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意在淮王心底埋下種子,內監總管東升將錢刀報來的事一稟,他心頭忽上忽下的氣,忽地就蒸騰成衝天大火。


    於是,當太妃那邊的人來請淮王去用午膳的時候,他一聲不吭就往反方向去了。


    在外,各州知州陽奉陰違,各處眼線暗中打探,各大世家都欲分一杯羹,京城天子猜忌防備;


    在內,母親想大權獨攬,程氏想攪動風雲……


    這外府內府竟無一處安寧!


    信步而行,來到世子府一問,世子攜世子妃去了晴風閣未歸。


    他轉道而去,剛踏進主院,就聽見此起彼伏的笑聲。


    先是世子妃銀鈴般的咯咯咯,再是王妃恬靜的輕笑,其中還夾雜著十三那缺心眼肆無忌憚的“哈哈哈”,還有宋筠一邊咳嗽一邊壓抑的低笑。


    “何事如此開懷啊?”淮王也想樂一樂。


    但他聲音一起,所有歡愉戛然而止,行禮的行禮,退開的退開,像是將他隔絕在外。


    淮王:我是外人?


    還是龔嬤嬤最先接了話:“回淮王,適才世子妃講了個笑話。”


    “哦?”淮王強行參與其中,“講來我也聽聽。”


    方知雨不太想講,因為淮王一出現,母妃就不高興。


    宋筠察覺到方知雨的唇已經在慢慢變化弧度,很快就要噘起來,忙道:“兒子跟您講。”


    順勢就把淮王拉走。


    院子裏又恢複了輕鬆氣息。


    父子倆沿著新栽種的花木廊道閑步而行,談論的當然不是笑話,而是近日淮南所遇困境。


    宋筠在外剿滅海寇,多年不參與淮南和王府事務,如今聽得淮王講述,才知與帶兵打仗一樣困難重重。


    午膳就在晴風閣用,可這日的午膳相當豐富,有葷有素,還有好幾個京城風味的菜色。


    淮王與昨日自己的待遇一對比,略覺委屈。


    午後,淮王回了議事廳,麵對太妃那邊變著花樣來請的人,還是不理不回。


    最後,內監總管東升一瘸一拐出來,給齊嬤嬤回了話。


    “永壽王一事已定,不可轉圜。請轉告太妃,今日之仁慈,會留他日之禍患,切莫讓全府上下皆陷於危境之中。”


    言外之意,讓永壽王留在王府,遲早會惹出禍事,屆時就不會是簡簡單單關在地牢能解決的。


    不論太妃聽後作何感想,此事就此無聲。


    ***


    方知雨和宋筠在晴風閣樂得清閑,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直到用過晚膳,見王妃有些疲了,才請辭離去。


    兩人回到世子府,分別洗漱完畢,剛躺到床上,還沒例行爭嘴,就出事了。


    宋筠披衣起身,石頭便來報。


    “世子,世子妃,典膳所抓了一男一女,疑有私情。其中一人是世子妃從京城帶來的丫鬟,朝花。”


    宋筠回頭,卻見方知雨眼裏藏著的情緒不是驚訝,也不是意外,而是——早已預料。


    她也起身,披上厚氅,卻提著裙擺向外奔去,一路小跑一路念叨:“狠,夠狠……”


    方知雨帶了十三和夕露,跑得極快,把服了毒藥假裝重病的宋筠拋下老遠。


    等她在石頭的引領下趕到典膳所時,“偷情”的兩人都已經被打過一頓。


    朝花稍微好些,蓬頭垢麵略有擦傷,可那小廝卻是鼻青臉腫,半邊眼睛都睜不開。


    石頭替世子妃擋了一下,怕她瞧見害怕,可她不僅不怕,還湊上前去看。


    那小廝長得極為普通,往人群裏一扔,幾乎不會引起注意。


    典膳副迎上前,“世子妃,我每日都會帶人巡查灶間,以免火星引起災禍。適才經過幹菜存放庫,就見兩個身影在角落裏講悄悄話,一喝問,兩人便朝不同方向跑。”


    “我等擔心他們對庫房食材做手腳,便將人逮了起來,這才發現竟是一男一女。”


    這典膳副看起來卑躬屈膝,唇角卻抑著一抹壓製不住的笑意。


    再看典膳正,那臉色黑得極其明顯。


    方知雨心間一動,猜到兩人平日肯定不對付,便道:“典膳正怎麽講?”


    典膳正沒料世子妃會問起自己,忙行禮答道:“在下昨日崴了腳,今夜便由典膳副領隊巡查,聽聞消息趕到的時候,正瞧見此二人被圍毆,便叫了停。”


    典膳副嘴角一撇,眼角下拉。


    典膳正卻一副泰然之象,“等圍毆停止,在下上前一問,才知兩人本是同鄉,借著夜色聊表思鄉之情。至於男女私情,既無人親眼所見,亦無二人親口承認。”


    方知雨“哦”了一聲,問道:“朝花,你有何解釋?”


    朝花膝行近前,“世子妃,我出生於莘州銅鈴縣桂七鄉,七歲才被父親賣到京城。”


    那個小廝也爬過來,“小的也是莘州銅鈴縣人,自小長在桂七鄉旁邊的小河鄉,五年前因饑荒逃難才到淮南。兩地相隔十餘裏,我與朝花姑娘確實是同鄉。”


    方知雨對他們目前所講沒有任何質疑,畢竟這種信息一查便知。


    她趁此機會偷瞄了下身側的夕露,卻見夕露神色冷漠,眉眼清靜,隻是一雙手端在身前,指尖死死摳著。


    以朝花和夕露兩人的心智,朝花必然是受夕露指示,才會在夜裏與那小廝見麵,但典膳副未必是意外撞見。


    就在這時,病弱的世子終於坐著轎輦趕到了。


    眾人齊齊行禮問安。


    方知雨眉頭一蹙,不高興起來,“世子身子不好,不該出來吹涼風。”


    宋筠知道,小家夥是不高興了,怕他答應不管,又插手進來。


    他沒有起身,依舊坐在轎輦中央,捂嘴咳了幾聲,道:“我擔心你不熟悉王府規矩,被人蒙騙了去,過來瞧瞧。”


    既然是來幫她壓陣的,方知雨就不計較了,把剛才聽到的一切簡單轉述了下。


    宋筠唇角一勾,大概知曉了方知雨的計劃,笑道:“所以,世子妃的丫鬟與人私通之謠言,到底是誰在傳?”


    典膳副立刻跪地,“小的絕不是胡傳亂編,確確實實找到了證據!”


    言罷,他呈上雙手,掌心之間托著一個荷包與一張卷曲的字條。


    字條尚未打開,荷包卻飄著一縷殘線。


    石頭忙上前去取,可剛將兩物捏到手裏,那被打得滿臉是血的小廝,忽地起身撲來。


    一時驚叫聲炸裂,石頭也被嚇得往後疾退。


    那小廝趁此機會搶走了石頭手心裏的紙條,塞進口中,生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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