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時候,從季義手下挑出的幾千將士個個身著詭異而染了顏料的鬼神服。有的麵色慘白,有的滿臉汙血,個個披頭散發,腰間懸著兩把帶了一排尖利鋸齒的短刀,活像慘死的惡鬼群。


    眾人集聚在一起,一時有了千鬼夜行的陣仗,要是哪個醉鬼不著調出來打醬油,沒準會被當場嚇死。


    他們悄無聲息地摸黑趕到臨關時,將士們還在與蠻人周旋。無數簇火光映照著整片充斥滿血腥的小樹林,眾將士的喊殺聲也愈發衰弱下去。


    林葉大多都被鮮血染了個透徹,沿路屍橫遍野,有齊方將士的,也有鄲越人和羌族人的,鮮血淋漓地淌入了旁側的小河裏,與河水融為一體,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瘮人。


    這一路雖由任清冉帶頭,但他的思緒始終未上道,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眉頭始終是蹙著的。他們一行躲在小樹林外的山頭上,為首的他放眼一望山下,在原地呆愣了半晌,季義叫了他幾聲都沒聽到。


    季義生怕被發現,沒敢大聲嚷嚷,但一直沒得到回應,率直的他也難免有了怒意。


    他跟自己生了會兒悶氣,又稍微提高了聲量,還伸手在任清冉眼前晃了晃,“任大人?到底要怎樣你說句話?”


    任清冉被突然出現的手嚇得後退了半步,季義連忙扶了他一把,他又慌亂地往後躲開,似乎季義這身打扮很可怖,驚嚇到他了似的。


    季義極力壓下脾氣,道:“任大人,你到底怎麽了?”


    任清冉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以穩住身形,沒在意他的口氣不善,原地愣了一會,才用力眨了一下眼,鬆開他,“沒事。”


    他的話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季義察覺了不對勁,便將口氣放緩了,“任大人?”


    任清冉道:“無妨,煩請季將軍告知將士們,待會兒下手越狠越好,最好拿出厲鬼索命的陣仗來。”


    “什麽?”季義有點愣。


    任清冉心平氣和地重複了一遍。


    季義很確定他沒聽錯,這才遲疑地應著:“謹諾。”


    任清冉又麵向眾將士躬身一禮,低聲道:“聖上與將士們能否順利脫險全靠諸位了,我任清冉在此多謝大家!”


    ……


    原本齊方將士中了埋伏,心裏都很不爽,加上這會兒精疲力盡,便抱著必死的心態殺紅了眼,隻要看到衣甲是鄲越和羌族的,也不管前方是什麽,揮刀就砍,毫不留情。


    這時,林間忽然響起了數聲淒厲的慘叫,數隻烏鴉受驚似的,從烏壓壓的山頭林間朝夜空飛去,又扯著嗓子一通亂叫,為此刻的氣氛憑添了幾分詭異。


    緊接著山頭又傳來震天響而低沉的怒吼聲,像是受到陰間的惡鬼召喚,無數人的嘶吼聲疊加在一起顯得渾厚有力,許多麵相可怖、身著詭異服飾的“人”也隨之從山間飄了下來。


    雙方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循聲望去,離得近的羌族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飛來的鋸齒短刀割下了頭顱。


    這些惡鬼的絞殺對象很明確,看到齊方將士便自然避開,其餘的無論人畜都一通亂砍。不少人被砍死後,還沒來得及倒下,又挨了數十刀,直將他們的胳膊、腦袋以及腿都剁掉了,“惡鬼”們才善罷甘休,繼續去砍別人。


    林中的鬼哭聲開始混雜了雜亂的、撕心裂肺的慘叫,瞬息之間,就有不少鄲越人和羌族人死無全屍。


    遠處的敵軍見了,已無暇顧及齊方將士,多數人都開始慌了,一擁而上跟“惡鬼”們纏打成一片。奈何手段沒人家殘忍,又被嚇得不輕,紛紛落了下風,多數還沒來得及提鐵戈刺去,就被一刀砍了。


    方瑜遠遠地看見了,仿佛明白了什麽,忽然揚聲高喊道:“天佑齊方,是陰兵相助!齊方將士聽令,熄火把!輔助陰兵,殺賊寇!齊方必勝!”


    方瑜身側的郎將聽了,也高聲附和道:“陰符令現世,巫覡大人召出陰符令了!陰兵過處,片甲不留!蠻人沒活路了!大家上啊!”


    原本已精疲力盡的齊方將士聽了,結合身側“惡鬼”們的有意庇護,瞬間士氣高漲,齊聲高喊:“齊方必勝!”


    多數蠻人本就被“陰兵”二字和“惡鬼”們嚇得不輕,被這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一刺激,頓時不少人都嚇破了膽,章法也隨之亂了,不管不顧地往後逃去。


    陰兵的可怕他們雖沒見過,但卻親耳聽過,如今齊方那些衣著詭異的“陰兵”下手之殘忍,確實有陰兵借道的陣仗,還真不由得他們不信。


    齊方趁此機會一湧而上,雖一樣的吃力,卻比之前的形勢要好得太多,沒過片刻,蠻人已逐漸鼓餒旗靡。


    在混亂的戰場裏,將士們的喊殺聲震耳欲聾,任清冉試著喊了幾聲“陛下”,都被湮沒在其中,他隻好小心翼翼地避開人多之處,試圖隻身找尋文帝的身影。


    他的運氣很好,輕鬆避開了周遭的刀光劍影,很快循著當時喊話的聲源,找到了方瑜和溫謹。


    溫謹正擋在方瑜身前殺紅了眼,方瑜也是片刻不得鬆懈,一連斬殺了不少靠近的蠻人。


    兩人麵容疲憊至極,招式動作顯然也有些力不從心。任清冉看到他倆的那一刻,溫謹正好斬殺了一個蠻人,可能是太累了,他艱難地開口問道:“陛下,您沒事吧?”


    方瑜微微搖頭,又跟他並肩一起,“無妨,再堅持一會兒就好了,這些‘陰兵’定是清冉讓人帶來的,看這形勢,咱們不一定會輸!”


    溫謹冷哼道:“陰兵?您就這麽信他?”


    “朕也信你啊!”方瑜一劍斬殺了一個欲靠近的鄲越人,聲音沙啞道:“朕向來很樂意招攬天下賢才,哪怕要朕替他們端茶倒水也好,自然是用人不疑的!何況清冉從未讓朕失望過!”


    溫謹道:“那陛下有沒有想過,這些所謂的‘陰兵’若真是他帶來的人,一個個殺人不留全屍,手段之殘忍前所未見,他怎麽做得出來?咱們齊方怎麽容忍得下這種喪心病狂的取勝方式,他不怕被天下人唾罵嗎?!”


    方瑜聽了這話就是一愣,目光也有些閃爍,便沒注意到有個蠻人悄然靠近了。


    任清冉見方瑜有危險,就想開口讓他小心,但沒來得及開口,他們身側的郎將已經將那個蠻人斬殺了。


    為遮掩所謂“陰兵”是人的事實,多數的火把都已經被熄滅了,或被將士故意打掉了,隻剩下微弱的月光傾灑在樹林裏。


    他們的身影不算清晰,任清冉又愣了愣,緩步朝他倆走了過去。


    方瑜身側的護衛警惕性很高,很快發現了他,但當中的郎將似乎與他認識,便攔住了試圖砍人的幾個護衛,還興衝衝地道:“奉常大人!”


    然而郎將話音剛落,溫謹已經警惕地反回身,一劍砍了過來。


    任清冉下意識地伸手去擋,“溫少主!”


    方瑜恰也在此時回頭,一眼看到任清冉,眼角餘光又捕捉到了溫謹的劍,當下提劍挑飛了,還揚聲提醒道:“溫謹!”


    溫謹下意識扶住被震得發抖的胳膊,看樣子被方瑜那一劍的力道震得不輕。他這下看清了任清冉,一時又感到很驚詫,而後冷了臉色,不耐煩地問道:“你來幹什麽?!”


    這是戰場,稍不注意就會死在這裏,方瑜很清楚,便眼疾手快地將任清冉拉進了護衛堆裏,“清冉你小心,刀劍無眼。”


    溫謹見此,煩躁地重新撿了把刀,又與方瑜並肩在一起。


    任清冉飛快地道:“微臣已經讓青誼回廣陽找陶太尉了,他一時還沒法趕到這裏,煩請陛下再撐片刻。”


    方瑜還沒說話,溫謹便哼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與其來這裏當大家的拖油瓶,倒不如滾回你的孔銘,讀你的聖賢書!古今哪有文人赴戰場之理?!”


    任清冉平淡地看他一眼,未置一詞。


    方瑜見氣氛不對,忙打圓場道:“無妨,多虧清冉咱們才能贏得一時輕鬆,阿謹你別這樣。”


    方瑜的麵子,溫謹還是給的,瞥見腳邊的塵埃裏躺了把鐵戈,便足尖一挑,穩穩抓在手裏後,又將其扔給了任清冉,不耐煩地道:“煩你多注意,他們人太多,可別出什麽意外。”


    任清冉遲疑地看他一眼,還是抓緊了,道:“多謝。”


    溫謹又冷哼一聲,專心應付蠻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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