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一時失語,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她還擔心算出來太多,沒想到宋筠比她更舍得。


    東淩笑道:“世子說了,這些您先用著,若是不夠再知會一聲。就算府中現銀不夠,去銀莊換,去別地兒尋,也會給您補齊。”


    夠!哪能不夠!還會有富餘!


    方知雨瞥了眼宋筠留下的紙張,幾列小字清清楚楚寫明:


    朝廷命官幾人、官職幾品,該賞銀幾何;護衛統領幾人、年俸幾何,該賞銀多寡;資曆深厚之人幾何、歸屬何所……


    不止如此,他甚至還盤算了同一職位不同背景的人該如何區分賞賜,是否添加其他物品……


    就是不知,世子幾時統計的這些?


    方知雨捧著那兩頁宣紙,如珍如寶,為適才懷疑宋筠感到深深愧疚。


    “十三……”她道:“去給石頭找一雙合腳的靴子,等會兒幫我辦事,可不能再摔著了。”


    十三不太情願,但還是悶頭去了。


    石頭喜上眉梢:世子妃發現了!世子妃真真好!


    ……全然忽略世子妃的本意是“為她辦事”。


    ***


    辰時末,角樓之上鳴鼓響動,雄渾有力的唱和聲傳遍整個淮王府。


    不消片刻,所有人都知道了:


    世子病體好轉,世子妃將遍賞全府。


    巳時正,議事廳之前的禪場上擺開了一排長桌。


    每張桌後,坐一人,站兩人。


    坐著的負責登記每個人的姓名、何年何月入王府、家鄉何在、家中幾人……並解釋登記之後,他們的家人也將收到過年米糧。


    而站著的兩人,負責核準賞錢規格,一一下發。


    最先獲得這份賞錢的是良醫所,因其看顧世子病體有功。


    其次便是典膳所,理由是他們盡心盡力負責世子的湯藥和膳食。


    當然最主要的是,方知雨借此機會想扶持幾個醫女和典膳副。


    之後按各所各司,一個個排隊前來。


    世子妃戴著帷帽坐在階梯之上,接受謝恩,偶爾與有官階或有身份之人客套幾句,將重要人物一一記下。


    內監總管東升坐在世子妃下首角落,偶爾呷一口茶,偶爾與熟識之人點點頭。


    但大多時候都是笑著的,對世子妃一言一行所呈現出來的端莊之姿,言辭之雅,深深稱心。


    等這一日暮色將至,賞銀發放已過半,登記的冊子也過半。


    方知雨命人將冊子收起,放入匣中,讓石頭送回世子府好好看守。


    這可比那些銀兩更重要!


    東升回到議事廳,瞧見淮王與世子正在對弈,不由笑了:“世子妃尚未走遠,世子不要與她一同回去嗎?”


    宋筠露出一抹苦色:“這會兒她心底可沒我,大抵隻有那幾本冊子。”


    東升不由笑得更開懷:“世子得此賢內助,真是天大的福氣。”


    一個內監,年過半百,到了這等地位,金銀和權利該有的都有了,偏隻對淮南的將來還有希冀。


    幸而世子能獨當一麵,嫁過來的世子妃也撐得起半個天地,每每想到這些,東升就抑製不住笑逐顏開。


    垂頭下棋的宋筠聽聞東升話語,嘴角一勾,內心按捺不住,故意下錯位置,以迅捷之勢輸了兩子。


    “兒子認輸,父王厲害。”他起身一揖,“父王早些歇息,兒子改日再向您討教。”


    言罷,人就像陣風一樣不見了。


    東升捂嘴偷笑。


    淮王:“……”


    ***


    宋筠心急萬分,路上還得假裝成“病略好,但尚未痊愈”的模樣,刻意壓住步子。


    等回到世子府,天色已經暗沉,剛停不久的雪花又飄了起來。


    入了正屋,卻見滿桌菜動也沒動,方知雨果不其然歪在小榻上,求知若渴地翻著今日剛登記的冊子,時而癟嘴,時而挑眉,時而作驚訝狀。


    宋筠悄聲走過去,往她身上一倒,就歎:“好累啊。今日我周旋於祖母、父王和各處官員、管事之間,可知我有多累麽?”


    方知雨本來想把人踹下去,聽聞一切都是為了她,心間瞬柔,生生掐住小腿,掰回原處。


    “辛苦了。”


    聲音很小。


    小到宋筠都以為自己幻聽,抬眸瞧過去,瞧見了燭光之中透紅的小耳廓。


    好想咬一口,輕輕的,柔柔的,就……嚐個味兒……


    但下一瞬,那小耳朵似有所覺的顫了顫。


    然後,人就滑溜地從他身側溜走,“呀,好餓呀。”


    宋筠有些黯然。


    卻聽方知雨道:“我剛才餓得差點忍不住就自己吃了。”


    宋筠眉峰挑了挑:所以是為了等他一起吃飯,才餓著肚子的?


    呀!今日心情真好!也不是那麽累嘛。


    所以這位世子又自己把自己哄好,與世子妃一起美美進了晚膳。


    飯後,宋筠擦著嘴意猶未盡。


    “今日這魚鮓不錯。”


    正在撤走食盤的石頭:您不是不吃魚的麽?


    但石頭還是記住了,轉頭讓典膳所明日再進一次同樣的膳食。


    方知雨拆下頭發,順手揉了揉,又拿起冊子一頁頁翻過。


    宋筠下意識又貼著她坐下,感覺到小小的身子抖了抖,最終……沒有躲閃。


    “瞧出什麽了?”宋筠心情大好,用指尖繞著她的發絲,講話的聲線都有些雀躍。


    方知雨卻極其平淡:“果然不出所料。我就這隨隨便便一翻,都瞧見了好幾個‘莘州人士’。”


    宋筠喊來石頭,讓其跑了一趟前院,取來大周輿圖,先找著京城,再順著向右。


    有力的指節微微彎曲,輕輕點了點,“在這裏。距京城四十餘裏,快馬來回也不過一個多時辰。”


    方知雨盯著京城與莘州之間的地界,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為何是莘州呢?”


    宋筠不解:“也許莘州人……比較多?”


    方知雨道:“我就住在京郊,對莘州也有耳聞。此地山巒眾多,良田較少,年年都有百姓遷往別處,那些剩下的,大多越過越苦。”


    “他們隻為一日三餐而活,根本沒有精力讀聖賢書。大字不識,聖賢不認,如何能聽懂淮王府裏文縐縐的官話,又如何能看懂紙張上殘餘的字跡?做暗探是不是有些牽強?”


    宋筠搖搖頭,“也許是你先入為主。那些眼線不一定認字,也不一定聰明,隻要能聽能記,把消息傳遞出去就行。”


    “比如,你今日之舉,傳遞出去就會有人寫成一句話,到了一定時日,統一送回京城去。”他想了想,又道:“還有一種可能……‘莘州’隻是他們假托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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