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擺著一個紅色的大箱子,大箱子的蓋子開著。小布頭看見胖嘟嘟姥姥用一件朵朵的衣服把銀色的大“奔馳”包好,塞進大箱子裏。


    朵朵找不到他的大汽車,問姥姥說:“大汽車呢?”


    姥姥說:“大汽車……大汽車呀?就是啊,大汽車呢?”


    姥姥東張西望,好像在找,然後說:“先玩兒別的吧,過會兒我再給你找!”


    小布頭偷偷告訴朵朵:“大汽車在那個紅箱子裏──包在一件黃衣服裏……”


    朵朵跑到紅箱子那兒,掀開蓋子,抖開黃衣服,大汽車一下子就出來了。


    朵朵高興地叫:“哈,大汽車真開到這裏邊來啦!”


    “唉,這個朵朵真傻!”小布頭心裏想,“你怎麽不知道它要到美國去,你也要跟它一起去了呢?”


    姥姥看見小布頭丟在地上,隨手撿起來,放到櫃子頂上。


    姥姥看見紅臉蛋兒正在用力拖地板,就自己出去買菜。


    紅臉蛋兒阿姨見姥姥走出門去,隨手把門鎖撞上,馬上丟下墩布,往沙發上一仰。她出了一口大氣說:“哎呀,真舒服!”


    要是趁姥姥不在,穿上豆豆阿姨的白紗裙子,戴上姥姥的金項鏈在鏡子前頭扭一扭,是不是更舒服?


    紅臉蛋兒阿姨就這麽辦了。


    她先打開大衣櫃,拿出豆豆阿姨的白紗裙子。換好以後,就在大鏡子前頭扭來扭去,覺得自己漂亮極了!


    接下來,她拉開櫃子最上麵的抽屜,拿出一條金項鏈來。她戴好金項鏈,再往鏡子裏看,哇,更漂亮啦,簡直就是個新娘子嘛!


    紅臉蛋兒知道,姥姥還有好幾條各式各樣的項鏈呢,今天就都試一試!


    小布頭老是看見她在大鏡子前頭扭來扭去,還都是在姥姥不在家的時候,他就說:“臭美妞兒,真沒羞!”


    紅臉蛋兒嘻嘻笑:“你看著眼紅吧?也讓你戴戴!”


    她又拿出一條珍珠項鏈,把金項鏈摘下來,掛在小布頭的脖子上。小布頭往下扯,紅臉蛋兒就把項鏈在他脖子上繞了幾圈。她舉起小布頭看,哈哈笑著說:“你戴上也蠻漂亮的嘛!”


    她把珍珠項鏈戴好,看看鏡子說:“這個不太好,好像是老太太戴的!”


    她又把珍珠項鏈摘下來,繞到小布頭的脖子上,取出來一條亮晶晶、光閃閃的項鏈。


    “是銀的,”紅臉蛋兒說,“可是銀的為什麽這麽亮?”


    她戴上了,覺得比那條金項鏈還要漂亮得多!


    她正在大鏡子前轉來轉去,欣賞著裏頭那個好美好美的女孩子,忽然聽見樓道裏有腳步聲。紅臉蛋兒慌慌張張地脫下裙子,換上褲子。已經聽見姥姥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她來不及打開抽屜把項鏈收起來,就把那條銀白的往小布頭身上一繞,揣進衣袋。


    胖嘟嘟姥姥已經走進來了。她放下手裏的菜,歎了一口氣說:“人老了真沒用


    ──買了黃瓜,就把切麵忘了!隻好麻煩你一趟,去買二斤切麵吧!”


    紅臉蛋兒答應一聲,接過錢,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心裏想:“還好,老太太沒瞧見我戴她的項鏈……”


    她可沒想到,事情比讓老太太瞧見還要糟得多!慌裏慌張的結果是:她自己闖了禍不算,還讓小布頭成了俘虜!


    事情是這樣的──


    紅臉蛋兒在菜市場買切麵的時候,一個家夥站在她身後看著切麵旁邊的一笸籮大饅頭。那家夥好像餓了,一邊盯著饅頭,一邊咽口水。他看見那女孩把買切麵找回來的零錢塞進衣袋裏,就趁著女孩伸手接切麵的時候,把手伸進她的衣袋。他掏出的不光是零錢,還有一把軟軟的東西,那家夥慌慌張張也顧不上看,轉身就走。


    他鑽進一家餛飩鋪。大概因為還沒到吃飯時間,餛飩鋪裏連一位顧客也沒有。他坐下來,偷偷看一眼手裏的東西。那是不少零錢,有幾張一元的,甚至還有一張兩元的!那個軟軟的東西他開始還以為是個女孩兒用的錢夾子,細看,不過是個花花綠綠的小布娃娃,上麵纏繞著項鏈。買切麵的閨女看樣子比他強不了多少,頂多是個進城打工的,會有什麽真東西?項鏈肯定是假貨。可錢是有用的,那麽多,吃兩頓飽飯足夠了!


    於是,他要了一碗餛飩,兩個饅頭,一邊吃喝,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唉,對不起那閨女啦!沒辦法,肚子實在太餓……”


    小布頭看著那家夥張開大嘴巴的樣子,忽然覺得他有些麵熟。他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可是,那是在什麽地方呢?


    有人走進來了,那家夥趕緊把小布頭塞進衣袋裏,接著猛吃猛喝。吃得差不多了,他又掏出小布頭,看了一眼,連同三條項鏈一起,隨手丟到桌子底下很黑的地方。


    小布頭正在著急,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機會!這地方好像離他家不遠,他估計不用費很大力氣就能跑回去,於是拔腿就逃。


    那家夥眼睛尖,看見了。他揉揉眼睛說:“我又沒喝酒,怎麽就醉了?這個小人兒剛才還在桌子底下,怎麽一下子就到了這兒?它還會跑?真怪!”


    他彎腰撿起小布頭和項鏈,放到桌麵上,盯著看。小布頭趕緊躺下來裝死。


    “我說的嘛,多半是我眼花了……不過,就留著吧!看來這個小玩意兒能給我帶來好運!三條假項鏈呢,也說不定能換個饅頭吃……”


    他要了第二碗餛飩,還有兩個饅頭,接著吃,不過這回沒那麽快了。他好像在仔細地品嚐大白麵饅頭的滋味兒。


    小布頭急壞了。這是什麽時候啊!朵朵就要讓那個小黑胡子叔叔弄走了,要是朵朵找不到他,獨自一個給弄上飛機,還不哭死?如果黑貓巫師這時候趕來了,他到哪兒去找我啊?一切都會搞得一塌糊塗!要是能回到朵朵身邊,就算黑貓大哥不來,情況也會好得多,朵朵一下子什麽都沒有了,可總算還有個親密的朋友在身邊啊……


    這麽一著急,小布頭忽然想起黑貓大哥教給他的那一招兒。對呀,我用“隱身術”讓這個壞蛋瞧不見,就可以跑了嘛!


    小布頭立刻開始默默地念誦:


    <font face="楷體_gb2312">一隻蛤蟆四條腿,</font>


    <font face="楷體_gb2312">  兩隻眼睛一張嘴,</font>


    <font face="楷體_gb2312">  撲通一聲跳下水。


    兩隻蛤蟆八條腿,</font>


    <font face="楷體_gb2312">  四隻眼睛兩張嘴,</font>


    <font face="楷體_gb2312">  撲通撲通跳下水。


    三隻蛤蟆……三隻蛤蟆……</font>


    啊,不對,不是“三隻蛤蟆”!那……那是什麽來著?


    小布頭從頭念。可是念到“撲通撲通跳下水”又停住了。他怎麽也想不起下麵的那一句是什麽!


    小布頭都要急哭了。


    那個家夥吃飽喝足了,把小布頭和項鏈塞進衣兜,東張西望地走出餛飩鋪。他一路哼著小曲,走進一條小胡同,又鑽進個破舊的院子,打開一間屋子。


    他剛走進去,就有個嘶啞的聲音問他:“您回來啦?”


    小布頭心裏想:這是誰呀?聲音好難聽!


    那家夥把小布頭掏出來,扔到桌上。小布頭這才看見,原來又髒又亂的小屋子裏根本沒有人。這屋子有一股怪味兒,好像是臭腳丫子、尿臊和屁的混合氣味,他好像是在什麽地方聞到過這種臭氣……


    啊!小布頭忽然想起來了:黑貓大哥帶他去的那個大房子就是這股氣味,我說怎麽這個人好像認識呢,原來他就是那個哇啦哇啦說夢話的大嘴巴!他怎麽跑到這兒來了呢?


    小布頭往上看,見靠窗戶的地方掛著一個鳥籠子,籠子裏有一隻很大的黑鳥。剛才說話的一定是那隻黑鳥。


    “這小東西好像還會跑,把他關進籠子,可就跑不了啦!”大嘴巴喃喃說著,拿起小布頭,打開鳥籠子,把小布頭塞進去,又關好籠門。


    那隻黑鳥瞪圓眼睛看看小布頭,對他的主人說:“我不吃這種東西!”


    “誰讓你吃了?”那家夥說,“我讓他跟你做伴兒!你敢動他,我就把你的毛兒拔光!”


    “我可用不著誰做伴兒。我的屋子夠小的了,別再添人進口啦!”黑鳥說。


    那家夥不理他,往床上一躺,不一會兒就打起呼嚕來。


    黑鳥歎了一口氣說:“得!單間兒變成集體宿舍了!”


    他又打量小布頭一下,問他:“你睡覺不打呼嚕吧?”


    小布頭說:“不打。”


    黑鳥說:“唉,那就湊合著吧!有一個打呼嚕的就夠受了,要是耳根子底下再來一個……”


    小布頭有些後悔,他應該說自己打呼嚕。說不定這隻黑鳥一鬧,他的主人會把自己拿出去。


    小布頭看看鳥籠子,那籠子好像是鐵條編的。他上去用兩手抓住一根,用力撼了撼,那根東西紋絲不動。他又去扳籠子的門,門也關得死死的。


    “別白費勁了!”黑鳥說,“八爺都出不去,別說你啦!”


    “‘八爺’是誰?”


    “就是我啦!”黑鳥說,接著好像有點兒不好意思,解釋說,“我不過是一隻八哥兒……‘八爺’不是我自稱的,是他這麽叫。”


    八哥兒看了在床上打呼嚕的那家夥一眼,又說:“也不是他想管我叫‘爺’,他是罵那個真八爺,說他是一隻鳥。”


    “什麽‘真八爺’?”


    “就是他原來建築承包公司那個老板嘛!賺了好多好多錢,就是不給他們開工資,一拖就是半年。那個‘八爺’到現在還欠著他的錢,他一提起來就冒火,就管我叫‘八爺’。這下子我倒黴了──他動不動就說要把八爺的毛兒拔光,你說冤不冤哪?我招誰惹誰了!”


    不錯,那個大嘴巴說夢話叫來叫去的,好像就是“把半年的工錢都發給我”!


    小布頭問:“他原來是不是住在一個很大的屋子裏,裏邊有好多兩層的床?”


    八哥兒搖搖頭:“我不知道,那會兒我還沒來呢!”


    小布頭說:“不,那個大嘴巴一定不是他!因為我的朋友告訴我,住在那個大屋子裏的,都是好人!”


    八哥兒說:“他也是好人嘛!”


    小布頭說:“不對!他偷東西,還把我關在這兒!”


    八哥兒沒話說了。好半天,他才嘟囔一句:“把你關在這兒當然不對……偷東西也不對,可是他不怎麽幹這種事……唉,總得吃飯哪!”


    小布頭說:“要吃飯,就應該去勞動!”


    八哥兒說:“他是勞動了呀,可老是幹不成。那回,他不是‘搗亂’,是真的不想活了。他和兩個工人一起爬到像高塔一樣的起重機上,在上麵喊:‘老八,欠我們的工錢到底給不給?再不給,我們就跳下去!’要是那個八爺來了,說:‘好吧,我給你們!’他們也就下來了。可他就是不出來。他們仨正要往下跳,來了一大堆消防隊員,用大網在下麵接著他們。好家夥,這要是摔不死,摔斷了胳膊腿,可就更糟了……他們隻好又爬下來。


    “老八說他領頭兒搗亂,把他開除了。活兒幹不成,做買賣吧!他買了一輛舊三輪車,騎到城外很遠的菜地去買菜,回來在早市上賣。沒想到市場管理員說他賣菜的地方不對,‘劈裏啪啦’,把他的三輪車砸了個稀巴爛……


    “那天晚上他跟我嘮嘮叨叨,說買三輪車的錢是借的,這下子怎麽還給人家?還不如找根小繩兒上吊算了。我急了,使勁勸他,還給他出了一點兒餿主意……”


    小布頭一肚子心事,也沒心思聽八哥兒的故事,根本沒弄清他哇啦一些什麽。他覺得這隻八哥兒還親切,忍不住把自己的事情說了,想讓八哥兒幫幫他。八哥兒聽了,果然很同情,他說:“那小娃娃好可憐!等主人睡醒,我跟他說說,讓他把你放出去……”


    聽那口氣,八哥兒還挺有把握。小布頭就焦急地等著他睡醒。


    可是,那家夥睡夠了,爬起來就走出門去了。小布頭隻好繼續坐在鳥籠子裏當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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