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懋望著飄落在地上的那張紙。


    自訴罪狀就等於承認自己欺君。


    承認如何,不承認又如何?


    一開始太子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為了保住這個女兒,他上了太子的賊船,十幾年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為太子開路鋪橋,如今太子對他還不是說棄就棄。


    世子也是皇家之人,與太子不過是一丘之貉。


    沈懋自嘲一笑:“什麽養恩,我任她自生自滅,能有什麽養恩?一看到她,我就會想起她母親因生她而死,我恨不得她替她母親去死。”


    “你錯了,是你害死了她母親,這是你欠南宮瓊華的。”


    “若不是非要生下這個孩子,她又怎會白白丟了性命……”


    “嗬,你聽聽自己說的話可不可笑。”


    “殿下來告訴我到底該如何做?莫非是我想與他們夫婦兵戎相見?身為人臣我身不由己,身為人兄,我隻不過想保全她的性命,我又有什麽錯?”


    “南宮瓊華的悲劇已經釀成,但她的女兒,沒有必要葬身在東虞。”


    沈懋抬眸看向他:“世子殿下是以何種身份在這裏為她說話?”


    “我不管什麽身份不身份,我隻要沈星吟安然無恙。”


    “殿下好大的口氣。”


    “你奪走她的母親,將她扔在左相府不管死活,為自保對她趕盡殺絕。南晏國師不遠萬裏而來,迫不及待要取她性命。可她又做錯了什麽?她身為英武王夫婦的女兒,拜你所賜錯生在左相府中,這便是她一切苦難的開始。你們皆當她是禍患,本世子偏要保她無虞!”


    “你說什麽?南晏國師為何……”沈懋皺起眉。


    “南宮瓊華信任你敬重你,哪怕賠上自己的性命都不曾怨恨過你,如今她的女兒還要葬送在東虞,南宮瓊華何其可悲!”


    “她不恨我麽……她竟不恨我……”


    “是那侍女親口所說。”


    “哈哈……瓊華啊……你怎麽就不恨我呢?你應該恨死我了才對……”沈懋笑了起來,聲音裏卻是無盡的悲涼與淒苦。


    “因為她是南宮瓊華。”


    “是了……她那般溫柔堅韌,從不會對他人橫加指責……”


    卻在這時,右相吭哧吭哧地跑來。


    “殿下——世子殿下——!”右相喘著氣,皺著眉滿臉的為難,“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視,殿下您這……不合規矩啊!”


    景禦向旁邊獄卒掃去一眼,幽幽道:“柳小姐方才也來過,柳相要一同問罪嗎?”


    “什麽?沐兒也來過?”右相臉色一僵,看向獄卒。


    獄卒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轉開眼去。


    “唉!真是胡鬧!”右相向景禦拱了拱手,“有勞殿下費心,臣教女不嚴,回去定會嚴加管教。”


    “也請柳相放心,我自會去禦前請罪。”


    “這……”


    牢內,沈懋撿起地上的紙鋪在牆上,咬破手指開始寫字。


    景禦站在牢外,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柳相若是不肯通融,隻能請柳小姐隨我一同去見陛下。”


    “殿下……罷了!”柳相拂袖離開。


    柳相沒有說什麽,獄卒自然也不敢再說什麽。


    沒一會兒,沈懋寫完血書按上手印,將紙遞了出來。


    景禦接過,逐字逐句看上麵的內容。


    沈懋轉身往裏麵走,身影頹然。


    從前那個威震八方的護國大將軍,此刻如同喪家之犬般,眸間看不見一絲神采。


    自罪狀上隱去了南宮瓊華的大名,將當年的事件簡單明了地敘述了出來。


    景禦疊好,將血書收進袖中,說了聲“多謝”,離開了廷尉府大牢。


    出了廷尉府,他又趕往天瓏銀莊。


    太陽漸漸西沉,宮中仍是歌舞升平。


    公主殿中,景玉茗趴在窗口,聽著遠處傳來的管弦聲。


    宮女鋪完床,為她披上披風:“公主,窗邊風涼,還是進內屋吧。”


    “你說南晏是什麽樣的?”


    “回公主,奴婢隻聽說過南晏的水果很甜很美味,可惜水果經不起一路的顛簸,有機會真想去嚐一嚐。”


    “你聽說過南晏的君王嗎?”


    宮女迷茫地搖了搖頭。


    “算了,你退下吧。”


    宮女行了一禮,退出了殿。


    景玉茗靠在窗邊,望著窗外出神。


    那個國師說,她能救沈星吟。


    沈星吟對禦哥哥那麽重要,禦哥哥已經失去了那麽多,她不想禦哥哥再失去心愛之人。


    心口酸酸的,景玉茗有些委屈地癟起嘴。


    她是真心把沈星吟當做朋友,她也不想沈星吟身陷囹圄。


    長這麽大,一直是她在被保護被照顧,她也想為她身邊的人做點什麽。


    反正不能嫁給禦哥哥,到南晏去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後,還能保東虞國民安泰,又有什麽不好呢?


    如果沈星吟真是南晏先王後的女兒,那她豈不是成了沈星吟的嫂嫂?誒不對,若是沈星吟與禦哥哥成了婚,她還得叫沈星吟一聲嫂嫂呢。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盡胡思亂想!


    景玉茗抓了抓腦袋,懊惱地關上窗。


    腦海中閃過沐兒溫和的笑容。


    可是她舍不得父皇母後,舍不得沐兒,舍不得禦哥哥……


    景玉茗垂下腦袋,低落地往屋內走去。


    宮宴終於散了。


    南晏的使臣團被安排在宮中休息,明日朝堂上,元景帝與眾朝臣會和南晏使臣商談。


    出使東虞的第一天在歌舞中落下帷幕,夜色寂寥,卻還有身影在燭光下忙碌。


    廷尉府大牢中,沈星吟站著,仰頭望向夜空。


    月光透過小窗,照在她的臉上。


    不知道現在他在做什麽,有點想他。


    沈星吟不怕背上叛臣之女的罵名,也不怕被指是異邦人,但是,那個人為她做了那麽多,卻讓她惶恐。欠他的,她恐怕永遠都還不清了。


    隔壁沈采薇被好吃好喝地伺候著,獄卒還給她搬來了棉被。沈采薇躺了一天,腹痛已經減輕了很多,氣色也緩和了些。不過沈采薇的身體還是很虛弱,沒有力氣衝她大吼小叫。


    沈星吟收回目光,躺到又冷又硬的床板上。


    她會吃掉獄卒給的食物,會好好睡覺保持健康的身體,她決不能拖他的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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