,發自深不知底的黑暗裏,花盛不禁嚇得渾身一顫,身子也偏了,手也歪了,正抓在洞壁上,頓時土屑紛飛。


    薑小牙、李滾乘機一溜煙滾出十幾丈遠,逃入另一條岔路。


    花盛回過神來,怒喝追趕,卻已摸不著兩人奔逃的方向。


    氣得張嘴亂罵。


    葉殘聽得這陣喧鬧,也趕了過來。


    “又被他們躲掉了?”


    花盛怒道:“想我花某人早已年過四十,不料今日竟在這裏玩小孩子的躲貓貓!真是越活越回頭了!”


    葉殘搖了搖頭。


    “花兄啊,剛剛那陣鬼哭,可令人毛骨聳然!依我看,這個鬼窯洞不宜久留,還是先出去再做打算,免得被鬼抓走了!”


    “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們不成?”


    “非也!適才轉了幾轉,我大略已知這窯洞的情形,當初或許有很多出口,但年深日久,幾乎都已被黃土風沙掩埋起來,隻剩下一個出入口而已,換句話說,隻要我們守住那個洞口,就不怕那兩個小子飛上天去!”


    花盛想想也對。


    “洞裏沒有糧食,除非他倆的胃是鐵打的,否則必然俯首投降。走吧,守住外麵!”


    人鬼互助功德會


    薑小牙、李滾又逃過一劫,正自相對安慰,卻隻見燕雲煙、蕭湘嵐的鬼魂雙雙出現在麵前。


    李滾悲歎一聲。


    “躲過了老虎躲不掉狼,反正今日就是咱倆的忌辰!”


    蕭湘嵐哼道:“臭胖子,你想死?沒那麽容易!本姑娘起碼還要讓你活上十五年。”


    薑小牙、李滾不由一愣。


    “為啥?”


    燕雲煙把牛頭馬麵的話,細細轉述了一遍。


    薑小牙立刻猛打一下李滾後腦。


    “都怪你們官軍亂吃屍體,把燕大俠的卵、蕭女俠的……蕭女俠的……”


    “蕭友俠的什麽”卻說不出口,隻得又拍李滾一巴掌。


    “可把自己害慘了吧?”


    李滾感激涕零:“小人實在對不起兩位,都是我的錯!結果兩位現在居然還希望我能活上十五年,這般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


    薑小牙卻冷笑不已。


    “兩位有此心,但未必有此力!”


    燕雲煙鬼臉一沉。


    “兔患子,這是什麽話?”


    “兩位畢竟是鬼,那兩個使刀的家夥卻是人。他倆守在洞口,我們根本出不去,不上七天就餓死啦,怎麽還能活上十五年?”


    燕、蕭二鬼齊聲大笑。


    “你未免太小看咱們了。要水,這裏就有水……”


    隻見他倆伸出鬼爪隨便往洞壁上一指。


    “不信,你們挖挖看。”


    薑小牙拔出隨身的解手尖刀,朝壁上一剜,泉水果然源源湧出。


    二鬼又道:“要食物,洞裏有……”


    李滾立刻咽了口饞涎。


    “洞裏有什麽?”


    蕭湘嵐又伸手一指,指向倒掛在洞壁頂端的一大片黑壓壓的東西。


    “你隻管瞧瞧!”


    李滾抬頭一望,馬上叫苦連聲:“那個也能吃?不怕把人都吃死掉啊?”


    燕雲煙曬道:“蝙蝠很營養的哩,吃上一個月,包管你這個死胖子變得更胖!“薑小牙又好氣又好笑。


    “吃喝的問題先不管它,那兩個守在洞口的家夥卻要怎生打發?”


    燕、蕭二鬼齊聲冷哼:“你們這兩個死沒良心、偷屍體的賊,竟然歪打正著,得到別人求也求不來的造化!還不快跪下,拜師學藝?”


    薑小牙、李滾相對楞眼了半天,腦筋兀自轉不過來。


    “你們還在幹嘛?咱倆‘風雨雙劍’縱橫江湖,多少人酬重金、發重誓,隻想求我們傳授一招半式,卻不可得!你們這兩個豬狗不如的貨色,咱倆今日主動要收你們為徒,你們卻隻會在那兒發傻?”


    薑小牙畢竟機伶,立刻“咚”地一下五體投地。


    “多謝恩師成全!”


    李滾卻還搞不懂怎麽回事,氣得蕭湘嵐猛力吹了他一臉鬼氣。


    “死胖子,我要教你功夫,去打走那兩個壞蛋,你懂不懂啊?”


    李滾這才醒轉過來,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摸了摸肥油團團的腦袋。


    “你要教我武功?拜托!我學得會嗎?”


    有這種比豬還笨的徒弟!


    燕雲煙、蕭湘嵐生前沒當過師父,完全不知道“為人師表”的痛苦。


    自願成為薑小牙、李滾兩人的師父才不過半天,他倆終於明白孔老夫子之所以會被千萬後代推尊為“至聖”的原因。


    “隻教一個徒弟就被氣死了,居然有人敢教七十二個?”


    燕雲煙指著薑小牙的鼻尖,從他周朝的遠祖開始罵起,才罵到唐朝就已詞窮,隻氣得把一雙鬼眼瞪得突出眼眶。


    薑小牙強笑道:“師父,別裝這鬼樣子嚇人,我好好練就是了嘛!”


    “風劍”的拿手招式共有三十七招,江湖人稱“風劍三七”,相對於“雨劍二八”,可謂絕配。


    但薑小牙學習風劍第一招“風起雲湧”,就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且還學得不像樣子。


    “風!什麽叫做風?”


    燕雲煙跳腳不迭。


    “哪會像你這般細手細腳的好似在繡花?大風吹!狂風吹!吹掉你這顆豬腦袋!”


    薑小牙苦著臉說:“風嘛,成天吹過來吹過去,有何意義?有何目的?你還罵我是豬呢,我看這風比豬更無聊!”


    “你懂什麽?風乃天地之氣,和則蘊育萬物,暴則摧山倒海,順時縱橫五洲,逆時阻絕生機。尤其這第一招,更是‘風劍三十七式’的精髓所在,雲從龍,風從虎,大風起兮,猛虎出焉。你瞧你自己這副德性,虎撒尿也不是這樣嘛?”


    薑小牙正擺了個架勢,活像一隻瘸腳貓正想跳到桌上去偷魚吃。


    燕雲煙想要扳手扳腳的矯正他的姿勢,但人鬼殊途,根本抓他不著,隻能用嘴巴講,把張鬼嘴皮子都講爛了,薑小牙卻仍笑得像隻傻貓:“師父,這下可對了吧?”


    燕雲煙終於抱頭呻吟:“我寧願在地獄裏做三千年苦工!”


    另一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


    若要說笨,李滾更比薑小牙笨上百倍,蕭湘嵐光是向他講解“劍”這種兵刃的特性,就花掉了五、六個時辰,兀自聽得一知半解,等到開始練習雨劍第一招“久旱甘霖人間至樂”


    的時候,更將蕭湘嵐折騰得七竅生煙。


    隻見李滾擁腫的身軀在窯洞內滾過來滾過去,兩隻胖手亂揮亂舞,宛若廟裏的彌勒佛像發了瘋。


    “雨!什麽叫做雨?”


    蕭湘嵐氣到極點,鬼嗓子不由吊高了八十度,刺得李滾耳膜辣辣作痛。


    “清明微雨行人斷魂,東風細雨芙蓉輕雷,渭城朝雨西出陽關,紅樓春雨萬裏雁飛。雨之姿態何止萬千,可沒哪種雨下得像你這麽難看!”


    李滾搭拉著肥肉團團的臉頰,躡嚅道:“雨滴也有很粗很大的時候嘛……”


    “死胖子!”


    蕭湘嵐發出一聲徹底絕望的厲吼,就隻剩癱在半空中乾喘氣的份兒:“當什麽師父!當鬼遠比較輕鬆一點!”


    風起雲湧殺蝙蝠


    薑小牙不斷的在夢中懷念起身為流寇的黃金歲月:氣喘如牛的跟在首領馬後奔跑、坐在井邊啃大饃饃、沒事蹲著發呆、晚上與同伴閑磕牙……


    諸般景象令此刻飽受折磨的他,稍稍得著一些安慰。


    但當他又被燕雲煙鬼吼起來練功的時候,往事不堪回首的苦楚就更教他痛不欲生。


    “唉,師父,你還是殺了我吧!”


    他的哀求卻隻換得燕雲煙的陰陰冷笑:“你非得活上十五年不可!:“洞中無日月,薑小牙記不清自己跑進這見鬼的洞裏已有幾天,唯一確定的是,蝙蝠倒吃了不少,弄得滿地都是蝙蝠骨頭。這也是燕雲煙被逼急了之後所想出來的辦法。”


    薑小牙,肚子餓了吧?


    去抓蝙蝠來吃啊?


    “薑小牙罵然想起許久不曾進食,胃中當即”咕嘟“一響,活像一隻受了媽媽虐待的小青蛙,涎液頓時流滿口腔,哪管三七二十一,翻腕拔出解手尖刀,費盡吃奶力氣攀上洞頂,才一伸手,上千頭蝙蝠便撲騰翅膀,宛若一輛十六匹馬拉的黑色大馬車,狠輾過他頭頂而去。薑小牙追來趕去,累得半死,卻連蝙蝠的尾巴都摸不著。燕雲煙鬼笑連聲:“怎麽樣?


    想要有東西吃,就先把劍法練好!”


    薑小牙實在餓得沒奈何,隻好正心誠意,虛心受教。


    燕雲煙正色道:“你從未修習過內功。毫無內力可言,但‘風劍三十七式’乃燕某人畢生精華,非同凡響,你這幾天已把第一招‘風起雲湧’練了百次以上,雖然練得貓狗不如,可笑至極,但無形中,我燕某人獨創的‘燕行一’已在你體內生根萌芽,不信你氣提丹田,仔細體察,與往昔有何不同?”


    薑小牙稍一屏息,果覺精神抖擻,全身二十六百塊肌肉就像三千六百隻小老鼠一般的蠢蠢欲動。


    “喂,師父!真的不一樣了耶!”


    薑小牙欣喜大叫。


    “我也有內功了嗎?”


    “還騙你不成?”


    燕雲煙曬笑著說。


    “想我當世奇才,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薑小牙暗忖:“世間還真有‘氣功’這種東西,當真是宇宙之大,無奇不有,人類若果以為自己已經什麽都懂了,那才叫做井蛙窺天哩!”


    燕雲煙續道:“永遠記住!劍有形,氣無形。眼中有劍,難登高堂;心中有劍,乃睹全豹。以氣馭劍,以心出招;意在劍先,念在鋒前,意念所指,無堅不摧。“薑小牙聽得似懂非懂,尋思道:“隻要自己心想:蝙蝠掉下來給我吃,蝙蝠就真會掉下來麽!這可玄了!”


    心中念轉,不由手舞足蹈,幾天來經由“風起雲湧”灌輸入體內的真氣,頓時奔騰如風。


    恰正一隻肥頭胖腦的蝙蝠,不知好歹的飛掠過他上空,薑小牙想都沒想,連鎖反應的伸手一指,隻聽“嗤”的一聲,一縷指風正彈在蝙蝠的翅膀上,立刻將它擊落地麵。


    薑小牙急忙一把抓起這隻笨得出奇的翼手目動物,三口兩口啃得滿嘴鮮血,邊自笑道:


    “師父!你這招‘風起雲湧’用來殺蝙蝠,可真有用呢!”


    好個度假天


    對於花盛、藥殘這兩個勞碌命而言,一輩子鮮少能夠享受到這麽悠閑的時光。


    兩人在唯一的窯洞出口搭起了兩座帳棚,鎮日翹著二郎腿躺在吊床裏,聊七扯九、人五人六,比最多嘴的三八婆還要嘮叨,把千千萬萬江湖中人的個人隱私,彼此交換了個透徹。


    “原來‘八臂蟑螂’的老婆是個花癡?唉,可惜:早知道就把她給上了!”


    “‘鐵掌金刀’的兒子罹患羊癲瘋?怪不得,上次到他家去喝喜酒,就覺得他兒子怪怪的!”


    度過了難得的七天假期,忽然在一個豔陽高照的上午,兩個家夥彷佛心有所感,同時從吊床上坐起。


    “那兩個混蛋總該餓得跑不動了吧?”


    兩人拔出刀來,爭先恐後的奔入窯洞。


    一個高叫:“兔患子,我又來啦!”


    一個大吼:“死胖子,看你還能往哪裏逃?”


    唬死人的第一招


    薑小牙與李滾這天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聽見那兩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又找上門來,登時嚇得膀胱緊縮、尿意盎然。


    “師父啊!救命!”


    燕雲煙、蕭湘嵐分在兩處,各自冷笑不絕的教訓徒弟:“怕什麽?他在明,你在暗,能躲便躲,不能躲時,就用我教你的招數給他一下子,教他不死也廢掉半條命!”


    薑小牙、李滾兀自心下狐疑,但也沒他法可想,緊握住解手尖刀,把背脊貼在洞壁上發抖。


    卻說葉殘摳摳摸摸的正朝薑小牙藏身之處走來,立刻便讓燕雲煙的鬼魂忙得不可開交,一下飄到這邊瞧覷葉殘行進的方向,一下飄到那邊指導薑小牙往何處閃避,怎料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沒防著一東一西的兩條通道竟然兜了個大園,繞到一起,薑小牙一逕往西躲,卻忽覺脊梁碰上了什麽東西。


    “這下死走了!”


    藥殘也不由一楞,同過頭來一看,可不正是那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兔崽子?


    葉殘哈哈大笑。


    “你命還真長!不過。就算你是隻千年烏龜精,今天也逃不掉我的手掌心!”


    一語未畢,左手五指猶如虎爪也似向薑小牙肩頭抓來。


    薑小牙無暇思索,解手尖刀劃出一道恍若龍卷風的詭譎漩渦,滾滾繞向葉殘手腕。


    “嗦,這不是‘風起雲湧’麽?”


    葉殘當年自然見識過“風劍三十七式”的厲害,萬沒想到燕雲煙分明已屍離骨殘,世間居然還有人能使出這驚天動地的一招,心中之震驚,簡直難以言宣。


    “從沒聽說燕雲煙收過徒弟,這兔患子莫非竟是鬼魂附身?”


    渾身毛發根根直立的同時,哭泣一般的嚷嚷已發自他喉嚨深處:“媽呀!真的見鬼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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